因为会关心人看起来很正直的应昀,反而让杨雪意都不能理直气壮地憎恶。
感情如果是能许个愿就收回的就好了。
眼前的应昀英俊、诚恳又正派,即便杨雪意告诫自己,心还是忍不住怦怦跳。
应昀就是这种人,可能就算觉得杨雪意虚伪做作,完全没有拥有他欣赏的品质,根本不喜欢杨雪意,但还是会在杨雪意被污蔑成“小三”时站出来,会在这个时候好好和杨雪意讲道理劝解她,让她慎重不要冲动。
只是出于他良好的道德。
出于他对杨美英女士的感恩而连带出来对自己的那丁点责任心。
杨美英女士把他当成半个儿子,应昀多半也认可了这种关系,把自己当成了杨雪意的半个兄长,如今正苦口婆心般耐心讲述着女孩子恋爱尤其应该慎重的理由。
杨雪意盯着他过分英俊的侧脸,心里的恶意陡然上升——
“没错,谈恋爱是很麻烦。”
“我没谈恋爱,其实我也没想谈恋爱,之前骗你的。”
这话下去,应昀果然愣了愣。
杨雪意不等他开口,只移开视线,泄愤般自暴自弃撒谎道:“我只是想找个男的睡一觉罢了。”
“你说的对,真正缓解失眠的不是谈恋爱,谈恋爱心情像坐过山车一样,没什么好的,能缓解失眠又不麻烦的是性生活。”
这倒不是杨雪意纯然胡扯,她说她已经用尽一切失眠病友群里推的方式其实并不准确,因为性生活这种方式她确实没有也没想尝试过。
但如今拿来当吓跑应昀的借口倒是合适。
让他讨厌自己到都不愿意来伸手“挽救”自己,也省得杨雪意心情犹如海啸般灾难性地遭到滔天巨浪的侵袭。
她装作洒脱又很前卫:“所以你别担心我谈恋爱被骗了,只是成年人熟男熟女之间心照不宣的另类合作,我又不走心,也不和对方发展长期关系,为什么还要考察对方人品?”
杨雪意露出游刃有余的模样:“当然了,我妈肯定不能理解,但应昀,你也是年轻人,谁现在结婚和谈恋爱还执着于找处女的?那是老古董和封建思想了好不好,有性经历很正常。”
如有可能,杨雪意希望应昀还不如回到原来的模样——对自己不闻不问。
她希望应昀赶紧离自己越远越好。
等他觉得自己确实就是他最讨厌的固执又虚伪的女人,并且冥顽不灵不听劝阻,应昀就会离开了。
反正他也没多喜欢自己,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可惜几句话并没有吓跑应昀,他沉默了一段时间,还是固执地挡住了杨雪意的去路,不让杨雪意出门。
大约杨雪意的言论实在对循规蹈矩的应昀而言是大逆不道的歪理邪说,应昀的表情很难看,但还像是为了挽救即将失足的杨雪意一样,很耐心地拿出了专业的姿态——
“杨雪意,性生活治疗失眠根本没有学术论据和临床数据支持。和谈恋爱治疗失眠一样,不过都是伪科学,就算个案里有效,也不具有普适性的效果,听起来一点道理也没有,反而像是别有用心的男人针对失眠的女患者精心定制设计的陷阱……”
“应昀!你像我这样失眠过整整一年吗?长期失眠会引发神经功能紊乱、免疫力下降、情绪问题,很多失眠患者最终会罹患抑郁症。”
杨雪意本就心情不佳,这几天睡眠也确实不太好,本就心烦意乱,讲起自己的失眠症状,更是真心实意的委屈又难过:“我一直忍着,什么办法都用了,一点用没有,失眠太难受了,已经快要影响我的正常生活,和失眠比起来,尝试有安全措施的性生活副作用显然小得多。”
“所以你别管我了,离我远点,我又不是十几岁的未成年人,我当然有足够的生理安全和卫生知识应对风险。”
杨雪意只想快点打发走应昀,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应昀竟然还没扔下扶不上墙的她跑路。
“杨雪意,避孕套并不能百分之百避孕。”
他的语气低沉:“还有些男的,比较阴险和没有道德,会故意戳破避孕套。”
“何况很多男人没有责任心和担当,甚至本身有女友,只为了寻求刺激就去一夜情,你怎么去分辨这种人?”
“你觉得一夜情就不会惹上麻烦吗?万一你卷入别人的感情纠纷,很容易陷入被动,甚至被对方搞臭名声。”
“还有些人你以为是和对方一夜情,但对方却以此对你纠缠,甚至还有带针孔摄像偷拍的,不论是后续把私密录像用于威胁你就范,还是直接售卖这些偷拍录像,对你都是巨大的危险。”
“另外有一些性病避孕套也不能百分之百规避,性接触中避孕套的脱落或避孕套本身漏气破损,你都很容易有暴露危险。”
杨雪意没有那方面的想法,因此从没深入了解过这些知识,被应昀一讲,都变得有些害怕,甚至纳闷乔倩倩都是怎么克服这种恐惧去春宵一夜的,因为男人听起来不仅没有任何好处,反而沾上就会倒霉。
应昀说的有板有眼,加之他医生的身份,确实让人信服。
要是杨雪意真想去约炮,大概真会就此迟疑止步。
好在她又不是真的去做。
杨雪意瞥向应昀,故意一脸冥顽不灵:“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做任何事都有风险。”
求求你就快走吧!
应昀面无表情地看着杨雪意,没说话。
可能是杨雪意的错觉,片刻后他的声音再响起,已然带了一丝恐吓的意味:“杨雪意,你知不知道会去约炮的男人多半性经验丰富,也更容易携带各种病毒,你这种不谈恋爱只找人睡觉的方式就更草率了,根本无法筛选出干净安全的男人,简直无异于盲目自杀。”
“我理解失眠很痛苦会让人变得不理智,但你还是要控制一下情绪,不能为了失眠就去做这种尝试,会后悔的。”
“你失眠的事,我会帮你,总有办法能帮你治好。”
不知道是不是变穷后接地气的生活让应昀多了点人味儿,杨雪意以前从没发现应昀话这么多过。
然而穷的时间显然太短,他说出的话轻飘飘的让杨雪意气愤。
“你帮我治好我的失眠?你怎么帮?去帮我物色私生活干净、人品好、道德没有瑕疵、不会偷拍真的单身还是处男的男人给我睡吗?”
“这个世界上有这样的男人吗?”
杨雪意也不知道话题是怎么偏离到这一步的,她情绪上头,也开始变得不可理喻。
但等她歇斯底里地发完火,微微喘息着瞪着应昀,才突然荒谬地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其实是有这种男人的,并且还正好站在自己的面前。
杨雪意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毛病,或许是半瓶啤酒让她脑子发晕,或许应昀过分英俊冷硬的脸让她分神,也或许是球场上那场对话让杨雪意心灰意冷到自暴自弃。
“你说的对,外面的男人确实不干不净不知底细,想来想去,你不正符合条件吗?”
杨雪意瞪着应昀:“反正我要找人睡觉。应昀,你刚还不是说一定会帮我吗?那你陪我睡啊。”
杨雪意轻飘飘地看了应昀一眼,语气却咄咄逼人。
应昀凭什么指责杨雪意虚伪,她哪里虚伪了?轮到他,不也一样吗?
伪善本来就是人类的共性罢了。
嘴上说着会帮你很容易,但实际提不提供帮助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应昀满嘴礼义廉耻道德,看起来多关心杨雪意,实际连身边朋友都不愿意介绍给她。
大概他内心深处有一条线,有些人是可以在他的世界上台面的,有些则不行。
在应昀的世界里,杨雪意属于后者。
就像很多人会对流浪猫产生同情,也愿意生活余裕之下给予喂食,但很少有人真的会把流浪猫带回家养。
应昀因为变穷,私底下不得不和杨雪意来往,继而觉得她顽劣觉得她可怜觉得她愚蠢觉得她走歪路,于是同情心泛滥,大发慈悲地伸出援手。
做出伸手动作的一瞬间,应昀内心日行一善的意念已经得到满足,至于是不是真的杨雪意需要他这只手,有没有握住这只手,并不在他考量的范围内,像是公司KPI里那些走形式的规定动作,你只要做就行了,不在意效果,不计入年终考核。
应昀大概是没料到杨雪意会提出这种要求,整个人像是呆住了。
大概是杨雪意竟然胆敢肖想他,应昀看起来大为震撼,脸色沉沉地看着杨雪意。
客厅带了中性色温的灯光打在应昀脸上,有一盏灯大约是接触不良,从前天开始频繁跳闪,于是灯光便也像是忽闪的情绪般在应昀脸上明明灭灭,让杨雪意无法看清应昀眼里的情绪。
片刻后,应昀才像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一般咬牙切齿道:“杨雪意,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杨雪意不怕死地迎上去:“我没开玩笑。”
“你说性生活能缓解失眠是伪科学,那试一次不就好了?与其让我这么麻烦去外面找陌生男人,你不是更好吗?还连开房的钱都省了。你是处男吧?那不是确保干净还信得过?你不是要帮吗?那帮啊。”
应昀的涵养远比杨雪意想的好。
即便被提出如此非分无耻的要求,应昀竟然也没有对杨雪意破口大骂,他只是脸上表情古怪而沉静,反常地沉默着。
杨雪意早知道应昀不可能同意,她说不出什么感受,既有点意料之中但又有些失望和难过。
她本没有她逞强表现出的那么强大,其实是个内心胆怯的人。
既生怕应昀的沉默只是过分震惊后短暂的愣神,很快回过神来就会组织语言来骂她;又不想显得自己像个自荐枕席主动求爱失败的可怜人。
“不行就算了。”杨雪意撇过头,语气冷硬像是毫不在意,“不行我去找别人,反正男人多得是。我也没多想让你帮,只是你更省事和方便。”
应昀外形条件好,早几年没闹出家里这些事的时候,还是远扬货运的大少爷,又还有医生职业的滤镜加身,从不缺追他的女生,然而愣是仿佛为初恋守身如玉般一路寡到了二十八岁。
他这种人,大概会视杨雪意是离经叛道应该烧死的邪教异端。
果然,应昀的声音艰涩,像是完全无法理解杨雪意一样:“你就一定要试吗?”
“嗯。”杨雪意麻木又眩晕,索性摆出了令人讨嫌的任性姿态,“是,不试试我不死心,而且今天我喝酒了,现在的心情就是想酒后乱性。”
“你不帮我无所谓,以后少管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就这样吧。
和应昀彻底结束。
杨雪意此刻一点不想见到他,巴不得应昀被自己气的赶紧走人。
应昀的反应不出所料。
他的声音很低沉:“好,我知道了。”
看来做好了和杨雪意划清界限的准备。
杨雪意不想去看应昀的表情,他眼里此刻会是什么光景?或冷淡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反正不会是她想看到的。
片刻后,杨雪意听到了玄关处传来了应昀开门的声音,接着是关门声,应昀的脚步听起来带着匆忙,像是下了某种决定,已经不带犹豫。
大概终于意识到杨雪意无法改造,因此放弃了,生怕沾上她,于是火速跑路了。
呵,还说什么没嫌弃过杨雪意,这不嫌弃的都吓跑了?
不是急着改论文吗?怎么论文都不改就跑了?自己就有那么吓人吗?
不过挺好的,省得杨雪意还犯贱的心猿意马。
她对着重新空荡荡的房间,有些释然,然而心头又像还压着千斤的巨石,那种沉闷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像是海啸过后的城镇,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什么都不剩,空气里都是废墟的味道。
应昀一走,杨雪意也懒得再虚张声势,她情绪低落消沉,踢掉了细高跟,喝光了剩下的半瓶啤酒,泄气地往床上一躺,然后掀过被子,整个人像蚕蛹一样钻了进去。
走就走。
应昀最好有多远走多远。
但说不伤心是假的。
应昀从来就不喜欢自己,所以也从来不会往好处想杨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