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昏黄的灯光下，他垂下眼神，睫毛投出的大片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种低落的错觉。
于实看到他轻扯嘴角笑了下，有什么情绪倏然而逝，应昀的声音带了点自嘲：“我在杨雪意那里没那么大的影响力。”
“何况她不是也没替骨科医生说话吗？”
这也是。
于实从乔倩倩那里知道杨雪意和应昀的渊源，虽然两个人相识有十年了，但毕竟男女有别，成不了闺蜜，以往还是大少爷和保姆家女儿的身份，应昀这人为人又冷淡封闭得很，可能对杨雪意来说只是个认识了很多年的人。
不过于实也没死心：“你们不是现在一起住吗？你难道没有以身作则让她知道骨科医生其实生活圈子简单特别清心寡欲吗？”
于实说这句话其实并没有指望得到应昀的回应，然而应昀顿了顿，视线看向酒吧玻璃外的霓虹灯，声音压得有点低。
“也没清心寡欲到能以身作则。”
于实愣了三秒才意识到应昀说了什么。
他想继续追问，然而应昀喊来吧台调酒师点酒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从于实和应昀认识以来，应昀几乎从不喝酒，于实印象里唯有两次——
一次是某次中午科室聚会，应昀突然莫名其妙喝了酒，喝完酒后也没有回家休息，反而要去打车另一个地方，至于是去哪里见什么人，应昀讳莫如深不愿多说。
另外一次则是这次。
应昀敛下目光，看不清表情，但应该情绪不佳，平日里就低沉的声音里带了点烦闷：“随便给我一杯酒。”
调酒师给应昀调了一杯鸡尾酒。
于实虽然恋爱经验少得可怜，但对酒倒是研究颇深，知道调酒师调的这款酒度数不低，混了威士忌，后劲很大。
不过都这个当口了，于实已经没办法想太多。
他还打算挣扎，看向应昀：“那你认识杨雪意喜欢的男生吗？”
罕见的沉默后，应昀的声音变得缓慢而艰涩：“杨雪意喜欢的男生？她有喜欢的男生吗？”
“嗯，乔倩倩说杨雪意之前应该有个喜欢的男生，想追，还不好意思直说，推脱说是朋友的事，咨询乔倩倩怎么追。”
“但乔倩倩很了解她，知道肯定就是她自己喜欢别人想追，也不知道后来追上没。”
于实一见应昀这茫然无措的样子，就深知找他没用。
也是，杨雪意能告诉他自己喜欢谁吗？她甚至连闺蜜乔倩倩都没说！
大概是喝了酒，应昀的语气不复冷静，对这话题倒是难得的很有好奇心，只一个劲盯着于实追问：“是哪个？我认识吗？”
“不知道，反正说那男的特好，特清心寡欲，就那种纯情初恋白月光吧！乔倩倩怀疑是杨雪意初恋，因为这么多年，她就没见杨雪意喜欢过谁说过谁好话，她眼光可高了！”
于实唉声叹气，但还不肯死心，提示道：“我分析觉得，以杨雪意对那个男的那么厚的滤镜，我感觉多半是学校里认识的，可能当年的校园男神之类，你有印象吗？知道是谁吗？”
“如果你认识，要不我们去结识一下？万一杨雪意和他还没成，我们就帮着促成他俩，到时候我们就是媒人，是杨雪意恋爱成功的大功臣，回头也能让杨雪意帮我在乔倩倩面前美言几句啊！”
于情于理，于实觉得自己的提议很合理，然而不想却招致了应昀的攻击，他表情不善，冷笑道：“于实，你什么时候改行当红娘了？你很闲吗？”
“还清心寡欲？你自己想想这个世界上有清心寡欲的男的？”
“人上学时候眼界窄，没见过世面，有些以前以为的校园男神，一出社会就都原形毕露了，又油腻又市侩，也没什么好的。”
“杨雪意不懂事，你也跟着凑热闹吗？那种装成清心寡欲的男的才是高手，你去乱点鸳鸯谱促成了，万一杨雪意被骗，是不是以后找你维权？你要负这个责任吗？”
于实被应昀这么劈头盖脸批判了一顿，但转念一想，确实无话可说，毕竟他认识的唯一一个以为清心寡欲的男的应昀，刚在几分钟前亲自辟谣自己也不清心寡欲。
不知道想到什么，应昀不再说话，眼光却变得很冷，表情沉下来，又问调酒师要了一杯酒。
于实也忍不住拿起眼前的酒杯闷了口，一想起自己的恋情，再次愁肠满绪：“我和乔倩倩吵架，说气话警告她这样下去她只能得到我的肉体，是得不到我灵魂的，你猜她怎么说？她这人真是一点不肯让让我，牙尖嘴利的，大喊她也没想要我的灵魂！气死我了！”
“我们骨科医生的命就不是命吗？就因为干骨科，力气大精力旺盛，就要成为渣女玩弄的对象吗？”
“你说骨科医生是受诅咒了吗？怎么能遇到这种事？难道我们就只有身体还勉强有用别的都不值钱吗？为什么女的只看到了我们的外在，看不到我们的内心呢？就不能和我发展一段走心的关系了？”
于实越说越气，然而更气的是，应昀本应该这时候阻止他喝酒，但这位明明刚才还很关心自己的朋友，如今不仅没阻止自己，竟然自己也喝了起来。
可能是实在把于实当成很重要的朋友，应昀过于感同身受到脸色差到简直像是搞出了医疗事故。
酒吧暧昧的灯光下，应昀即便坐着都很高大，不知是酒精的原因还是整间酒吧夜间的气氛，他带了点游离，像是正为什么事心烦意乱，明明周遭气氛热闹，但他仍旧气质冷冽，像是被扔进沸水里的一块冰。
其间有异性上前希望要他的联系方式，但应昀都一一冷淡回绝了。
于实既羡慕又丧气：“哎！我就不该和你说，就你这张脸，你的感情路也不会和我的一样坎坷。你绝对不会遇到那种只贪图你身体不要你灵魂的渣女啊！”
于实一把抢过应昀的酒杯：“你别喝了！你喝什么！你又共情不了！有资格喝闷酒的人只有我！”
只是他说完，应昀抬头看向他，眼神平静但复杂：“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共情？”
应昀自嘲地笑了下，随即垂眸，低声道：“不是只有你有资格。”
他说着，从于实手中拿回酒杯，微微仰起脖颈，鸡尾酒红色的酒液划进他的咽喉，像危险的毒药，应昀以一饮而尽。
于实愣了愣，应昀说他也没那么清心寡欲到能以身作则，又说自己能共情……
所以应昀……
于实忍不住瞪大双眼，简直不敢置信：“你竟然也遇到了？我靠！我们骨科医生怎么了！被下降头了吗？”
应昀又喝了一杯酒，声线沉沉：“你说的小红书帖子，造谣骨科医生的帖子，在哪里？”
他抿了抿唇：“我要去投诉。”
于实叹了口气：“那可太多了。”
应昀的声音冷硬：“那就一个个投诉。那个软件在哪儿下载？”
……
自己的痛苦固然悲惨，但别人的痛苦却实在是转移注意力的良药，看着应昀也如此倒霉，似乎自己也没那么失败。
于实感觉失恋被甩的悲痛都变淡了些，只盯着应昀，更加同仇敌忾：“是哪个女的竟然这么对你？”
……
换作平时，应昀决计不会和于实分享这么多，但大概酒精削弱了他的意志力，虽然总体仍旧守口如瓶，但还是让于实吃到了大瓜。
睡完应昀还不负责的是他初恋。
长了张冷淡渣男脸，但应昀竟然意外的老派，远比于实想的专一，于实自己甚至都已经有些记不清自己初恋长什么样，应昀却还在初恋的泥潭里走不出来，甚至都被人家这样那样了，连个名分都没有！
于实看着眼前仍旧英俊但难掩丧气苦闷的应昀，觉得自己心里的褶皱瞬间被熨平了。
他好歹只在乔倩倩身上犯了那么一次错误就及时悬崖勒马，但听应昀的意思……他这错误感觉都犯了有挺长一阵了……
而且应昀甚至卑微到都没敢像自己一样大声质问乔倩倩要个说法和名分。
所以男人长得帅也没用。
于实一下子心理平衡了。
接着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怪刚才自己破口大骂有些男人没底线的时候应昀脸色那么差了，谁知道他就是那种没原则卑微到不自爱的男人呢？
显然他渴望发展一段更传统的关系，然而他的初恋并无此意，和可恨女人乔倩倩一样，只想要使用权，不想要所有权。
时至现在，令于实震惊的是，应昀竟然连要求确立关系都没自信——
“我没有把握，她可能会拒绝我。现在时机也不对，我有顾虑，最近还有些关系没能理顺没能彻底解决。”
“你有什么顾虑？什么关系没理顺？”
应昀不肯说了。
于实也没逼问，同情但也恨铁不成钢：“那你有点骨气啊！就和她把这种关系停了！这在感情博弈里叫‘主动断联’，非常有效！”
他最近因为感情不顺，学习了很多专业知识，说起来头头是道：“也不是叫你完全不和她联系，就是和她断了那种关系。她要念着你的好，就会主动找你了，这下你就变被动为主动了。”
“你都这样了，你还没自信，说明你根本不是那女的对手，你俩根本不是一个level，听我一句啊应昀，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才掏心掏肺和你说这个话。”
“你扪心自问，你们保持这种关系这么久了，你们这种相处模式就定型了，一旦一个女的不需要对你负责，你在她面前已经是个便宜货了，她后面能突然良心发现给你掏钱高价持有你吗？你去表白，她肯定也是拒绝。”
“你得向我学习，立刻声明立场！对不公平的对待严词拒绝！”
“照我说，你现在要逼她一步！这就和产品先免费试用一样，她免费试过了，用起来挺好，这时候你告诉她，试用期到此为止，想要继续使用，请付费，要有名正言顺的名目！”
于实喝了酒，人也情绪上头，其实也不太清楚自己胡乱在说什么，反正就是把自己瞎看的感情导师课程东拼西凑，他也不是真想教应昀什么，只是一种单方面的输出和发泄。
毕竟如今自己也不算最惨，至少在应昀面前，他还算好的。
不过喝多了的应昀倒像是听得认真。
但于实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竟然还十分孺子不可教，脸上有些纠结和挣扎：“一定要这样吗？”
“一定要！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男女之间的感情也是博弈拉扯和角力，你弱她就强！”
应昀喝多了酒，虽然面色还算平静，语气声线也还是很有腔调的冷质，但眼神已经带了点迷茫，显然有了醉意，他看向于实，一本正经地问：“那还能亲她吗？”
这话下去，连一贯老好人的于实都无言以对，简直想拍案而起：“你不亲这个嘴是会死？！”
应昀平时说话少，以至于于实对他的性格产生了错误的估计，不知道原来他竟然是个这么重度的恋爱脑！还是那种伪装很好的冷脸恋爱脑！
他只能感慨幸好恋爱脑没纳入医保，不然国家根本承受不起，医保系统早崩溃了。
只是这个夜晚最戏剧化的远不止如此——
在应昀喝完最后一杯酒，拉着于实走出酒吧的时候，酒吧外街上停着的一辆劳斯莱斯上，像是已经等候多时，司机下车为后座打开车门，有人下车，朝着应昀走来……
接下来的发展，更是让于实简直目瞪口呆，以至于狠狠掐了自己大腿好几把，才确信不是在做梦。
第56章
杨雪意从医学论坛会场离开, 马不停蹄就赶去了下一个客户公司处。
那位同事姐姐说的没错，客户是个挺儒雅的男性，长得也确实算可以。
虽说因为翻译原件的保密性高，杨雪意翻译时公司别的工作人员同时也负责监督防止她有拍照等传播泄密行为, 但客户人情商很高, 做事也滴水不漏, 让杨雪意觉得工作环境还不错, 至少气氛是轻松愉快的。
也因为保密要求, 她到客户公司后，手机就交出锁进了密码箱里，等最终赶工完成这个翻译急活, 已经是晚上快十点。
“杨小姐, 真是辛苦了。现在有点晚了, 我怕你一个人不安全, 我送你回去吧。”
客户公司地处偏僻的工业园, 杨雪意本想自己回去, 但确实没打到车，因此也没矫情, 直接谢过对方, 坐上了对方的车。
对方算是医疗器械领域的, 和杨雪意这个医学翻译倒也能聊上几句，一段路，也没太尴尬。
对方的分寸感挺好, 只不过等把杨雪意送到楼下，他还是看向杨雪意，在她下车之前喊住了她：“下次可以单独约你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