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声,有些遗憾的样子:“原本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李怀舟微怔:“给我买?”
“对啊。”
姜柔说:“你挑一挑,喜欢哪条?”
她料到李怀舟又要拒绝,飞快打断:“收下吧,当作你照顾我这么多次的谢礼,不然白白得你的好处,我过意不去。”
李怀舟不语,扫视一圈面前的围巾。
“这家店主打舒适,质量好还暖和。”
姜柔拿起一黑一灰两条围巾,亮给他看:“这是我看中的,你觉得怎样?”
根据她的观察,李怀舟不喜张扬,衣物以黑灰两色居多,全是没什么设计的基础款,像在有意抹去存在感。
姜柔在挑选时参考了他的穿衣风格,简单朴素不花哨,顺眼又舒服就好。
“都行。”
李怀舟不擅长应对这样的情景,声音发涩:“谢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
姜柔抖开黑色那条:“你想试试吗?”
李怀舟从她手里接下。
他系围巾的动作稍显生涩,纯黑织物叠在羽绒服领口,意外冲淡了惯常的阴郁,显出冷硬锐气。
姜柔绕着人转了小半圈,诚实做出评价:“这个不错。换另一条比比看吧?”
她递过灰色那条。
银灰围巾裹上来,李怀舟绷紧的下颌线趋于柔和,温润灰调中和了肤色,不再那么冷漠。
姜柔安静地审视他。
他的五官清俊,可惜太瘦,棱角过于分明,乍一看去,轮廓好似刀锋,让人不愿接近。
姜柔问:“你更喜欢哪一条?要再看看别的吗?”
她投去一道友好的视线,这才发现,李怀舟也在看她。
目光相接,姜柔忽地靠拢:“等等,你先别动。”
她上前,带来一缕清凉的风。
李怀舟把围巾戴得松松垮垮,姜柔伸手握住边缘,一圈圈将它松开取下,再耐心帮他重新戴好。
这是个略显亲近的距离,彼此体温交融,灰色毛料擦过喉结,李怀舟屏住呼吸。
“好了。”
姜柔后退几步:“围巾要这样戴,你记着。”
重新系好的围巾妥帖环住脖颈,布料下的肌肤持续发烫。
李怀舟低低应了声“好”。
他最终选择灰色的这条。
“它很衬你。”
姜柔结了款,故作严肃:“好歹是我的一番心意,你可不许让它压箱底落灰啊。”
李怀舟颔首,用拇指蹭过围巾绵软的末端:“嗯。”
时候不早,两人并肩走去地铁站。
李怀舟不知在想什么,眉目低垂,静默好一阵子,忽而问她:“系围巾的时候,靠近我,还害怕吗?”
他指的,是姜柔惧怕与男性近距离接触的心理障碍。
“有点儿,但比以前好多了。”
姜柔合拢五指,握紧又松开,回想那一刻的触感:“准确来讲,我不是怕你,只是……怎么说呢,不太习惯。”
李怀舟望向她,眼底黑黢黢的,像浸了墨。
他问:“没和其他人这样做过?”
这个问题让姜柔脚步一滞。
“没。”
她小声回答:“连话都没讲过几句,我哪会对他们这么好。”
姜柔说话时没抬头,隐隐约约,听见身旁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
李怀舟没头没尾地问:“心理医生怎么跟你说的?要多和男性往来?”
“重点是循序渐进。首先要在低威胁场景下,和友善的男生共处,渐渐放松,逐步适应。”
姜柔解释:“和某人成功建立联系后,就可以缩短距离,尝试更多的接触。”
李怀舟明白了:“循序渐进……像我们现在这样?”
“算是吧。”
地铁站方向卷来冷风,姜柔把下半边脸缩进围巾:“还记得吗?和你认识之前,哪怕面对面结账,我也绝对不主动把东西递到你手里,以免不小心碰到你的手指头。”
每次去便利店购物,她都直接把大包小包放在收银台上,避免一切肢体触碰,顶多在付款后对他说声“谢谢”。
“第一天主动向你搭话后,我发现,感觉没我想象中那么差劲。”
姜柔笑笑:“所以,我鼓起勇气,第二天也向你问好了——说来也怪,以前我遇见过那么多人,全都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有你和他们不同。”
李怀舟看着两人不知不觉缩短的距离:“哪里不同?”
“说不上来。”
姜柔想了想:“大概是因为,你不会让我产生领地被侵犯的感觉。”
“嗯?”
“我遇到的许多人,总爱对我指指点点,把他们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其中一部分觉得我矫情,‘不就是和陌生人说说话吗?这有什么难的?我觉得你精神太脆弱了,应该这样那样……’”
姜柔清清嗓子,学起那些人的语调:“另一部分觉得我真可怜,试图在我面前展现所谓的男性气概,‘天哪,你有心理阴影?别怕,我保护你,你站在我背后就好。’”
模仿完,连她都没忍住笑起来:“挺让人窒息的,对不对?你不一样。你很安静,每次会认真听我把话说完,给出适当的回应。你不对我说教,也能理解我的想法,和你待在一起,是我的舒适区。”
李怀舟:“下一步呢?”
“什么?”
“我们现在,算是‘建立联系’了吧?”
李怀舟说:“你要克服心理障碍的话,还应该做什么?”
他话不多,但足够熨帖,姜柔反应过来,李怀舟打算帮她。
她眼里淌出感激的笑:“我想想……心理医生建议我多和异性说说话,等关系熟了,可以缩短距离,尝试一些常规接触,比如握手之类的社交礼节。”
她说完才发觉,自己和李怀舟几乎是肩挨着肩在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为姜柔挡下了大部分人潮。
下一秒,姜柔见到一只苍白修长的手。
那手悬停在两人之间,借着路灯,她看清每根手指舒展的弧度,和虎口处一道不明显的陈年烫痕。
李怀舟的手腕下沉些许,停在距离合适的安全区。
他问:“要试试看吗?握手。”
一个不带狎昵的、和善的动作。
姜柔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像愣了神。
许是察觉她的踌躇不定,李怀舟把手缩进袖管里,仍保持抬臂前伸的姿势。
这样一来,就避免了直接的肢体接触,从而消除所有可能的冒犯。
“……谢谢。”
姜柔浅浅吸一口气。
她抬起右手,隔着袖子,小心翼翼握住李怀舟的手指。
他的袖口沾了未化的雪粒,摸起来却有极淡的热度,姜柔明白,那是他残留在衣料上的体温。
食指颤了颤,但并未松开。
姜柔一点点合拢掌心,像所有寻常人会做的一样,礼貌得体,同李怀舟握手。
这一次,她没因为过近的触碰而发抖。
……
“你看。”
姜柔轻轻笑了:“我说过,你是特别的。”
她仰起脸,瞳孔映出流转的霓虹,格外明亮。
李怀舟低头,目如潭水,裹住姜柔的影子。
都市喧嚣,无数男女来来往往,只有他们四目相对。
温馨的暧昧在发酵。
——那么。
姜柔想,当下,李怀舟在思考什么呢?
家暴是她这辈子都不愿再回想的事,以此为饵,一字字告诉李怀舟时,姜柔的痛苦真真切切,对姨父的恨意、对姨妈的怜惜,都并非造假。
她把沉痛的记忆从心底挖出来,说得艰难,听者必然也能体会其中的悲恸,生出同情。
如果李怀舟只是个清白无辜的普通市民,把她真正看作朋友,或许会因她一步步走出阴影,感到几分慰藉。
如果是另一种更糟糕的情况……
身为杀人魔,他脑中正在构建的,是一个有关驯养、依赖和臣服的故事吗?
正如李怀舟捕获一只只飞鸟,关进笼子、折断翅膀、拔光羽毛,将其变为他的所有物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