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接吗?
李怀舟有了迟疑。
他太久没按下接听键,这通电话被当作未接来电处理,强行挂断。
紧接着,姜柔打来第二遍。
李怀舟凉凉扫一眼徐静茹,转身出门,来到隔绝地下室声响的一楼。
他选择了接通:“喂?”
姜柔的声线从另一边传来:“李怀舟。”
她嗓音很哑,带了哽咽,像刚哭过。
“对不起,我的手机摔坏了,现在才修好。”
姜柔没解释更多,电话里响起压抑的啜泣:“你回家了吗?”
“嗯。”
李怀舟问:“你怎么了?”
“我……”
她的呼吸断断续续:“我来找你,可以吗?”
找他?来他家?
李怀舟的视线落在橡胶手套上,如果不是被姜柔的来电打断,此时此刻,它已沾满血渍。
他的语气仍旧温和,与身处地下室的冷酷截然不同:“行。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他听见姜柔勉强扯出的一丝笑:“还好,已经没事了。”
她说:“谢谢你。”
原定的计划没法再进行,李怀舟挂断电话,脱下手套和一次性雨衣。
他对如何掩藏痕迹颇有心得,指纹、DNA和血迹绝不能沾染上身,否则会暴露身份。
为掩去血腥味,他特意洗了个澡,检查并收好所有可能引发怀疑的物品,没过多久,听见敲门声。
李怀舟打开门。
看清门外景象,他骤然失语。
姜柔站在暮色里,止不住在发抖。
她不曾像这样狼狈过,半边脸红肿凸起,明显能分辨出狰狞的巴掌印。
视线相撞,她眼眶通红,眸底是蛛网般的血丝,和将落未落的泪珠。
李怀舟心头警铃大作:“怎么回事——”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姜柔颤巍巍的身体陡然贴近,犹如溺水之人握紧救命稻草,一把抓住李怀舟的手臂。
“是他……”
她的声线破碎不堪,哭腔明显:“他又来学校找我了。”
——他。
姜柔的姨父。
“他又打你?”
李怀舟声音微哑。
姜柔抽噎着:“我姨父……他输光了钱,来校门口堵我。”
这时应该怎么做?
十分笨拙地,李怀舟用掌心贴上她肩膀,轻缓拍一拍:“然后呢?”
“他连续好几个月来找我要钱,我说不可能再给他,他……”
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用她阐明,李怀舟也能猜到。
那男人气急败坏,又对她动手了。
“怎么办?”
姜柔咬牙:“他说我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我快疯了。”
她哭得太凶,又在风雪里待了许久,喉咙嘶哑得不像话,整张脸弥漫病态的红。
李怀舟扶稳她肩膀,语气有意放柔:“先进来吧,外面冷。”
姜柔乖乖照做,踉跄跟进门。
屋子里比外面暖和不少,刚进来,热腾腾的暖气就裹满全身。
四肢百骸渐渐恢复力气,理智也解了冻,不像最初的浑浑噩噩。
姜柔后知后觉,自己刚才的一番举动太丢人,慌乱擦干眼泪:“谢谢。”
“他打我一耳光,还把我的手机摔坏了。”
她解释:“我花了点时间找人修好,重新开机才看到你发的消息。抱歉。”
这不是她的错,李怀舟焕碛煽猎稹?
“没事。”
他观察姜柔侧脸的掌印:“涂药了吗?”
“嗯。”
姜柔道:“我当时手机被摔坏,身上没带现金,连药都买不上。是一个路过的女生被我的样子吓到,去帮忙买了药膏。”
她抬手碰了碰左脸,依然高高肿起,疼得厉害。
“对不起啊,这么晚了还来打扰你。”
姜柔说:“我——”
她难以启齿,眼眶又红了些:“除了你,我不知道能去找谁了。”
“没事。”
李怀舟倒了温水推过去:“我没觉得麻烦,只是之前一直联系不上你,很担心。”
姜柔捧起水杯,很浅地笑起来:“我看见记录了,你一直在给我打电话发消息。”
她两腿发软,顺势坐上沙发,身体斜斜倚在靠垫,目光始终追着李怀舟移动。
因为看得认真,雏鸟般的仰赖从湿漉漉的瞳孔里溢出来,仿佛只有在李怀舟身上,姜柔才能汲取慰藉。
李怀舟问:“事情怎么解决的?你给他钱了?”
“没。”
姜柔神情黯然:“他在校门口动手,被保安拦住了,说再闹事,就送他去警局。但这种警告,对他根本没用,过不了几天,他又要变着法来——”
喉间泛起哽咽,她喝了口水:“他知道我的学校和联系方式,我躲不掉。”
李怀舟想了想:“报警呢?这次的保安能作为目击证人。”
一时沉默。
姜柔脖颈低垂,面部表情陷在阴影里,是从未表露过的绝望阴郁。
她说:“还记得吗?我以前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
两人刚刚熟络时,李怀舟被小混混们找麻烦,姜柔曾问他,有没有试过报警。
他的回答是,报了也没用。
“就算有证据,姨父最多只被拘留几天。”
姜柔后背发颤:“等他出来呢?我和姨妈会被打死的……他说过,敢报警就弄死我。”
这段记忆如同一个开关,她每每回想,都不由自主地发抖。
“你明白的吧?我哪怕瞪他一眼、顶他一句嘴,都要被他……如果报警的话,他发起怒来,会对我们做什么?”
“我看过很多报警后遭到报复的案例,大部分施暴者被短暂拘留就释放,有的变本加厉打骂受害人,有的散播谣言,有的持续跟踪……只要他还在江城,就避不开。”
客厅内,逐渐被哭声填满。
姜柔两手掩面,起初咬着下唇压抑抽泣,后来抑制不住,放肆哭起来。
李怀舟凝视着她,一双眼看不出喜怒。
片刻后,他伸手,拍拍姜柔肩头:“没事了,我这里很安全。”
轻柔的力道透过衣料传来,给人温暖的安慰,慢慢地,姜柔止住眼泪。
“谢谢。”
等情绪稍微平复,她壮着胆子,怯怯问:“这几天……我可以借住在你家吗?”
李怀舟默了默,不答反问:“住我家?”
他的反应让姜柔更加不安,低低解释:“姨父随时可能再出现,学校那边,我短时间内不敢回去。”
“酒店呢?”
“一个人住,我害怕……”
好不容易忍住的哭腔又一次上涌,她用湿润的双眼望过来:“拜托了……我认识的朋友不多,你是唯一信得过的人,能陪陪我吗?”
这是她第一次,对李怀舟说出如此直白的、近乎乞求的话。
姜柔太惊惶太无措了。
泪水啪嗒往下落,睫毛被濡湿成一簇簇,每次细微的颤动,都抖落未尽的泪珠。
从她眼中,李怀舟捕捉到全然的信任和孤注一掷的托付。
应该让她住进来么?
李怀舟冷静地进行评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