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起意是申请不到私飞航线,乔宝蓓在轿车上睡得昏沉,在轮船上胃液翻涌,从未如此怀念过那台公务机。
傅砚清已经尽量缩减赶路时间了,并起意为她置办更舒适的交通工具,但乔宝蓓都否决了。
从踏上轮船的那一秒开始,她就只想安安稳稳地坐着,不再折腾分毫——否则她真的,极有可能毫无形象地呕吐。
乔宝蓓故作坚强,并往嘴里塞一口晕车药。
乃至下船的时候,她的双脚都是悬浮于地上的。
傅砚清环抱她的腰,将她牵扶到一辆商务车边,看这牌子和专业的西装革履司机,不难认出是他安排的那辆车。
虽然不清楚他是怎么在这种小破岛搞到手的,但乔宝蓓猛摇头,忍不住抵抗:“我不想坐车。”
傅砚清凝着她:“你能走得动?”
租的楼房在半山腰上,乔宝蓓的确不行。
她皱着一张脸,面如菜色,余光瞥了别处,欲言又止。
傅砚清观她神情,冷静判断:“是想吐,还是有什么话想说。”
避免日照晒得她燥热,傅砚清为她撑了把的,阴翳里,他的目光不是那么柔和。
乔宝蓓咽了口唾液,想趁早瞥开视线,终于忍不住:“可、可不可以坐那种车。”
她目光忽闪,傅砚清顺着她瞄的地方,看见了几辆很朴素的接驳车。
不过会儿,在傅砚清的安排下,乔宝蓓坐上了其中一辆稍微小型的的接驳车。
这辆车没空调,开得慢,但足够透气,乔宝蓓那股反胃感不是很重,可算缓过气了。
傅砚清坐在她身边,替她拧开了一瓶矿泉水,是从那辆商务车的冰箱里拿的,不仅解渴也解热。
乔宝蓓没有拒绝,捧着水就吨吨喝了大半。
喝到缺氧,她还给傅砚清,本意是想让他拧紧,熟料他拿走以后也仰头喝了下去。
她呆滞地看着他滚动的喉结,抿了抿唇上的水渍。
“夫妻来度假哦?感情紧好。”
身后传来一个阿婆的声音,说着一口亲切的乡话。
背井离乡多年,乔丽珍在家总与她讲方言,所以乔宝蓓的乡话系统还不算退化,不仅能听得懂,也能对答如流。
但她不习惯也不好意思在傅砚清面前跟人说乡话,扭过头很拘谨的颔首:“嗯对。”
阿婆昏黄的双眼笑开褶,很自来熟,接连又自说自话与她聊家常。问她从哪来的,来这里要玩多久,年纪多大啦结婚多久啦;也非对她单方面探问,还聊到自己有个很出戏的女儿女婿,在燕北工作……
老一辈的人总是分外社牛健谈,只要坐在一辆车前后座左右侧,少不了唠一段家常。
阿婆一边和她聊着,一边还和两三个同龄层的笑谈,以至于她刻意放低的乡话都被周围人听了去。
“哦哟,原来是老乡!也姓乔的唷。”
“还以为你是外国人,这么漂亮。”
“你们夫妻吃了吗?一会儿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个饭?”
……
太过热情,乔宝蓓一个头两个大,招架不住,不由扭头看向傅砚清发出求助信号。
傅砚清唇角轻牵,握着她的手,用妥帖的话一一回绝了他们。
也许是他这张脸肃穆得太权威了,下车到站点,婆婆阿姨并没有像刚才那般热情邀请,纷纷各走各的。
傅砚清按了伞柄自动开伞遮阳,没有松开她的手,牵着她向楼房的方向走去。
他生得人高马大,有意识顾及她,放缓了步子,“刚才他们在和你聊什么?”
因为四面都是乡话,乔宝蓓都快忘记傅砚清是听不懂的本地人了。
她努努嘴,小声说:“也没什么,就是问我从哪来,吃了吗,来这里干嘛。”
停顿一秒,乔宝蓓又道:“还有就是夸我长得好看,我们感情好。”
傅砚清极轻地笑了下,低眉问:“怎么说的?”
“什么怎么说?”乔宝蓓仰头,不太理解。
“这些话用你们家乡话,怎么说?”傅砚清耐下心解释。
乔宝蓓犹豫片刻,简单说了两句。
傅砚清眼底笑意更深,学着她的声腔:“你真的很漂亮。”
他的嗓音低缓磁性,说乡话并不难听,但乔宝蓓只觉得别扭。
她没敢对视他的目光,很快地低下头望脚尖,此地无银三百两起来:“其实我会的也不多,很多都忘记了。你知道吧?泠州山很
多的,隔座山乡话都不一样,我听了好半天才听懂阿婆阿姨的话,而且我很早就和丽珍搬到黎城了,好久没说家乡话了。”
她真怕傅砚清心血来潮,要和她学家乡话,她现在的人设可是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时髦女士!才不想七拐八拐又把普通话讲烂。
傅砚清并非听不出乔宝蓓的潜台词,他握紧手,又笑了下,路上没再多问。
乔宝蓓用余光能瞄到他脸上诡异的微笑,心底都快吓死了,这个男人现在怎么动不动就笑眯眯的?又没有温知禾她老公那张和蔼可亲的皮囊!是笑她说的方言可笑吗?有什么好笑的嘛。
乔宝蓓心里郁闷,却又不好发作,只能鼓鼓腮,祈祷快到楼房。
桐兴岛这段时间是旺季,酒店不好订,民宿不好挑,最后还是依靠乔丽珍的人脉租下了一整栋楼房。价格很实惠,地理位置也不错,朝南的方向刚好能看见一望无际的大海,说是海景房也不为过。
走了大概五六分钟,他们就到楼房门口了。
这是一座相当古朴的老式红砖楼,前庭藤蔓横生,杂草茂密,一副很久无人打理的模样,与旁边几栋他们路过的小洋楼完全不在同个画风。
乔宝蓓站在围墙前,认真比对乔丽珍提供的住址,从街道再到楼号,确认没有搞错,看眼楼房,简直两眼一抹黑。
难怪丽珍死活不给她看实拍图!
“是这里没错?”傅砚清看她面容苍白,不由问道。
乔宝蓓站定脚跟,缓了几秒才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傅砚清颔首,牵着她准备往里走,但乔宝蓓的双脚像被钉在石板路上一样,根本不舍挪动分毫。
他偏头又看眼她。
“你真的想住这里吗?”乔宝蓓犹豫,一副为他担心的模样:“这里对你来说会不会太简陋了呀。”
“不会。”傅砚清握了握她的手,低眉淡道,“这里地方宽敞,位置也适宜,说不定只是看起来简陋,其实金玉在内。”
什么金玉能在这里……谁没事会在这里藏宝啊?
乔宝蓓听他这么说,不由犯嘀咕。
没能拗过他,乔宝蓓便随傅砚清身侧,亦步亦趋地走进红砖房。
她像小猫在雪地里走路,傅砚清的步子落到哪儿她便踩哪儿,绝不让自己的黑色坡跟方头鞋碰到什么奇怪的虫蚁杂草。
傅砚清取了那把钥匙,代劳开门,并把遮阳伞收起,暂且搁置墙边。
这里的陈设很老旧,空气里还弥漫着南方老楼房独有的腐朽味道,不过胜在干净,明眼一看便可看出是提前被人打扫过的。由于格局坐北朝南,也不算太潮湿,将窗户都打开通风,让阳光照进来,日暖风和,的确是宜居的。
乔宝蓓在一楼逛了一圈,没发现什么虫子,心里松口气,然后直奔二楼看卧室。
卧室门和楼下一样,还贴着一二年的春联,有撕裂的痕迹,不过因为粘得太久,勉强只被撕下一角。
她拧门入室,在老式原木梳妆台前用手理了理头发,然后转身走到床边。
看清那张小花被单印的是HelloKitty,她愣了下,实在难以想象傅砚清躺在这张床上的样子。
“阿秀爸妈住了新房,很久没回去打理过老宅,她托人帮你们打扫过,放的日用品都是新的……你们已经到了?”
乔宝蓓站在二楼阳台,接听了乔丽珍拨来的电话。
听清前因后果,她嗯了声,仍有迟疑:“那个HelloKitty的床单也是阿秀阿姨准备的呀?”
阿秀是乔丽珍以前做理发学徒的同事,后来转行做医美,还在泠州省会定居了。小的时候乔宝蓓见过她,是一个不论精气神还是性格,都与丽珍旗鼓相当的女人。
乔丽珍微愣,旋即笑得很大声:“哦对对对,你以前不是喜欢HelloKitty吗?她可能还把你当成小姑娘了,买的被单也是这个花色的。”
“喂……我都多大了,而且还结婚了好不好。”乔宝蓓小声嘀咕,“阿秀阿姨也真是的。”
“好了,人家愿意把房子租给你你就知足吧。她嫌房子老,都怕你们住不惯,我也是软磨硬泡很久才求下来的。”
“你还邀起功啦,这个房子……”纵使经常和丽珍斗嘴,乔宝蓓也说不出损别人祖宅的话,“算了,帮我跟阿秀阿姨好好道谢。”
“这还用你说。”
挂断电话,乔宝蓓双手攀着护栏,踮起脚尖向上呼吸新鲜空气。
她仰着头眯了眯眼,一低头,却见自己的左臂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一只虫子,吓得她当场叫出声。
傅砚清还在楼下收拾厨房,听到这声尖叫,立即放下手里的抹布走向二楼。
乔宝蓓已经离远了阳台,站在推拉门旁,不断搓着起鸡皮疙瘩的手臂,都搓红了。
傅砚清大步流星走来,将她揽在怀里,低头看着手臂问道:“怎么了?”
乔宝蓓惊魂未定:“刚刚有虫子爬到我手上……”
“嗯,没事,一会儿我会拿杀虫剂消杀一下,你先别挠手,不然容易挠破。”傅砚清握着她的手制止了行为,沉着地说明方法。
乔宝蓓仰头看他那张庄严的脸,手停下了,不敢挠,虽然怵他,却也不得不承认,有他在是能让人安心的。
她被傅砚清牵引到一楼,用新拆开的肥皂洗手,然后安置被在沙发上坐着。
傅砚清趁这会儿功夫,已经把厨房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其实这里已经算干净的了,可能只是没有达到他洁癖的标准。
看他忙里忙外的模样,乔宝蓓恍惚间想起从前还在租房的日子,那时傅砚清也是像这样,替她整理这整理那,把厨房打扫干净,把坏的电灯胆换掉。
后来她怎么也想不到,傅砚清竟是黎城知名集团的继承人,毕竟他干这种体力活,总是任劳任怨,分外娴熟。
不过想想也是,他以前是军人,肯定能比普通公子哥能吃苦耐劳些。
傅砚清从厨房出来时,还给她削了一盘苹果,是那种带皮的小兔苹果。
虽然这没什么技术含量,但乔宝蓓在心里还是小小地“wow”了一声,拿牙签叉一只送嘴里,欢欢喜喜地轻晃小腿。
傅砚清看眼她,唇角微不可查地掀起,去门口取了送来的跑腿外卖,上楼前说道:“我去做消杀,你先别上来。”
乔宝蓓点点头,“那你注意安全。”
只是随口一说,傅砚清却答:“嗯,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