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乔宝蓓一直在和他诉说资助的事。
她像是久旱逢甘霖的野草,被这场大雨浇灌得充满生机,昂首挺胸。
热情,向阳,生机勃勃,是她身上从未摘下的永久代名词,她始终有一颗替人向不公的上天索要平等的心。如此的义愤填膺,如此的慷慨激昂,在医院,在街市,在任何时候总是这样,即使她时常表现得胆小怯懦。
有时傅砚清都猜不透,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
突发车祸的现场,围观的人群里里外外有三层,所有人都在看戏,所有人都在惊叹恐慌,只有一个娇小的她忽然跑出来,将他同其他人从破败的轿车里拖出,一遍又一遍地做着人工呼吸,有条不紊地唤人报警。
那场事故不算太惊险,肇事者在替人买凶作案的前一秒,因一瞬的懊悔和下意识的求生行为,打偏了方向盘没直直撞上来,所幸他和司机的命都留了下来。
车祸虽未伤性命,却也让他的双眼短暂地失明了一段日子,他眉尾的疤痕就是在那时落下的。
走马观花的模糊白光中,他嗅她身上清浅的果味,总不由觉得安宁。那种躯体仍处于现世,心脏仍跳动的实感是那样清晰,令他在死亡边界的拉锯中始终保持清醒。
她的发尾扫过他时是松软的,她的掌心按压胸膛时是用力的,她的一声声呼喊如雷贯耳,她纤细的臂弯不仅温暖也不失力量。
在做完手术转入私人医院后的第三天,傅砚清才恢复视力,重见光明。
来不及休息,他大刀阔斧地处理所有事,将肇事者送入狱,将残渣余孽顺藤摸瓜连根拔起一并清算,也不忘追溯那天,寻找她。
车祸当天的旁观者众多,监控录像也记录了一切,想要找到救护人并非难事。
仅花不到一天的时间,傅砚清便查清核对所有信息找到她。
——一个过分漂亮的,性格张扬火辣的,穿着印有HelloKitty图案睡裙的,在街区对角和人砍价却硬是买了一堆不需要的物件的女孩。
他的人鱼天使。
他不会认错。
第22章
乔宝蓓依照傅砚清的指示,办理好了资助贫困生的手续。
虽不是头回做慈善,但拿到协议书和女孩手写的感谢信,乔宝蓓还是不免手心发热,整日没完没了地反复阅览六七遍。
她读书时记不住课文的大脑,都能倒背如流了呢!
这和在慈善晚宴千金一掷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买卖珠宝,走红毯,与名流杯觥交错,闲谈所谓的高雅话题,就像是在假扮圣人玩过家家。
但这种感觉倒也没错。对富人而言,慈善捐赠的百万千万,只是指甲缝里微不足道的财富,他们不仅可以依靠这种手段,在公众面前树立良好形象,提高企业的社会知名度,还能享受做慈善带来的税收优惠。
十万块的捐款没什么大不了,在慈善晚宴上不够看,在捐款数额标注会被嘲吝啬,买不起一只稀有包,修缮不了一个月的空别墅,雇佣不了一个得力老练的佣人,但是足够让一个女孩安稳地备战高考,改变命运。
当初丽珍攒够十万块才付起一套房的首付,盘下一家理发店的。那时她神气极了,涂着MAC的口红,穿着皮裙小披肩,带她逛街买新裙子新皮鞋,晚上还下馆子,一口气点了三道肉菜。
一人一孩当然吃不完,但丽珍没打包带走,喝得醉醺醺地跟她讲:“乔宝蓓,以后我每攒够一万块就带你来吃,还会有下次的,知道吗?以后别自己揣着个塑料袋了。”
想到先前和她的谈话,乔包蓓当真为自己感到可耻。真是忘本了,竟觉得这只是一笔微不足道的小钱。
回黎城之前,乔宝蓓给女孩买了一只用于打电话发短信的手机,几套新衣服,一组干净的书桌。她需要确保她能安稳读书,所以打通人脉,让严主管和乔朵乔星盛多加照拂。
那张手写信,她怕手汗浸湿,让人给塑膜放文件夹好好保管,宛如对待一张不易而来的奖状。可每次她都会手痒
,拿出来认真过目,每次都会感慨:天啊,这个女孩的字比她写的都好看,一定会考上好大学的。
这几日的奔波,让乔宝蓓感觉自己像经历了一场分娩,回黎城的当日下午,她不出意外地发了一场高烧。
家庭医生开完药走后,傅砚清便同佣人居家照料她。按行程安排,他本来是要回公司开会的。
她在床上焐了一身汗,热得不行,又不能吹太凉的空调,傅砚清就去拿润湿的毛巾,替她擦了擦后背和臂膀。
乔宝蓓眯着眼,能看见自己的手脚明显被晒黑一度,不过和他比较,她还是很白净的。
擦完身子,傅砚清将帕子搭在水盆边,温声嘱咐:“一会儿吃完饭先别睡,得消消食。”
乔宝蓓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原以为自己是没什么胃口的,等熬好的粥端上来,迷迷糊糊又睡醒了。
傅砚清没离她太远,拿笔记本在卧房客厅开完会,便过来拿起调羹一勺一勺给她喂着吃。
乔宝蓓本来是想拒绝的,可她实在烧得浑身无力,就由着傅砚清伺候了。
喝完粥,她坐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玩平板,又重复看一遍芭比的系列电影。是她最爱的《公主学院》,这部不仅建模漂亮不过时,剧情也很有意思,已经看了不下五遍。
傅砚清冲了杯咖啡坐在旁边的椅子,像是在看她放的电影。
乔宝蓓瞄眼他,煞有介事:“你也要看?”
傅砚清没反驳:“陪你。”
乔宝蓓停顿一秒,默默把平板往他方向偏挪:“你看过吗?芭比的电影。”
人都是有分享欲,尤其对自己最喜爱的作品,会恨不得跟所有人推销。乔宝蓓跟每一任男友都极有掌控欲地按头安利过,但李逢玉没时间看,严博扬又不屑一顾,第三位第四位都是出社会谈的,更不用说了……
“看过。”傅砚清给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回答。
乔宝蓓惊讶:“你什么时候看的?”
不待他回应,乔宝蓓在平板上按了暂停键,双臂搭在桌上坐得板正:“我问你,芭比有几个妹妹?”
“你指哪部?”
这么严谨。乔宝蓓想了想:“《芭比之梦想豪宅》。”
傅砚清略一思索:“skipper,Stacie,kelly。”
乔宝蓓顿时被震撼,不死心:“她的死对头兼朋友?”
傅砚清:“Raquel。”
乔宝蓓磨磨牙,又接连问他其他作品的故事设定,傅砚清思考过后都一一回答上来了,唯独没答上来的,是她问他“你知道十二个芭蕾舞公主的名字分别是哪些吗”。
这很刁钻,即使是她也要再看一遍才能想起来,所以抛去这个问题,乔宝蓓勉强可以给他颁发一个芭比六级学者的证书。
她不明白,傅砚清怎么会看过芭比系列的影视作品,甚至还了解得这么透彻,是他在帮她收集芭比娃娃的时候耳濡目染的吗?
无法否认,他的这点很让她欣赏,至少他们有一个共同话题了。
看完电影已经是晚上九点。服过退烧药,乔宝蓓那股困意又上来了,安心放下平板去睡觉。
她入眠得快,呼吸也均缓,所以并未察觉放在床头柜的平板被人悄然拿走。
客厅和卧房一样昏暗,只有四面微弱的暖灯在照明,傅砚清坐在沙发上,将平板朝上,屏幕自动亮屏,显现一张漂亮的粉红色调壁纸。
他以指划开,没经过密码程序便直接进入和锁屏页面一样的主屏幕。
这并不意外。
乔宝蓓向来没有给电子产品上锁的习惯,手机设置了密码已经是偏离正常使用习性。
在桐兴岛的那几天,每当她睡下,傅砚清都会拿起她的手机尝试开锁,但无一例外都没解锁成功。想要从头破解六位数的密码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促成的,有一回他甚至尝试到天亮。
他想不通她为什么会突然给手机上锁,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办法解锁。他分明比任何人都了解她,她的所有社交媒体账号他都清楚,她发过的每条消息、记录过的每条博文他都了如指掌。
她屏蔽他的动态他也看到过,无非是喝了什么酒玩了一天牌穿了漂亮的裙子转圈圈。
他并没有在她的所有社交平台里发现任何行为异常的异性,她的社交圈仍然清白透明,都是经过筛选的。
不在的三年里,他们的婚姻已经平稳度过三年,怎么会在刚回国的这段时间就屡屡发生让人难以忽视的疑题?
是从前没有,还是他没有发觉?
度假的这些天,她拿起手机的频率并不高,且大多时候是和亲朋好友聊天,但乔星盛的出现破坏了他们唯一的相处。
乔宝蓓依赖他,大概只是出于习惯性,如果有更好用的年轻男人出现,他会被置后。
否则她就不会偷溜出去玩。
他原以为第二日的出海凯旋,已经足以覆盖那天。
可她却在陶艺店和那个男孩言谈甚欢。
海边,白裙,明黄的泳裙,漂亮的笑容,由其他男人掌镜拍摄的画面会让人生理性反胃。最让人反胃的,是他们的萍水相逢有了联系。
在他所不知的情况下,他们会聊什么?
傅砚清的呼吸不自觉放缓收紧,连带捏着平板的指腹也轻微泛白。
打开平板,他将会知道答案,哪怕是不顺心意的答案。将它揪出并且解决干净,好过什么都不知情,浑浑噩噩地度过。
他需要掌握一切信息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事。
傅砚清面无表情地点开微信,同步更新的片刻里,那些不断跳出的新信息,像在他脖颈上收束的白绫。
更新结束。
他以指一寸寸下滑,略过乔丽珍,略过宋瑛,略过她所有同性的亲朋好友,那些乱七八糟的群聊,在第十三列,看见了“乔星盛”的备注名。
最后的聊天记录是“好的”二字,他们果然是有聊过。
傅砚清点开聊天界面,快得几乎是不假思索。在看见她发给对方几张合影时,他感觉白绫已经收束到最末。
他垂眼,手指不断上下滑动放大照片反复观看,冷静地判断她笑容里有几分真情实感,并不自觉在心底拿出他们拍摄的结婚照作比较。
那是他们唯一有过的合照。
他记得她穿着层层叠叠的婚纱举步维艰手足无措的模样,也记得她刻意摆出的端庄姿态。迎宾时她笑不露齿,双手服帖地交叠在腹前,逢人必定矜持地颔首,精致妆容也难掩疲惫。
他始终关注她,料定她对大场面胆怯,便起意再办一场只有他们二人的婚礼。在那场蜜月旅行他实现了,但她似乎总是不以为意。
是他不够浪漫,还是站在身边的他不合心意?
再比较,再思考,再看下去无异于慢性死亡。
傅砚清打算将聊天记录清空放回床头柜,但退出去时,又鬼使神差地翻阅通讯录和朋友圈。
窥探欲像无底洞一样欲壑难填。
知她和旁人的私谈,观她隐秘的日记,推测她当时的心情、重现那种场景,能让他在幻想里高1.潮,掌控欲得以满足。
他无法戒断这种行为,所以干脆放任,何况这并不会伤害到乔宝蓓,她也不知情。
通讯录翻到“L”,在一片熟知的人名里,他看到了一个崭新的、却又并不陌生的名字——
李逢玉。
乔宝蓓高中时谈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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