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宝蓓站得腿酸,有些乏力,仿佛回到背不出课文而被老师叫去罚站的时候。那时她红着眼,磕磕绊绊地背到三行,老师也总会状似无奈地拍拍她的肩,趁早放她回家。
她是这么稀里糊涂,备受宽容地长大成人,极少磕碰过什么事。哪怕闯出祸端,傅砚清也经常一而再再而三地包容、接纳,所以便也存有侥幸心理,理所当然地以为他会回以不生气的答复。
无声无息的对峙,最有压迫感了。
乔宝蓓双眼慢慢泛红,缓过气,低低软软地出声:“我今、今天被人骗去拍照了,她不给我一分钱。”
傅砚清攥了攥指,忍着不去拭她的面颊:“面试官?”
乔宝蓓“嗯”了声,很微弱。
“拍的什么。”
她的面颊顿时被燎热,感到难以启齿,呼吸声也一并屏去。
这种时候,她倒是希望傅砚清是暗暗知情的,只要她不撒谎,对号入座了,他就不会苛责。
乔宝蓓不敢让话落地,闭上眼说:“……婚纱照。”
她的声音细小得像空中漂浮的尘埃,傅砚清眯眼,凭借唇语看出:“婚纱照?”
无需乔宝蓓再回应,看她惊慌失措的神情,这事便已经有了答案。
傅砚清微微沉气:“和别人?”
乔宝蓓头更低。
须臾,她听到他的声音:“抬起头。”
乔宝蓓不敢看他,抿着唇微微扬起下巴,目光是低垂的。
“怎么被人骗?”
“……”
“他们没和你说是拍婚庆照?哄你穿的是公主裙?”
乔宝蓓几欲晕厥:“……说了。”
到这里,来龙去脉已明晰。乔宝蓓抖得像筛糠般,连忙解释:“他们非让我拍,根本不给我拒绝的机会,我就故意犯错逃开,没有拍完……但我没想到他们还要用那些照片,所以我刚刚才打电话跟他们吵。”
她咽了咽唾液,又去牵扯他的衣袖,小声央求:“你别生气,好不好。”
傅砚清没说话,乔宝蓓越过敞开的腿,扑到怀里紧紧抱着,侧耳听他胸腔微不可查的轻叹。
他没推开她,就这么搂着,背上还落了几回安抚意味的掌,乔宝蓓的心稍稍落了下来。
“先去吃饭。”傅砚清沉声说,“别哭了。”
脸上潋滟的湿热,又被他拿纸巾拭拂去。
乔宝蓓抬头望他侧脸,贴上去吻了吻唇角,面庞,像伸出舌头舔舐伤口的猫。
傅砚清深深地看着她,四目相视之下,乔宝蓓缩缩脖子又不敢动了,抿着唇敛息,分外楚楚可怜。这一眼,哪怕他心里有气,团在胸口里积攒着,这时又破了洞似的倾泻。
他根本拿她没办法。也是他的失职,没让人看管着。
掌着纤细的腰肢,傅砚清说得不容置喙:“工作我帮你找,别再干这些傻事。”
说出这话就算是放过她了。
乔宝蓓本意不想这样的,但她没办法,只能乖乖认怂。
去餐厅用晚饭,傅砚清没怎么说话。顶着这种缄口不言的氛围压力,乔宝蓓也守食不言的规矩,默默低头扒饭,连手机有消息也只是反扣着,不予回复。
晚间又有固定的散步消食环节,这次是在院子里绕周转,没往外走。
穿好运动鞋,扶着傅砚清伸来的手,乔宝蓓从换鞋凳上起身,亦步亦趋跟在身边。
在傅砚清看不见的角度,她总不由打量他,看他心情是否和缓。
乔宝蓓牵住他的手,一鼓作气,主动说心里话:“傅砚清,我还是想自己找工作……”
他停步,偏头侧目乜她,双眸微眯:“叫我什么?”
乔宝蓓怔忪,欲言又止。
傅砚清没有强硬要求她改口,顺着这个话题接着说:“你想找,我不拦着你,但你在找之前得好好想清楚自己想做什么,能做什么。”
乔宝蓓被他说得脸色发白,很难堪:“你是觉得我不行吗?连这种靠外貌的工作也不能做?”
“我没这么觉得。”傅砚清冷静地说,“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没办法容忍你和任何男人搭档合拍,还是这种具有特殊意义的照片。”
他的嗓音沉了下来,漆黑的眸底晦暗不明,“你要知道,我们唯一的合照就只有婚纱照。”
理性告诉他这是工作,不能抱以私心去阻拦,但他怎会不嫉妒,怎能容忍得了?他庆幸乔宝蓓在乎他,没有彻底完全地配合拍
摄,可他心里仍被挤压得透不过气。
既有心去找工作,哪怕没有坚持下来,乔宝蓓也切切实实在掌控之外认识新人,进了新的社交圈。
处于没有监控器的戒断期,如同行走于沙漠,每时每刻都在忍饥受渴的折磨里度过。他正常地工作,从容地处理事务,社交,应酬,言行举止在常规的量尺里不僭越分毫,但那些无数个分神的罅隙,他总不由渴她,念她。
在桐兴的那两天,他一如住在乔宝蓓出租屋隔壁的时候,用她的旧物自./渎,以来宣泄彻夜的寂寥,维持白日的冷静。
甚至开始翻阅以前记录的点点滴滴聊以自.|慰……但这不过是望梅止渴。
他并不怀念过去没名没分的日子,不过是习惯病态地窥觑她;他并不希望她出去工作,还卑劣地祈祷她受了挫便立即归回;他想要一把永远看不见的解不开的锁,牢牢将她捆缚在身边。
已经如此娇养她,纵容她,将物欲、权慾、性慾的阈值拔到顶峰,他实在想不通,乔宝蓓怎么会突然想做那些俗世平庸的工作——而非出于贪玩,一时兴起。
他为她踏出的一步欣慰,不安,甘心首疾。想她大步走,想她踩水坑,想她免于摔倒,想她原地踏步折返而归……
他们之间唯一具有特殊性的,旁人没有的合照,被工作玷污了。
他嫉妒得发狂,心底的天平已无法制衡。
乔宝蓓为他说的话而震悚,望向他,看他眼底洇着深厚的热意,血丝如蛛网般交缠在视网膜,心口紧一阵缩一阵。
“对不起,我不是……”
“不用和我道歉。”傅砚清轻抚她的面颊,目不转睛地凝睇,“这两天先待在家里好好休息,我会替你安排合适的工作。”
“可是我真的不想一直依赖你,被你安排着做最轻松的事。”乔宝蓓摇头,吸了吸鼻子,执拗道:“我承认我没什么本事,学历不高,很难找到一份合心意的体面工作。我也知道你愿意包容我,哪怕我什么也不做,在家虚度光阴做阔太太。”
“……我不想只被你包容,我觉得这样很羞耻,很难堪。我还在那些孩子面前装作自己什么都会的样子,被她们崇拜。她们甚至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被你养着的废人。”
今天去试镜,她既不安无措,也隐隐感到不耐烦。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变成这样。以前与难缠的病人周旋,都不会如此胆怯,生出没由来的火气。
只是去面试一回,就搞砸得这么彻底……惹彼此都不开心。
“别这么想。”傅砚清放缓语气,“你不笨,能有这种意识就代表你是独立的,你要相信自己可以胜任许多工作,而且做得有意义。况且介绍工作而非依赖,只是牵线搭桥。”
乔宝蓓不知道他口中的能胜任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有些迷茫:“做你的助理吗?”
傅砚清默了默,染着探究的意味:“你愿意?”
乔宝蓓脸很烫,还是不太肯:“除了这个。”
“明天早上七点我就会离开。”他下达最后通牒。
“你就是想忽悠我陪你去,说得这么大义凛然做什么?”乔宝蓓瓮声瓮气,捶了下他的胸膛,“三天而已,算什么正经工作?”
那些助理就没一个不认识她的,她跟在身边,晚上又睡到一起,谁都知道在做什么。
……这太害臊了,她才丢不起这个人。
傅砚清不放过她,细了细眸,慢条斯理地追问:“和我说说,有什么不正经?”
“不正经在哪里?”
“你用什么想的?”
问话劈头盖脸地落下来,夹枪带棒,乔宝蓓的脸一涨一涨的红,耳鸣发作,根本答不上来。
她感觉到他还是生气的,而这种愠意,在他的掌的掌落到臀上时格外明显。
“这里吗?”
傅砚清贴耳沉沉道,力度不轻不重,刚好把她的腿打软了。
第68章
傅砚清不像平时那般平和,在他身上,乔宝蓓感到一股很强烈的情绪波动。
他伏背躬腰吻吮着她,扩而充之,深深浅浅,颇有要留下深刻烙印的意味。哪怕她淋了他一脸,他也不过是以掌拂面,锲而不舍地拥堵着她。
沉浮间,乔宝蓓哭过也喊过,可他就是不肯停下。最后精疲力竭地昏睡过去,再醒来时,她看见傅砚清埋首在她腰侧,臂弯还紧紧搂抱着。
五点四十三分……还很早。
乔宝蓓头很昏沉,想再睡个回笼觉。但傅砚清压在这,根本就睡不好。她不由稍稍侧身与他拉开距离,还没挪动多少,他的臂弯就像金箍圈一般死死揽抱着,不仅没有松开的意思,还越收越紧。
他到底醒了没有啊?
乔宝蓓太阳穴突突跳动着,睡意全无。
她瞪着他,想用手去推搡,但踌躇片刻,又没那个胆量。
乔宝蓓认命地闭上眼,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当初即将离开欧洲的那几天。
印象里,傅砚清的态度也是像这样不阴不阳,乖戾冷然。
他会在夜里突然抱着她,缄口不言,什么也不做;会在清晨时比她更早清醒,一瞬不错地看着她;又会在吃饭时絮絮叨叨,周而复始地问她回国要做什么,想做什么,但从来没说过“想你”的话,也没有问过她会不会想他。
其实仔细想想,那时他大概是舍不得她的,只是说不出口,又不觉得能问到满意的答复。
这算不算就是……分离焦虑?
欧洲和中国很远,他在分部工作,一年回不来几趟,焦虑倒也无可厚非,可现在又有什么好焦虑的?
乔宝蓓觉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但她又没法说服傅砚清的态度是正常的。他现在太有攻击性了。
捱到六点,傅砚清醒了,乔宝蓓也装作刚清醒的模样,和他一道洗漱更衣,下楼吃饭。
乔宝蓓啜着牛奶,视线越过杯沿打量傅砚清。他面色如故,依旧是不苟言笑,喜怒难辨的模样,和以往没什么区别。
六点四十五分。
傅砚清看眼腕表,起手拿起旁边搭放的外套,往玄关走去:“慢慢吃,我先走了。”
乔宝蓓当即也跟着起身,大步流星地走在后面:“你,你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