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信折叠,压在一个摆有手链木色方盒底下,乔宝蓓叮嘱佣人不用进书房收拾卫生。
走出家门的那刻,阳光很刺眼,也很晒。乔宝蓓本能撑起伞,躲在阴影下,去车库里取车。
她庆幸自己会开车,不论走到哪里,都可以自己掌舵方向盘。
能顺利出逃,在乔宝蓓的意料之外。她以为傅砚清会不断纠缠,再做出过激的行为,也以为自己出来后,会和昨夜一样睡得安心。
但真正离开家,开出一段路,在不远不近的十字路下停驶等绿灯,她心里却泛起密密麻麻的涩痛。
这种感觉像什么呢。
好像她把一条狗抛在路边,厉声训斥
它不能动,走出一段路,总觉得它就摇着尾巴跟在身边。但一扭头,狗的的确确在原地待着等她,即使她走到近乎要看不见的距离。
乔宝蓓眼角泛酸,为这种莫名其妙的比喻感到可笑,却又不由落下泪。她低头用手擦拭,在绿灯亮起时,继续向前行驶。
开过几条街,横跨两三个区,乔宝蓓将车开进一处高档小区的地下车库,坐电梯上到最顶端的一个两百平小复式。
这里是她原先专门放芭比娃娃的屋子,没怎么来住过,刚好和画室挨得近,打算这段时间就先住在这里。
钟点工已经提前收拾出屋子,给她换了被单。
乔宝蓓脱了脚上的鞋便扑到床上抱紧枕头,晒起暖融融的日光浴。
躺倒在云端似的棉被上,她的心似乎才找到可落定的锚点,不用再飘荡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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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完会议,晚间有一场饭局,是要接待合作方。傅砚清没有顾虑太多,让身边助理代劳,自己则驾车回家。
解锁入门,鞋柜还仍有一排乔宝蓓常穿的外出鞋。傅砚清凝目扫视,发现缺了一双。
他放上自己的鞋,步伐缓慢地向里走,刚到客厅拱门下,便闻到厨房餐厅做饭的香气。
厨房里,阿姨在熬汤汁,见人来了,便主动问是不是要现在吃,她先把保温箱里的盛出来。
傅砚清静默地环视了四周,不见乔宝蓓的踪迹,喉核微动,应了一息。
阿姨放下手里的铁勺,把箱盖翻起,将做好的几道菜给端到桌上。都是些海鲜类的家常菜。
傅砚清看得出菜色的变化,也能看见摆在餐桌的只有一碗饭和一组碗筷。他没有入座,也没有问乔宝蓓和她说了什么,但阿姨还是乐呵呵地开口说,都是夫人去采风之前特地叮嘱过的。
她要去采风,傅砚清还是头回听说。也不知这是出远门的借口,还是真实的行程。
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已经出走的事实。
尘埃落定,傅砚清没有什么胃口,只因为阿姨说的那几句话而动筷。
他机械式地用餐到七分饱,拿纸巾拭去唇角,指腹用力到几近是剜刮的力度。
饭后,他在桌前坐了片刻,终不由问起阿姨,她走前说过什么。
“她说这几天不回来,也没让我帮着收拾行李,走的时候停轻便的……哦,对,她还说过书房不用收拾。”
从公司到家,除非要一起吃晚饭,傅砚清通常会先去书房。家里佣人,尤其住家的阿姨,已经摸清雇主习性,也知书房不用特意打扫,所以用不着嘱咐。那么,就是乔宝蓓把临走前的重要之物留在了那里。
想到这点,傅砚清已经站在门前握住把手。
他静默地伫立着,没有向下拧动。对这个长待的房间,竟生出一丝抵触和恐惧心理。他最能清晰地自我剖析,尤其在此刻。
种种迹象表明,他的妻子已经离家出走。不是在这一秒,不是在上一秒,是在他前脚走后的任一一个时段,在他不知情的时候。
这个家不会有她的存在,为什么会认为打开这扇门之后,就能看见她?
他至于总对她抱着如此丰满又不切实际的幻想,然后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肝肠寸断?
对她,他毫无底牌可言,也再无任何信用,挽留的方式如同海中捞月,怎能留得住?
内心的喧嚣在不断地翻涌,良久,傅砚清才拧动门把向内推。他的目光缓慢地随着走动而推移。书架前,沙发上,窗户边,办公桌前,他一一扫过,都没有看见乔宝蓓的身影。
傅砚清拧了拧领带结,眼尾微微泛起热,他转开步子,视线刚好落到在书桌上的方盒。目光落定时,他没太反应过来,停顿片刻,才阔步走去,将其拾起。
手链被乔宝蓓修好了。但说是修复,其实是利用其他材料填补稀稀落落的间隙。
珍珠、金子,钻石耳饰,错落有致地串起,放在他的掌心,并不是很适配。但傅砚清还是极为珍惜地拢合,颔首贴到唇边。
傅砚清边戴着,边看桌上另外两样原先不属于此的物件,动作有些急切,却又轻柔地怕扯坏。
戴好后,他捡起那封信,一字一字地往下看,看到其中一行,他眸色渐暗,去拨开盒子锁扣。
里面放的是乔宝蓓预备未来送他的生日礼物,一副胸针,她亲自设计的,不曾假手于人,他也并不知情。
傅砚清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未知的惊喜感,毕竟他总是监视乔宝蓓,对她的动向了如指掌。
他不知她暗地里准备过这个,见她偷偷绘制过图案,以为是资助的贫困女孩才能拥有的礼物,没料想,她也为他设计了一款。
胸针很漂亮,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并不轻盈。
傅砚清注视了许久,几乎快忘记呼吸。
他不知是她准备充分,还是自己太好满足,他的心在此刻悄无声息地安定下来了,也愿意妥协接受等待她的唯一选择。
乔宝蓓给了他一个甜头,也给了他一个期限和愿景,哪怕她蛮不讲理地苛求他不能发任何消息,任何电话骚扰她,她也承诺,会在想他时,主动给他拨来一通电话。
她很狡猾,知道长时间不联系不见面,才会达成这种效果,所以约束着他,让他不得不守规,无条件地等待着。
他是那么期盼她能想他。
毕竟这是最接近被爱的时刻。
第75章
在公寓过夜的第一晚,乔宝蓓睡得并不是很踏实。
虽然这里只有两百平,但上下两层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夜里醒早了,面临黑漆漆的陌生卧室,多少会有些发怵。
乔宝蓓起身把卧室灯都开了,刷着手机熬到天亮。从这天起,她的作息就开始变得混乱,经常十一二点才能睡着,上早班又爬不起来。
她不是一个能吃得了苦的人,所以自己招了个住家保姆伺候。家里多个人,也稍微安心些,不至于半夜惊醒不敢睡,而且一日三餐也有保障,还不用做家务。
出走第三天,意外地过得风平浪静。
乔宝蓓不知是她安抚到位,谈判妥当了,还是傅砚清这段时间工作忙碌,无暇顾及她。通讯列表里的他也安分极了,没给她发来一条消息一通电话。
偶尔清闲时,乔宝蓓会不由去想他究竟在做什么。这个念想一闪而过,她摇头又拍脸,拼命要从脑海里甩出去。
这才过去几天就想他?
不争气哎。
自尊心将她高高架起,势不愿低头。但用起傅砚清的信用卡,乔宝蓓还是格外得心应手。她的手机付款绑定的就是他的信用卡,几年了没有解绑过,用了好几次,过了好多天,收到划款账单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花他的钱。
她还以为傅砚清会钻规则漏洞,偷偷停掉她的卡,让她不得不因为没钱花而向他求助。是他没有发现,还是视若无睹?
乔宝蓓想不通,但她可不是那种会自找苦吃的女人。钱能花就花,房子能住得更好就绝不挑次的。她只是出来打工,又不是来过穷苦日子的,为什么要消费降级。
她搬出来住的这栋楼盘小区也是风泰旗下的,有心的话,傅砚清不会不知道她住在这里。知她没有完全离开他,只是不联系,兴许他就是这样才泰然自若这么多天。
分居第十二天,乔宝蓓离开黎城,带着画室的学生出去采风了。
采风的地点在邻城的小水乡,一共度过四天三夜。学生年龄基本在七八岁之间,凑到一起总叽叽喳喳,没什么组织纪律,带得人头疼。
他们画室是和其他画室一起包车出游,坐的大巴车,味道很难闻。乔宝蓓很久没有坐过大巴了,哪怕吃过晕车药,到民宿还是反胃得吐了好久。
稍作休息后,下午又要组织学生外出活动。
乔宝蓓没化妆,简单洗把脸就撑伞出门了。她的皮肤很白,眼眶又
有些红,整个人都很没精气神。
集合时,刘主管看见她,不由关心一句:“乔老师,怎么脸色这么差呀?”
“晕车吐的。”乔宝蓓如实道。
“那你应该没坐过公交吧?平时都是坐轿车。”
“差不多。”
刘主管点点头,亲昵地挽着她的胳膊,提议道:“你下次要是还晕,可以让人开车接你,不然多遭罪。”
“没事,我适应适应就行。”乔宝蓓笑笑,举起旗帜道,“我先带孩子去桥对面啦。”
刘主管:“行,你去吧,下午五点再来这儿集合。”
出游的学生不算多,就二十人,四个老师各自带领五个学生,是按抽签随机分配的。乔宝蓓和学生关系都很好,出游前,就已经收到过很多孩子单方面的示好拉拢。归到她队伍里的恰巧都是很听话的女孩,没有什么可操心的地方,只要确保她们是安全的,偶尔给她们的画作指点一二即可。
通常乔宝蓓都不会插手她们的创作,除非学生向她求助。她主要帮她们架起画板,整理画笔盒,告诉她们怎么画都是好的。
闲来无事,她也搬着马扎垫块画板,拿笔涂涂画画。很奇怪,以前不喜欢做的事,现在倒成了她的工作日常和解压方式。为授课,那些过去让她苦不堪言的美术史书籍,也常常被拿出来翻看。
她还记得当初上学的时候,傅砚清还经常抽背知识点,跟个老学究似的。
“贝贝老师,你画得真好看。”
一个学生跑过来,凑到她身后甜甜地夸道。
“谢谢。”乔宝蓓捋了捋她的头发,唇角轻牵:“你的画完了?”
女孩摇头:“不想画了,我就想来看看你。”
说完,她就直接蹲在身边。
乔宝蓓立马把自己的马扎让给她,把她的那个搬过来。
就这么一来一回,其他学生也撂下笔,搬起马扎围着她坐,要看她画画。
乔宝蓓不太会画写实的风景素描,顿时倍感压力。她假模假式地勾两笔,就开始拿起平板给她们看自己拍的风景图。
手滑得太快,不小心翻过,露出一张在桐兴拍的合影。
照片都过去了,学生倒是眼尖:“老师,那个是不是你男朋友啊?”
另一个孩子反驳:“那个不是,应该是贝贝老师的保镖,我之前看他穿着西装护送老师上班呢。”
“那我还看见老师跟他抱在一起了,就是男朋友。”
眼见俩人都要吵起来了,乔宝蓓连忙把她们分开,又气又无奈:“停停停,可别说了,禁止议论老师的隐私,这是不好的行为。”
听到这话,两个女孩顿时闭上嘴。其中一个捂着嘴,按捺不住,又问了声:“那老师议论老师也算不好吗?”
乔宝蓓微怔:“谁议论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