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舒妍猝不及防,被压得连连退了几步,险些没站稳,而他俯着身,环着她的腰,头靠着她的肩膀。
到这,她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很浓,再根据他现在这幅样子,不难判断他喝了多少。
程舒妍蹙眉,想说等他谈话,他怎么跑去喝酒,话还含在口中,忽地听他喃了句,“对不起。”说着,手上收紧,环得更用力。
她顿住。
良久后,才伸手拍他的背,问,“怎么了?”
他仍是那句,“对不起。”
她第一次见他喝这么多,比上次和阿彬拼酒还要多。几乎不省人事,整个人挂在她身上,以程舒妍的力气根本拖不动。
也是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把他扶到门口的椅子上。
程舒妍侧坐在沙发上,与他面对面。
一边在外卖软件上点醒酒药,一边瞄他,心里想着,该不会真是那几条语音把他听成这样的吧?那还真是糟糕。
幸好他酒品不错,不乱动也听话,外卖到了,她让他喝他便喝,还挺省事。
“你就坐这醒酒吧,等你能走了,再回床上睡觉。”程舒妍低头,点进文件传输助手,又点着语音转文字,她倒要看看她究竟说了什么,能对他造成这么大冲击。
只看了两句,懊恼地闭了闭眼。
当时喝多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清醒时看,还真是……羞耻。
看不下去了。
程舒妍撂下手机,冷静了两秒,开口道,“我知道我现在跟你说话,你可能记不住,但这几条语音没别的意义,就是想告诉你……我那个……”她咬了咬唇。
商泽渊闻声,略微抬了抬眼,说,“我不知道。”
因为醉的厉害,有些含糊不清,程舒妍凑近几分,问,“你说什么?”
他重复,“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什么?”
“不知道,你之前的事。”他只知道她有个不靠谱的妈,但其间的艰辛,他没听过,也没去猜过。可她明明说了她走到今天这一步很难,他却没能理解。
是他不好。
程舒妍眉心一跳,随即了然道,“原来姜宜跟你说这些了。”
“嗯。”
难怪喝成这样。
难怪去找她这些天,情绪一直低落。
“那些已经过去了。”
“过不去。”他回,声音略微哽住。
程舒妍静静看着他,他全程都垂着头,手肘撑着膝盖,让人看不清表情,可她却能猜到,猜到他的自责,他的懊恼,也猜得到他此时此刻的痛苦。
可是,分手怎么会是他一个人的错。
停顿良久,她叹一声气,“这事是我自己的问题,我没有跟你说过,所以你不知道也正常。”说着,抬手在他胳膊上安抚似的摸了摸,像在哄小孩,“姜宜的话不能全信,有些是她逗你的。”
商泽渊没说话,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仍保持着方才的动作,动也没动。
于是程舒妍开始思考,现在说这些似乎也没什么必要,还是应该把他弄回到床上,睡醒了就好了。
正想着,却听他忽然开口,“其实我很没有安全感。”
程舒妍愣了愣,他话题转的太快,她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而他继续道,“我一直都是被丢下的那个人。”
他是唯一留在商景中身边的人,却也是唯一一个被他妈妈扔下的。
从小到大,但凡两人吵架,但凡她离家出走,或是分居,带走的一定是姐姐,他务必留下。
那时他无法理解,还以为是他年龄太小。可后来有了妹妹,被留下的还是他,也只有他。
这点事他直到上了初中才弄懂。
他理解了,也谅解了母亲身为女人的不易,欣然接受自己留下,走循规蹈矩的路,来换取她们母女三人的自由。
但那个拖着行李箱离开的背影,到底还是留存在他心底的最深处。潜意识里,他是害怕被抛弃的,所以他总是会闹,会在程舒妍身上寻求安全感,想要一个确切答案,以此来确保自己不是被丢弃的选项。
这些也是后来相处时,他慢慢才意识到的。
他垂着眼,语调平缓地讲着,程舒妍便静静地听。她听得很认真,一时间,心情难免有些复杂。是唏嘘,也有惋惜。
原来他们都有不曾被对方窥见的角落,那里满是阴影和雾霾,她在想,如果她一开始能知道这些,又或者一开始她能有所坦白,也许他们都会对彼此有更多的理解,也许就不会有后面这次分开。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次分开,她才能把很多事情都想清楚想明白。
见她久久不语,商泽渊抬眼,望向她,眼眶红着。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程舒妍微怔。
他喝这么多酒,她第一次见,这幅表情也是她第一次见,脆弱、易碎,我见犹怜,像被雨淋湿了的小狗。
“嗯,我都听到了。”她及时给出回应,轻轻叹声气后,又弯唇笑,试着打趣,“你是知道我这会心软,所以在卖惨吗?”
商泽渊摇头,表情挺认真。
醒酒药起了作用,他撑着一旁的墙壁,站起身,程舒妍见状,叫他别乱动。
他没听,踉跄着走近她,弯腰,再度将她抱住,而后说了四个字,“别离开我。”
当时程舒妍还在调侃他,“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
而他重复地说着,“别留我一个人。”声音很闷,因为是真的怕会失去,所以环抱很紧。
他的头始终靠着她肩膀,高挺的鼻梁抵着她的颈窝,侧过脸,炽热的气息扑着,一开始是热、痒,但紧接着又传来丝丝的凉,程舒妍蓦地愣住。
他哭了。
窗外起了风,室内却静得仿佛只剩两人的心跳。
她动弹不得,完全是僵在那里,感受着他的泪,他的温度,还有他开口时微微震动的声音。
“我以后不会再强迫你给我安全感,这次都是我不好,别离开我,好不好?”说着,他整个人明显打了晃,不想把重量压向她,就只握着她的手,扶着墙,单膝跪在她面前,仰头,深深地望向她。
“我知道你不信任感情,不信任爱情,但是,你可以信我。”
“程舒妍,我会一直爱你,你能不能,也试着爱我一次。”
他蹙了下眉,两滴泪顺着通红的眼角落下,“算我求你。”
滚烫的泪落在她手背上,如同砸到她心间,用力而深刻。
她感觉到所有的话似乎都哽在喉咙中,怔愣着,许久许久后,才似回过神一般,微微皱起眉。
他们视线仍紧紧缠绕在一起,他仰着头,她垂着眼。
程舒妍吸一口气,又呼出,眼眶红了,唇角却不由自主弯起,她说,“好。”
第69章 蝶
没有人是生来就性子冷淡的, 包括程舒妍。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也曾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好奇。但自从程慧遭遇婚变,她的世界也因此变了天。
童年曲折, 朝不保夕,每一天都在颠沛流离, 加上程慧情绪不稳定,时常对她发泄怨念、忽略她, 说她是拖油瓶。长此以往,养成了她独立、现实的性格,她习惯将心事和需求隐藏起来, 不依赖不轻信,也知道人活一世,是该奔着好日子努力的。
对她来说, 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人生更重要。
而感情, 是最靠不住的东西,这堂课程慧给她上得明明白白。亲情尚且如此,爱情更是不值一提。程慧阅男无数,从小就给她灌输“男人没有好东西”的思想, 程舒妍见得多了, 早已耳濡目染。
如果早些年去问她相不相信爱情, 她只会嗤之以鼻。毕竟它太虚无缥缈了,抓不住,就总会有消散的那天。她自认不需要这种东西, 也因为不信, 所以能一直保持清醒,不允许自己深陷在任何一段感情中,但凡有一点苗头, 就捞自己一把,完完全全杜绝沉迷。
她的心向来很硬,也很坚定。
而这一切,在她遇见商泽渊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想要敲开她的心并不容易,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需要他不停倾注情感,给予确信,需要他的坚定与坚持,日积月累,堆积成山、成海,直到她再也无法忽略,一点点因他感动,一点点动摇、深陷,而后,那道坚硬的心墙终于被摧毁。
晚上十点,夜色融融。
月光柔和似絮,透过窗无声地映进来,在地板上铺了层清浅的光晕。
客厅只开了两盏氛围灯,商泽渊躺在沙发旁的白色地毯上,程舒妍曲着膝,坐在他身边。
他睡着了,在他说完那些话,又听到她的回答后,整个人便像卸掉全部的紧绷一般,长长舒了口气。原本紧攥着她的手,松了一刻,转而环住她的腰,头伏在她膝盖上,是完完全全将自己交付给她的一种状态。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大概还是太累了吧,心事积压了那么久,又在国外没日没夜地照顾她,他肯定很久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想把他带到卧室里,无奈他太高,也有重量,程舒妍费了不少力气,才勉强将人拖到地毯上。
塞了个枕头,又替他盖条薄毛毯。
最终累得满头大汗,转过头看他卷起毯子,侧着脸,埋进松软的白色枕头里,黑发乱着,而他睡得一脸安适时,她觉得无奈又好笑。
笑过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程舒妍静静地看着他。
这段时间情绪大起大落,难免叫人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晚,生出许多的感慨。
她在想,商泽渊确实是厉害。也许这世上没人能代替他给她的感觉,爱与痛都极致,哭或笑也酣畅淋漓,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似乎永远无法忽视他,也总会被他吸引。
真的很喜欢。
喜欢他坦荡炙热的爱意,喜欢他对外的沉着冷静,喜欢看他耍帅和使坏,喜欢他意气风发,喜欢他不可一世。就连偶尔的幼稚与脆弱,她都觉得很可爱。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叫人完全无法招架。
她对他无可奈何,也毫无办法。
“那你现在满意了吗?商泽渊。”她小声说着,又在他脸颊上那颗小痣上轻轻戳了下。
商泽渊有所感应似的,稍稍转了下脸,而后伸手,将她手握住,牢牢攥在手心。
程舒妍垂眼盯着他,“知道是谁吗你就牵?”
他应了声,“程舒妍。”
她微怔,随即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