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轮穿行水面,嶙峋的水波拍打在船身上,时间却仿佛在船底“哗哗”的水声里凝滞。
水上潮湿的夜风吹得人耳骨发疼,但乔雾却在他微笑的、一瞬不瞬的注视里,心虚得全身发烫。
她仿佛觉得,自己已经完完全全被看穿了意图。
良久的沉默对视后,她实在没沉住气——
“先生?”
苏致钦看着她偷偷地将左手藏到身后,目光微不可查地一滞,喉间发出一声很短促的哼笑。
他试图在她面前保持一贯以来的风度,却发现唇角像是不受控制般地下沉。
要维持一贯镇定自若的游刃有余在这一刻有些困难。
苏致钦错开跟她的对视,目光往水面一瞥试图寻找透气的窗口。
但黑峻峻的涅瓦河面,被夜船破开,粼粼水光在晦暗的月色里如同能够凝视人的深渊,却凝视不到他的理智。
他绷紧了下颚线,漫不经心地半侧过脸,绿瞳落进她的眼睛里,用一种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别扭的语气,毫不留情地拆穿了她的诡辩——
“可你刚才都没有认出我的声音。”
第28章 圣彼得堡的风-28
029
“可你刚才都没有认出我的声音。”
乔雾:“……”
这都怪我?
你怎么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一个月多没见了我能想得起你的声音都有鬼了!!
苏致钦忽然伸手将裹在她下巴上的围巾往上提了提,盖住她已经被夜风吹得通红的耳朵。
虽然看不见,但乔雾完全能想象到,苏致钦的手指在整理她的围巾、不经意触碰到她脸颊时,他清瘦的手背崩起的骨线,以及白皙的皮肤下,那几条虬结而清晰的青筋。
这双手之前带给她的感官冲击太过强烈,饶是她对苏致钦的声音不敏感,但她对这双愚弄过自己的手,还是记忆深刻。
温热的指尖擦过耳廓的时候,像羽毛一样若有似无地挠得人心痒,乔雾本能地往后缩了一下脖子,却被男人提着耳廓轻轻拧了一下耳朵。
乔雾吃痛低呼,她分辨不出他刚才的这个动作是无心还是有意。
黯淡的月色笼在他的脸上,将他棱角分明的五官都蒙上一层灰影,锐利而富有攻击性的长相在这层阴影里有一种不真切的朦胧美,碧绿色的瞳孔里,眸光里的亮色晦暗不明,可底色却如同徐徐铺陈开的丝绒般温和、柔软。
乔雾看着他薄唇无声张阖了两下,不知他说了什么,但从口型上判断,总不至于是真的在怪自己不听话吧?
但她明明也没做错什么。
被摁在盥洗室的洗手上挣扎的人是她,被莫名其妙丢在克林姆林宫的雪里的也是她。
苏致钦出现得过于突然,她先前在莫斯科,也尚未完全做好分开的说辞,这时候猝不及防照面,她只能硬着头皮在肚子里临时、匆忙地打腹稿。
乔雾将嘴巴埋在围巾里,碎碎念地数落。
“什么?”
苏致钦没听清,微微倾身凑近她,男人身上特有的、淡淡的冷薄荷香透过针脚细密的羊绒围巾,丝丝缕缕地挤进她的鼻息里。
乔雾“嚯”地一下把头抬了起来,不避不让地撞上他的视线:“能有什么呢,先生?”
我们之间能有什么呢?
她是从属者,他是支配者。
他身边所有人看待她,都跟看一只宠物一样。
所以宠物被主人随意处置,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没错,就是这个思路!
苏致钦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反问问得不知所云,但他很快就找回了他的目的,他的目光轻飘飘地从乔雾左手的指尖上掠过,他仍旧面带微笑,但语气却带着怜悯的好心。
“乔雾,还记得协议的第三条吗?”
——协议期间,她不可以跟其他任何异性发生暧昧,不允许谈恋爱,更不能有亲密的性行为。
乔雾:“……”
所以你刚才果然就是什么都看见了吧?
乔雾呼吸一滞,只觉得浑身的血都汩汩地燃烧起来,武力值几乎在一瞬间飚到一个巅峰值。
“先生,我记得又怎么样呢?”
“如果不是我破坏了规则,您会出现吗?”
“您要说协议,那我可真得跟您提一提,协议也规定了,我有自由安排时间的权力和社交的权力,您可以一声不吭地消失一个月,是的,这是您的自由,但今晚我也有自己的安排,我没有办法时刻照顾到您的情绪,应对您无孔不入的苛刻要求。”
“我丝毫不清楚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会这样触怒到您,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能够让你这么讨厌我,讨厌到让您在这个月里这样冷待我,虽然这段时间,我也不是特别想要见到您。”
她字正腔圆地表明了立场。
然后深吸一口气,用力地闭了闭眼。
将脑海中盥洗室里那些零散的、靡丽的画面一一驱逐出去。
难堪的愉悦,如同偷//情般隐秘的欢愉。
这是他惩罚她的方式。
但是!
这个神经病为什么会喜欢这么变态的、这么磨人的方式?
她现在看到他手里的那根鹰头手杖,都会本能地腿软。
她不过只是一时兴起,跟他开了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而已。
“我知道,在您眼里,我跟路易斯没有什么两样,但将心比心,从我的角度而言,我之所以最终答应您的条件,是因为在跟您短暂的相处中,我能够感受到,您曾经愿意在最大限度里,让我享有平等,给予我尊重,但我现在觉得,应当是我误会了。”
“虽然很可笑,一个附属品,不应该有这种古怪的平等想法,但我是一个人,跟路易斯不一样,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管是以何种身份在您身边,我都是一个人。”
“而且,您嘴上口口声声说需要我,但当您亲切地送莎娃回家的时候,先生,我可真没觉得,您需要我。”
《简爱》经典桥段!
看看,什么叫书读百遍其义自见!
乔雾只差没在心里给自己的急智猛烈鼓掌!
苏致钦完全没想到,他一句提醒,能引起她这么大的反弹情绪。
乔雾隔着围巾一顿输出,只觉得嘴旁的羊绒围巾,都被气流喷得有些潮湿,她输出的火力太猛,大脑有些缺氧,这时候停下来,气喘吁吁。
跟之前孙少飞对峙的时候不同,她现在脑瓜子的CPU因为高速运转而嗡嗡作响,但幸运的是,至少不再有透骨的冷风吹得她耳朵发疼。
苏致钦挡住了她身前的月光,也挡住了透过栏杆的风。
眼前情绪已经抵达高点,乔雾正准备说不如我们就此一拍两散,愤怒的势头却忽然被他打断。
“乔雾。”
苏致钦仔仔细细回忆了这个一个月的经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她说的那样,过得那么恣意轻松。
乔雾大半张脸都裹在围巾里,只露出一双漂亮的、娇蛮的眼睛,凶狠地问道:“干嘛?”
我就看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舞。
邮轮偏航了一丝方向,水上侧掠而过的夜风将她垂在脸侧的刘海吹乱,露出白皙光洁的额头,她挑衅地对他抬了一下眉毛,一副“我一点儿也不怕你”的样子。
“我只说了一句,”苏致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但你说了七句。”
就连周围的空气都替乔雾懵逼地沉默了两分钟。
做好了他记仇翻旧账或者翻脸的准备,乔雾以为对面会来一记重拳,但轻飘飘的一团棉花,忽然兜头罩下来,她眨了眨眼,都以为自己在夜船破水的声音里,出现了幻听。
——就这?
——就!这!
——这跟她幼儿园时跟人吵架,对面的小朋友说不过她,就红着脸跟老师告状说“老师乔雾不给我讲话的机会”有什么两样?
——幼稚!
但乔雾正在气头上,她心里无数的弹幕已经跟将理智挤得所剩无几,她只是重重地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您还数着呐。”
“但我那天并没有送莎娃回家,只是阿芙罗拉拜托我去她的车里那拿东西而已。”
乔雾耳边嗡嗡作响了好一阵,她想不通,七个问题,他为什么就就单捡这个回答。
他跟莎娃怎么样,又关她什么事?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她本意是想借这个机会让他干脆知难而退,但苏致钦的默不作声,彻底打乱了她的临时起意。
但从她除夕夜拒绝他的邀约开始,到今天跟孙少飞的接触,以及晚上她机枪似的一顿输出,乔雾知道她大概已经把他的逆鳞踩了个遍。
借着黯淡的月光,她静静打量着他的失神,盘算着要如何进行下一步。
她试图在他脸上寻找不耐、厌烦的表情,她等着他主动开口,却没想到连空气都在替他沉默。
乔雾等得烦了,忽然恶向胆边生,她扭过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在他薄而软的唇上。
她知道他嘴唇的触感——温润的、细腻的,她有时候轻轻咬下去,会像果冻一样软,他被咬疼了,就会更用力地回吻她。而且苏致钦总喜欢偷偷吃糖,所以他的唇上往往还会带着一丝果糖的甜味。
乔雾用力扯开刚刚被他整理好的围巾,露出纤瘦圆幼的下巴,巴掌大的脸,被凉风冻得发白,连平时肉感十足的圆唇,都泛着一种血色不足的、淡淡的粉色。
她忽然向前迈进一步。
月光隐入云层,半明半暗的环境里,乔雾一双漂亮的眼睛如同浸在水里的一对温玉,坦然而直白,像是一眼能望进他心里的深渊。
苏致钦被她逼得往后微退了一寸,本能地跟她错开对视,目光落在甲板上放空了两秒,又微笑地、从容地侧眸询问她:“乔雾,你想干什么?”
乔雾脱口而出:“亲你,你看不出来吗?”
她没好气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你不是说,我犯错惹你不高兴的时候,就要亲亲你,哄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