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致钦只是一身闲适地靠在白松木的扶手上,温和地侧眸,安安静静地打量着她的反应。
礼貌而耐心。
他的目光和情绪都太过坦然,坦然到乔雾居然相信,他真的可以轻轻松松将她目之所及里,最喜欢的、最昂贵的礼物双手奉上。
在巨大的错愕中,乔雾只能听见自己生涩而僵硬的声音,不确定地喊了一句:“苏先生?”
苏致钦无论是微笑的神态亦或者是对答的口吻,都没有任何的失礼,他只是非常平和地告诉她。
“可能这么说会冒犯到你,但我仍然希望你可以知道,昨天晚上,我并不是恰好出现在那个农场里。”
“不是如你的认知那般,恰好救了你跟你的朋友。”
如果不是恰好,那就有可能是……专程?
钻石。
眼前的钻石。
乔雾下意识地圈紧了怀里乖巧安静的雪豹,视线本能地投向眼前黑丝绒衬布上的红色华冠上,却在顶端巨大的红丝绒尖晶石里,撞上了他翠绿色的眼睛。
男人的声音依旧不疾不徐地刺激着她的耳膜。
“乔雾,你可以带走这里任何你看中的东西。”
“只要你愿意接受我。”
安静到落针可闻的展厅内,她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以及跃如擂鼓的心跳声。
乔雾在熠熠生辉的钻石中有些头脑发晕,也许是她的免疫系统尚未能够抵抗过低烧,导致眼前出现了这种不真实的幻觉。
“什,什么意思?”
她艰难地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温柔的声音如同来自深渊的蛊惑。
“我对你一见钟情。”
“为了能够快速达成目标,我愿意满足你所有的愿望。”
她的。
所有的。
愿望。
眼前的一切,在熠熠的钻石辉光里,既魔幻又现实。
然而理智在顷刻间魂归附体。
乔雾平静地看着他,努力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对方正在开玩笑的证明,苏致钦似乎是会意,忽然很放松地弯了一下眼睛,妥协似地叹了口气。
“好吧,也不完全只是见色起意。”
“我的确希望身边有个长期且聪明的伴侣,能够帮我解决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我不想在参加下个酒会的时候,被莫名其妙塞一个身材个头不输于我的男模特。”
“我欣赏你的临场反应,那天下午,你给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如果你能够完美替为我解决这些困扰,我可以为你提供一次性不低于100万的报酬,并根据你的生活需要给予优渥且充足的物质条件。”
路易斯在她的怀里一直蹬后腿,歪歪扭扭地想扒住她的肩,乔雾把下巴搁在小幼兽的脑袋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少女乌玉似的眼睛直直地望进他的心里。
苏致钦微露歉意:“如果你认为这样的要求很失礼,我愿意道歉,并当做今天下午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从见面到现在,他面对她的态度,没有半分冒失。
他甚至非常礼貌地站在在一个很清奇的角度,询问自己是否愿意做他的情人。
短暂的沉默停顿,显然是在给她思考的时间。
“乔雾,能把你的顾虑跟想法告诉我吗?”
路易斯的兽爪不经意地隔着衣料扎进她的皮肤,有轻微的痛感。
她不是在做梦。
“我有一个问题。”
苏致钦认真地看着她:“是什么?”
乔雾将挣扎的小兽轻轻放到地上,抬起头与他平视。
她深吸一口气:“那100万,是卢布吗?”
像是完全没想到她会关注这个角度,男人有一瞬的怔愣,旋即温和而宽容地笑道:“当然是美金。”
博物馆里的暖气吹得她全身发热,连脑袋都是晕的,在心里算完汇率,却连总共有几个零都数不清楚。
也许昨天的恐袭根本没有发生过,也许今天这一切,都只是她太渴望天降横财之后的臆想。
直到路易斯再次用肥厚的爪爪扒拉她的膝盖,一双漆黑的幼兽眼像是浸在墨汁里似的,眨巴眨巴地冲她“嘤嘤嘤”叫——
俄罗斯大猫是真的,苏致钦也是真的。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么除了这100万美元以外,我愿意每个月再单独给你支付10万美元的薪酬,当然,不排除这中间我们相处愉快,我会另外给你提供额外的奖励。”
把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说,不仅有预付款,还有基本工资加绩效奖金。
这个待遇几乎秒杀这世上绝大多数的工种。
在玻璃花房里,他作为围观群众,肯定知道她的处境,一次性预付100万,用于解决她的燃眉之急,至于剩下的酬劳,也是一个让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虽然同样都是逢场作戏,但这种情况跟孙少飞完全不一样。
对于孙少飞,她之所以敢铤而走险,是因为她可以随时抽身而退,但面对苏致钦,两人天然的阶级差异,让她不可能再拥有主动权。
这是一条独木桥,也是一条不归路。
乔雾垂着眼帘想了很久,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坦白说,”她冷静下来,“苏先生,你给出的条件非常吸引我。”
“但是你仍然没有考虑好,是吗?”
乔雾的本意是拒绝,但苏致钦提前截住了她的话,这个说辞,给彼此都留足了余地。
她张了张唇,最终还是选择了默认。
苏致钦调整了一个更轻松、懒散的站姿,修长的手指却微笑着递给了她一张烫金的名片。
“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我愿意给你足够的时间,考虑清楚,你想通的时候,可以给我打电话。”
-
谢列蔑切娃国际机场,晨曦的太阳从地平线跃起,刚刚下机的旅人,拎着沉重的大行李里,等在私家车候车道上的时候,各个都神情委顿。
乔雾把脑袋抵在方向盘上,昏昏欲睡。
晓静的一条短信忽然点亮了屏幕——
“今天周四啦,阿姨的油画怎么说?要不要我先问我爸要一点?不过20万应该凑不到。”
乔雾皱着眉,重新把手机丢到一边,伸手摁落了半扇车窗。
清晨的冷风从车窗灌进来,总算吹得她逐渐清醒过来,但浑身上下的肌肉,还是痛得要命。
昨天下午回家之后,她就浑身不舒服。
大概是生病了。
人倒霉的时候,连身体都会跟着摆烂。
乔雾缓缓吐出一口气,头疼得厉害。
本来打算睡醒了去药店买点药吃,可没想到老穆却临时给她派了单,是个接机加地陪的单子。
不同于欧美的接机单,俄罗斯因为本身卢布贬值,从机场到市中心,一单也就150不到,地陪的话,就得看客人的行程安排,如果想去的景点多,区域跨度大,那一天下来可能就有800以上的收入,所以往往后者才是大头。
但今天的客人下机后打算先去红场对面的四季酒店休息,酒店一晚四位数起,看来是个有钱人。
后面响起催促的喇叭声,乔雾回过神,排在前面的车已经空了。
她摇上车窗,把暖气开足,踩了一脚油门,开到人行通道口,还没看清等在前面的人,副驾驶的门已经被人拉开了。
阮笠裹着加拿大鹅的羽绒服,一屁股坐进来的时候,还是冷得骂了一句脏话。
“怎么,才一个月没见,你就认不得我?”
乔雾错愕地看着面前满脸恶劣的男人——她同父异母的弟弟,阮笠。
阮笠脸上长着几颗发炎的青春痘,眼皮子底下有乌青的眼圈,一副肾虚的、讨人嫌的模样。
余光扫过他手里那张夹在护照里的头等舱登机牌。
他往车外一抬下巴,指挥她:“愣着干嘛,行李箱还搁你车外头呢,信不信我投诉你?”
乔雾警觉地竖起浑身的刺,整个人一下子就精神了。
32寸的大行李箱,里面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东西,她卯足了劲,也只能把轮子离地几厘米。
阮笠坐在车里,回过头隔着后玻璃,得意冲她比了个大拇指朝下的恶劣手势。
傻逼。
乔雾在心里骂了声,咬牙再试。
后面的车等得没耐心了,拼命对她按喇叭。
候车道的一个外国旅客看不下去,伸手帮了她的忙。
乔雾感激地道了谢。
车子驰离候车区的时候,乔雾在心里默念了几句杀人犯法后,机械地开始做介绍:“先生,咱们左手边就是俄罗斯三大机场之一,也就是您刚刚下机的这个,谢列蔑切娃国际机场建成于1959年——”
阮笠掏了掏耳朵,嗤了一声:“怎么你还开着这辆破斯柯达,我都担心它什么时候抛锚在路上了,你们公司这么就磕碜,不给你们换点好车?”
“从机场到市中心,会经过一段田园,可惜现在下雪,等秋天的时候能看见果园附近种植着白桦林。”
乔雾目不斜视自己讲自己的,压根不搭理他。
她侧脸的面容清瘦,营养不良的淡气血,右手手背上长着红肿的冻疮,身上的一件棉衣洗得发白。
阮笠把她的狼狈落魄看在眼里,嗤笑了一声:“你就这么不待见我,怎么,我这个做弟弟的,关心关心自己的姐姐都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