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上来没有那么快,乔雾虚弱地躺在他的怀里,听着耳边的心跳声,看着眼前玳瑁圆桌上还放着密密麻麻的文件,她知道,苏致钦应当还是在工作。
其实乔雾明白,这样的场合和情境下,她并不适合待在苏致钦身边。
两人心照不宣,但基于之前约法三章的规定,她对他的情况知道得越少越好。
尼基塔手里捏着汇报资料,看了看自己的老板又看了看躺在老板怀里的少女,面不改色地低下了头,平稳的语声却没有太大变化。
“根据之前的调查情况……他们在莫斯科的安全屋已经有几年了,虽然地点经常更换,但联络方式基本不变,可能也是一条不太被重视的路径,所以整体的反侦察意识并不太强。”
“索尔的妻子丧生于巴以冲突,CIA已经不再允许他跟这条线,但这个人似乎一意孤行,仍旧对那批军备的流向不死心。”
“以及乌克兰方面……”
乔雾被听得实在有些晕,而胃里的那股难受恶心的感觉似乎真的被药效所抚平,将脑袋埋进薄毯里便睡了过去。
第69章 马哈奇卡拉的云-69
069
假期结束,策展的压力就随之而来,幸好有蒙德斯基提供的油画,才不至于让这场大三的期末作业开天窗。
无论是弗朗西斯还是亚历山大,亦或者伊娃,都在无数次的头脑风暴里痛不欲生。
她跟苏致钦见面的频率依旧不固定,时有时无,只是幸运的是,从摩尔曼斯克回来之后,每天晚上下课,索菲亚都会特地从庄园过来,给她准备丰盛的晚餐。
乔雾并不是一个会跟食物过不去的人,所以她理所当然地享受完他人的好意,并偶尔会通过微信,向庄园的主人表达感谢。
也许是得益于对方连着几个月的隔空投喂,即便白天因为赖床起迟了匆忙赶学校去上课而导致没吃早饭,乔雾也不再有胃疼的症状。
不得不说,这大概是妈妈去世以后,她被照顾得最好的一段时间。
偶尔苏致钦也会在她下课回来的时候,出现在她的公寓里,跟她一起吃晚餐,顺便了解一下她的学业,然后在旁敲侧击里,询问她距离毕业还剩多久。
善于利用倒计时APP记录deadline的乔雾当然对答如流,然后她就会接受到对方的死亡凝视。
通常,苏致钦会坐在沙发上闷闷不乐一阵,然后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在床上加倍地向她讨要情绪价值。
暗色的卧室里,柔软而泛着少女体香的单人床上,男女的体型差下投落的阴影,笼罩住她几乎要被浸湿的身体。
睡醒后的乔雾,看着空空如也的床铺,会庆幸苏致钦这段时间的忙碌,至少这种把“做五休二”密集压缩在一个晚上的行为不至于发生得太过频繁。
——否则她真的会想早点从莫斯科毕业回国。
有时候,她甚至一个月也见不到他一面。
苏致钦并不会告诉她,他到底在忙些什么,乔雾也无意探查。
至少不用见面,就意味着,她不需要费尽心思地去藏好自己的大狐狸尾巴。
时间过得很快,大三学期末,学院下了不同小组的策展时间通牒。
一切的校内活动安排就变得越发密集和频繁,乔雾不得不停掉旅行社的副业,全身心地投入到小组作业中去。
弗朗西斯弄到了一间废弃的小仓库,这里之前曾经是一个堆放建筑材料的小厂房,因为年久失修和空置,剥落的墙面和地上厚重的尘土,说是废墟也不为过。
但胜在租金费用低廉到可以忽略不计,四个人花了点时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倒也能在短时间内搭出一个有模有样的美术展来——通过造型精巧的木质雕刻做为动线引导,边停边看,也至少能逛上半个小时以上。
乔雾和伊娃负责入口处的景观布置,伊娃刷漆,乔雾在旁边搭把手递东西,偶尔也要帮着里面的弗朗西斯和亚历山大涂涂改改点墙上的坑面。
日暮西斜,伊娃坐在花坛旁边的红砖上回复体力,接过乔雾递来的汽水,结果拧了两下,也没拧开瓶盖,她这才反应过来,先前手套带得太顺手,居然一直忘了摘。
工业手套的护腕上有软软的扣带,让手套戴在手上的时候,也不至于在搬运重物的时候滑脱。
右手的扣带黏了点汗,牢牢地贴在肉上。
伊娃左手受了点小伤,不大灵活,摘右手的手套时,都有些吃力,乔雾好心地伸出手,替她撕开了工业手套上的护腕带。
“好了。”
在空气里甩了甩出了点手汗的手,伊娃将手套随意丢在花坛旁边的红转上,吨吨吨地喝掉了半瓶汽水。
“也不知道这手套哪里买的,还挺好用的。”
乔雾的视线跟着落在挂在自己单肩包上那副灰手套上,她刚刚跑进跑出忙东忙西地搬东西,手套质地轻软,尤其是贴合骨骼曲线的绑扣韧带,柔软而富有韧性的质地,像极了医用手套的乳胶触感。
她不知道连在手套上的护腕带到底用的是什么材料,但倘若仔细观察,仿佛能隐约闻见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的橡胶香味。
今天一整天的时间都泡在美术馆的搭建里,哪怕她已经摘掉了手套有那么一会儿,纤细的手腕上,依旧有浅色的绑带勒痕,倒是不红也不痒。
伊娃说得没错,就干活来说,这确实是一副舒适好用的手套。
伊娃得目光落在她手腕上被勒出来的绑带痕迹上,笑嘻嘻地伸手揉了揉她的手腕,问她是不是中国人的皮肤都特别娇,怎么这种手套都能轻而易举在她身上留下痕迹。
说着,还伸出自己的手腕想跟她做比较,边比较边大大咧咧地问她,她的男朋友是不是很喜欢她的体质。
乔雾被伊娃的黄色废料浇了一脑袋,大声反驳说我哪有什么男朋友。
“那下午你跟谁发信息,不然为什么我看你一边打字一边笑?”
乔雾:“……”
她什么时候笑了?
她下午不过就是让苏致钦不要老是偷她的表情包,仅!此!而!已!
她根本没有笑!
乔雾知道跟伊娃也没什么好解释的,就只说是国内的好友给她发了个笑话,而且,她笑得根本没有那么明显,绝对是她看错了。
伊娃狐疑地反问了一句“真的是这样子的吗”,然后,她又喃喃自语似地嘟囔了一句说我还以为你有男朋友了呢,但很快,她就没打算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缠,只冲美术馆正在装修的内廊努了努嘴——弗朗西斯和亚历山大仍旧在里面忙个不停。
“我知道你对弗朗西斯没那个意思,我也觉得他们德国人没什么好的,你要是找个莫斯科人做恋人,那我们以后还能天天见面。”
乔雾对这个提议坚决地摇了摇头,非常认真地告诉对方,自己以后还是打算回国,毕竟亲朋好友都在国内,更何况,她并不太喜欢莫斯科的天气,这里仿佛只有冬夏两个季节,相比起俄罗斯,她更喜欢中国,她喜欢西渝的气候,也喜欢西渝的美食,她能一觉睡到大中午,穿着拖鞋去面店吃面,在深夜来临的时候,也不用担心在路上碰到三五成群、醉醺醺的酒鬼,中国遍地都是烧烤摊,她能一个人从街头吃到街尾。
伊娃对莫斯科夜晚的酒鬼乱象深以为然,她点了点头,旋即就一脸遗憾地说那毕业那天大概就是我们见面的最后一天啦。
伤感的气氛在可预见的分别里猝不及防、悄然弥漫。
乔雾伸手抱了抱伊娃,说现在想这些还太早,如果她以后有来中国旅游的计划,请务必给她发信息,她一定会尽好地主之谊。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正式策展的日子。
策展的布景整体感官从设计风格上更接近东欧的肃然和萧瑟,因为油画展的重点还是油画,所以并不需要太过花里胡哨的墙绘,只需要将同一个中心思想的作品内容挂在相同的区域范围内即可。
而作为策展最核心的油画内容,不得不说,蒙德斯基的确帮了大忙。
乔雾咬着嘴里的mm豆,看着三三两两买票进来的艺术学院的学生,在心里默默地补了一句,当然,感谢蒙德斯基不如感谢苏致钦。
但只要一想到这个混蛋在雪夜猎场里做的那些事情,她又忍不住恨恨地想,果然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免费的午餐。
她一步错,未来步步都在错。
策展的整体效果比想象中还要好,就连米哈伊尔教授也表达了对风格整体性的赞誉。
这些不远千里从捷里别尔卡带过来的油画,虽然里面也没有什么名家名作,但胜在绘画的主题思想统一,风格接近,从整体策展陈设上,都省了他们好多工夫。
他们在学院里宣传的效果很不错,有不少艺术学院的学生都会过来观展,就连德米特亚也带着自己的朋友买了票,乔雾一度担心对方会来找茬,没想到德米特亚逛展到中途,就用一种如临大敌的目光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乔雾不明所以,但能平安顺利地送走这个难缠的小鬼也是幸事一桩。
她坐在休息区的长椅上打哈欠。
伊娃好奇地抱臂走过来,问乔雾是从哪里借到的油画。
“我刚刚听见德米特亚的朋友,那幅《亚塔希的绿湖》,好像是某个画家私人赠送给朋友的礼物,几乎不可能在市面上流通,更不可能会有被借出来参展的可能。”
乔雾含含糊糊地说策展的油画是跟认识的一个朋友借的。
伊娃狐疑:“之前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乔雾咬着嘴里的mm豆,将目光飘到旁边一幅云彩油画上。
“之前做导游的时候认识的一个有钱人……就是帮了他一点小忙,所以才借到了这些画。”
伊娃知道她一直以来就有做兼职导游这门副业,这时候自然恍然大悟地“噢”了声,便没再追问。
策展如预期里一样的成功,大三期末的大作业终于在所有人的努力下完整落幕。
宴安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了这次策展的照片和报道,也在几天后的下午,给她打了电话祝贺。
乔雾被连续一周的策展连轴转到几乎没有时间好好休息,接到老师电话的时候,她仍躺在莫斯科的小公寓里睡到昏天暗地。
宴安对她糟糕的作息表达了不满,擅长装乖的乔雾这回有充足的理由睡懒觉,她成功地将自己这段时间的辛苦添油加醋说到连宴安都不忍再听,同时,还不忘问她,是否考虑早点回国。
对艺术学院的学生来说,大四下半学期并没有太多需要在校攻读的专业课,反而偏实践居多,所以有不少艺术专业的学生会考虑返回到自己的国家,做先行的就业实习。
乔雾愣住了。
电话那头老师的声音依旧慈爱和煦。
“你明年就毕业了,也是时候可以考虑一下回国以后的规划。”
“打算做什么,是继续画画,还是做跟画画相关的工作?”
她在俄罗斯举目无亲,莫斯科显然也不应该是久留之地。
无论是衣食住行还是交友工作,宴安思前想后的,都认为回国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学生而言,是最好的选择。
“早点准备,我这里有的人脉资源,也都可以给你打听,甚至打点好。”
“你一个人在那边,我们说不担心的,都是假的。”
乔雾知道老师是为了她好,但她握着电话,盯着那条遗留在自己枕头底下的暗红色领带,第一次陷入了沉默。
领带被压在枕头下面,只露出一个尖尖的角。
距离她上一次见苏致钦,已经是半个月以前的事情了,而这条领带,也就是在那天晚上留下来的。
“言言?”
老师在电话那头叫了声她的名字。
乔雾回过神,“啊”了一声,表示刚才信号不好,她没有听见老师在说什么。
宴安温和地笑了笑:“我说,明年这个时候正好你回国,我有个老朋友叫萧雨棠,他有个学生叫谢文清,家里正好是经营美术馆的,无论是你想以后画画,还是做策展,他那边的资源对你来说,上手都是最合适的。”
“虽然说艺术家要淡泊名利,但你这个年纪,无论是名还是利,多少都得兼顾一些,这样等你年纪大了,心境才能沉得下来。”
乔雾握着手机没说话。
宴安仿佛是在瞬间猜到了她犹豫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