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夕沉住气熬着时间,等雨下到最大时,她起身下床,照了照镜子,她外套下面穿的其实是一条轻薄短睡裙,但临到关头,她又担心太直给了,不称孟先生口味。
她回头看看房间里的衣柜,小心打开一条缝,里面挂着几件熨烫妥帖的男款白色衬衣。
她拿下一件最简洁的,脱掉睡裙,穿在身上,扣子从上到下系得严严实实,但衬衫底边堪堪只能遮住腿根,露出两条雪色的纤直长腿。
梁昭夕把眼睛揉红,卷起床上的薄被抱住,趿拉着大号拖鞋,迈上通往二楼的楼梯。
房子里亮着几盏壁灯,足够照明,梁昭夕的心率随着脚步向上,开始猛烈失衡。
她站在二楼的楼梯口,恰好一道雷在外面炸响,音量巨大。
她抓住机遇,泪光蒙蒙地朝前跑了几步,看到唯一一个亮灯的房间,跌跌撞撞推门进去,带着哭腔叫:“小叔叔。”
门面对着大片通顶的落地窗,窗边摆了一张单人沙发,孟慎廷正装还没换掉,长裤衬衫坐在上面审阅文件,他缓缓抬眸,金丝眼镜映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寡情。
梁昭夕把唇肉咬到充血,怯生生指着窗外的电闪雷鸣说:“我怕打雷,今天本来就受了很大惊吓,在楼下总是想哭,我担心弄脏您的枕头,就贸然上来找您了。”
她不管窗边被雷电冷光笼罩着的人看起来有多威慑,抱着满满一捧的被子就闯进来。
走到半路,她还被拖鞋拌了一下,索性踢掉,光裸着一双脚,为自己求情:“我困得头疼,就是睡不着,再忍下去,您恐怕要冒雨送我去医院了……”
“小叔叔,您再帮我一次,”她脚尖轻盈,无声无息跑到孟慎廷面前,柔软长发贴着脸颊垂下来,“让我在您这里睡吧,我绝对不打扰,要一个角落就够了。”
孟慎廷如炬地注视她,挡在文件下的指尖因为受力而略有泛白:“不行。”
梁昭夕干脆把怀里的被子往他沙发边一放,整齐叠在地板上,障碍物拿走了,她身上端正又露骨的男款白衬衫就直直撞入他眼底。
他眸光一收紧,压迫感陡然一重,梁昭夕满心打鼓,坦然说:“反正我都欠您很多了,也不差一床被子,一件衬衫,这些都记我账上,算我今天跟小叔叔买的,等我赚到了一起还。”
梁昭夕生怕下一秒就被丢出门外,干脆把被子当坐垫,双腿一弯,挨着单人沙发就斜坐到了地板上。
她身骨软,朝他舒展的长腿靠了靠,头一转,小巧尖俏的下巴自然垫到他膝盖上,抬着脸,笑盈盈朝他弯眸:“孟董,你忙你的,我睡我的,我们互不影响,好不好。”
孟慎廷掌中的纸张出现微不可察的抓痕。
随着她抬起手臂搭在他腿上当枕头,再把脸贴上去,反复调整位置,来回磨蹭亲昵,那些抓痕在不为人知处加深放大。
孟慎廷伸手捏住她乱蹭的下巴,指腹扣上她下颌,垂眸审问:“梁昭夕,我是不是让你觉得太好说话了。”
梁昭夕感官一炸,面上不以为惧,她甚至侧过头,不经意用脸颊蹭过他的手指,声音低糯,乖得没脾气:“不是,只是当下除了您,我再也没有人可以靠了。”
她睫毛抖了抖,合上眼,试着揽住孟慎廷的小腿当抱枕,贴在他膝上睡过去。
窗外雷雨声交加,梁昭夕每一分吐息都倍加小心,控制着睡熟的节奏,装作在他腿上困得不省人事。
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期待什么,只是坚持地保持同一个姿势,抵抗着上方那道能够把她剖开的锋利目光。
记不清过去多久,她几乎真的要睡着时,她露在上方的左耳忽然被一只手不轻不重覆上。
那只手修长干燥,泛着灼烧似的热度,从她耳廓掠过,描摹某种艺术品一样缓慢地摩挲,冷静的,从容的,又在拨弄间透出异样的沉溺。
长指穿过她散落的长发,触碰脸颊,停在柔软的唇角,再近一分,就会被她濡湿浸透。
他体温撑起一座牢笼,把伏于膝上的人圈禁在中间,梁昭夕安静地半睁开眼,彼此接触的皮肤间一阵又一阵的战栗着,她不断告诉自己要保持理智,可还是有那么几个瞬间,陷进了他的抚弄中。
孟先生,你有一点心动么,你会为我而生出哪怕一次的嫉妒么。
梁昭夕张开唇,舌尖在几乎舔到孟慎廷的手指时,做梦一般,拧着眉对他呓语,软声叫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她说:“孟骁,别动。”
第14章
话说出口的一刻, 孟慎廷的手停了,指腹抵在她因为冒险而丝丝发抖的唇角上。
他没有推开,也没有更进一步,就那样岿然不动地制住她, 掌控着她贴在膝头的脸。
梁昭夕胸骨里像塞进了几百只疯狂的兔子, 不停翻滚乱撞,她清楚感受着悬于颈上的森凉危险感, 耳朵被心跳声震到发麻。
她看不见孟慎廷的表情, 也不敢把眼睛睁太大,担心对面的落地窗会把她映得一清二楚,暴露出那些无法见光的曲折心思。
三秒五秒, 她屏起呼吸,氧气随着他慑人的沉默越来越稀薄。
她快要撑不住时,那只手再次压下来, 拇指顺着她微张的唇角侵入少许, 四指合拢扣向她的下巴, 把她侧脸整个掌住,磁沉声音砸向她:“装睡?”
梁昭夕当然不吭声, 干脆把眼帘挑开的缝隙也闭紧了,装作被他打扰了睡眠,鼻音黏糯地哼哼唧唧, 不舒服地往他手心里又倒了倒。
反正死不承认。
孟慎廷并不逼问, 梁昭夕以为自己安全过关,可以得寸进尺刺探他的反应, 正要蠢蠢欲动,他有些失温的手指骤然发力一拢,抬起她的头转过方向, 让她面对他。
她咽下吃惊,继续表演睡到迷蒙的样子,合着眼在他手中摇摇晃晃。
孟慎廷仍然不言不语,五指从她脸颊离开,漫不经心拂过她弄乱的鬓发,棱角分明的指节缓重穿插进去,压着她发根描摹,再顺着她颈项的线条不紧不慢下滑,经过敏感耳垂,后颈,捻到展翅欲震的单薄蝴蝶骨上。
她喉咙滚动,极力忍耐,到底还是抑制不了骨子里钻出的酥痒,细白天鹅颈仰起,失控地哼了一声。
他的触摸不含半分轻佻,更像某种旖旎的惩戒和折磨,她越想忽略,他指骨带来的异样力道就越是揉得人想叫出声想掉眼泪,甚至想软成一滩水由他尽兴翻搅。
端方持重的孟先生,居然会用这种方式逼一个装睡的女人醒过来。
梁昭夕终于受不了了,再也演不下去,她颤悠悠睁眼,一脸不明状况的迷惘,无辜问:“小叔叔,我是不是说梦话了,影响到您了对吗?”
孟慎廷俯视她:“梁小姐把我当成了你的未婚夫。”
她故作惊讶:“啊,我抱着您睡,昏昏沉沉就以为您是他,看来我还是放心不下他。”
“是吗,”孟慎廷溢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心里想着一个,再衣衫不整,靠在另一个男人腿边寻求安慰,你就是这么放心不下未婚夫的?”
梁昭夕立马委屈地鼻头一红。
女孩子不施粉黛的脸像熟透多汁的桃肉,糯白里透着充盈血色,哪有一点心机挑弄的样子,无害到完全是一张宣纸,所有不知死活的磨人心思都仿佛是受了天大冤枉。
她有好多自证清白的谎话要说,孟慎廷双眼微眯,手一揽她的后脑,把她拉近到面前,明知故问:“梁昭夕,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全名,梁昭夕胸中的兔子跳得更欢了。
她余光一扫,孟慎廷手中整齐的文件纸不知道什么时候都散落到地上,他压下脊背盯着她,深黑幽邃的瞳仁太过凌厉,要把她满身的伪装剥得毫无保留。
这只是浅浅吃个小醋的表现吗。
梁昭夕怔了怔,一时吞吞吐吐:“我没做什么过份的,只是挨着您睡了一会儿……”
“再说一次,”孟慎廷不容辩解地打断她,他望进她眼瞳深处,凛凛的漩涡把她淹没,“你到底在对未婚夫的小叔做什么。”
梁昭夕斜坐在地板上仰望他,嗓子忽然就哑了。
窗外雷声还在不断轰鸣,倾盆暴雨猛砸着玻璃,她鼓起勇气跟孟慎廷对视,一大堆虚伪的话卡在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
她受了他的蛊惑,几乎想脱口而出,我在引诱你。
我毫无实战经验,全凭本能,再加上从前看过的那些恋爱技巧,既幼稚又笨拙地用这幅美貌来引诱你,等着你对我动情动欲,无法自控,再把你变成为我扫清障碍的武器。
梁昭夕一直都知道她这样很不道德,于孟慎廷而言,她的存在或许是个灾难,孟先生原本一丝不错的人生,要因为她而走向背德的歧途。
她难过和愧意交杂,睁圆的一双眼莫名失去了控制,在这个雷雨夜里止不住泛红。
她嘴上总说跟孟慎廷是各取所需,实际是在说服她自己,她对孟慎廷始终都是心虚的,但她穷途末路,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昧着良心选择自救。
对不起孟先生,我于心有愧,可我那么那么的需要你。
梁昭夕分不清这一瞬的真心假意,鼻子一酸,低头环住孟慎廷的腿,避重就轻地小声抽噎着说:“我没做坏事,我只是害怕想依靠一下,如果您不允许,我回去就好了。”
她撑着他往起站,脚腕软绵绵地又扑通坐了回去。
她大惊,这可不是存心的,连忙又站,她第二次浑身绵软地跌倒,脸涨得滚烫血红。
梁昭夕慌了,抓住孟慎廷的手腕,本来就没止住的泪顺势噼里啪啦落下来:“我好像发烧了小叔叔,您别凶我,我好难受,站不起来了。”
孟慎廷喉结起伏一下,腕骨动都不动,摆明了袖手旁观。
梁昭夕鼻音越来越重,光裸的一双长腿后知后觉冷起来,她乖巧放开孟慎廷,自暴自弃地曲起腿,把膝盖一搂,头埋进去,闷声哭诉:“您要不换个房间住吧,万一我病死在这儿,多晦气啊。”
她把身体卷成一团,尽力缩着取暖,眼尾瞥到旁边的单人沙发略微一动,男人站起身,就要从她身边薄情地经过,她一哽,哭得小小声,把手臂咬出一串牙印。
孟慎廷,你不解风情,你石头封心,你简直——
梁昭夕还没骂完,打卷的身体蓦地腾空离地,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视角已经天地倒转。
她“啊”了一声,下意识去抓,一把握住男人的衬衫,颠簸了几下,才发现自己是被孟慎廷顺手扛了起来,他单臂勾住她的腿弯牢牢固定,她衬衫盖不严的臀不自觉翘着,上身整个伏在他的肩膀上。
梁昭夕更热了,脸色爆红,乖乖地把骂声憋回去,视野一摇一晃地跟着孟慎廷进了里面卧室,不等激动,她又一颠簸,重重跌到触感柔润的枪灰色床品上。
她顿时觉得自己至少高烧四十度,要不然怎么能做出这种梦,一跃就到了孟慎廷的床上。
梁昭夕随着惯性后仰,摔进枕头里,孟慎廷站在床边垂眸打量她,手背在她额上短暂地一贴,确定她是真的在发烧。
梁昭夕怕他嫌麻烦,忙撑起身,眼巴巴望着他解释:“我从小就是这样,体质有点特殊,一着凉很容易发烧,而且一旦烧起来,温度涨得快,吃口服药没有用,只能去诊所医院打退烧针降温。”
她只顾着钓人,没想过今夜暴雨,气温低,室内开的空调正适合她刚来时候的长衣长裤,但对于光着大腿来说就低很多了,她那会儿又半睡半醒的,最容易受凉。
以前小的时候,爸妈工作忙,很少能陪她,她一个人在家太寂寞,爱跑出去玩,乱穿的衣服总不应季,一着凉发烧退不下去,都是等邻居家的沈执哥带她去打针。
后来家里出事,跟沈执哥分开,去了舅舅家,她再发烧,舅舅就给她吃药,她明知口服药对她无效,为了不被嫌弃,不要无家可归,就老老实实地忍着,后来才知道,原来不打针也行,硬熬是可以熬过去的,咬牙撑一撑就好了。
梁昭夕摸了摸自己,温度在上升了,估计半夜会到最高峰。
她看了眼窗外肆虐的风雨,指尖勾住孟慎廷的袖口摇了摇,软声软气说:“雨太大了,不管是去医院,还是找人上门,这种极端天气都不合适,我躺着就好,您不用管我,如果明天不行再——”
她尾音还没落,孟慎廷就抬起左手,点上她的额头往后一推,她小动物似的轻轻“嗷”了声倒回去,一错眼间,看到他无名指内侧的指根上,竟然隐约有一道像心跳波纹似的黑色印记。
……纹身?
庄重典雅,冷肃矜贵的孟家掌权人,手指上竟然会有纹身?!
未免反差太大了。
梁昭夕不由自主问:“那是什么?”
她烧得迷迷糊糊,用手在半空画出一道剧烈的心跳纹路,一脸求知地眨着眼睛。
孟慎廷手指一收,拇指指尖习惯性地压在那道黑色心跳上。
梁昭夕不解地看他,他站在淡白灯光下,被窗外忽明忽暗的雷电衬着,有种遗世独立的清孤冷峻。
她不禁看入神,心上爬过难言的痒意,这道痕迹,给远在天边的俯瞰者添了一抹禁忌,也多一分人的味道。
过了许久,她以为孟慎廷不会答时,听到他情绪难辨的低沉声线。
“孟家的戒鞭有几十把,百年来打过无数人,但只有这个,是属于我的戒鞭。”
梁昭夕怔着,孟慎廷已经把她往床上一扔,转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