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夕不敢轻易回头,装着没听到,孟骁也在装,他本来要给梁昭夕添菜的手已经僵住,眼瞳收缩,不可置信地低着头。
怎么可能。
小叔日理万机,工作行程至少提前一个月就排好,他根本不会为这种家族集会空出时间,那么是临时决定?谁有这么大的吸引力,能让他宁愿打乱一切,也要过来。
直到旁边几艘船上的人不约而同站起身,尊崇地叫着孟董,梁昭夕才一闭眼,心缩成一个拳头,她跟孟骁一起转身,望向不远处的长廊。
一行孟氏高层西装革履,簇拥着前方身高腿长的男人,他没穿外套,只一件丝白衬衫,皮带束紧笔挺长裤,昂贵布料裹着走动间利落勃发的肌理。
梁昭夕越过船蓬,抬头看他,他那张优越过份的脸向来少有表情,高挺鼻梁上架了金丝眼镜,遮挡住少许冷厉,也模糊掉他似有若无扫过来的目光。
她特别识大体,见孟骁还愣着,主动拉住他手腕晃了晃,然后声音清甜地叫:“小叔叔好。”
完全一副标致的侄媳妇模样。
孟慎廷目不斜视,仿佛根本没有注意她的存在,只是极轻微的一点头,当作听到了,在一群人前呼后拥的跟随下,从她面前步履沉着地径直经过。
这么冷静。
梁昭夕笑容不变,在孟慎廷刚走过不足一米时,她拿起桌上纸巾,温存地帮孟骁擦了擦额角,担心问:“你怎么啦,出好多汗,是不是腿还疼。”
孟骁回过神,脸色发白,看着梁昭夕近在咫尺的脸,咬了咬牙,“嗯”了声:“是很疼,站不住了,帮我按按?”
梁昭夕正中下怀,拉着他坐下,洁白细长的手指轻轻搭上他的膝盖。
孟慎廷走过三米,眼尾余光里还有梁昭夕的侧影,她裸露出的皮肤太多,在灰黑色船体里白到扎眼,类似泳装的小短裙吃力盖着大腿,一坐下,几乎快要显出里面的边缘。
放在长裤口袋中的手在缓慢收紧,再度放开。
他脚步不停。
跟在后方的几位孟氏叔伯却敏锐感觉到某种压人的冷意,但此情此景,没人多想,只当是走在水边,寒气飘了上来。
三叔也被梁昭夕吸引了一下注意力,想到这两天闹到如火如荼的新闻,朝前面的家主讨巧笑道:“这么一看,梁小姐跟孟骁还真是般配,难怪能让孟骁收心,听老爷子说,下个月就要结婚了吧,慎廷,也是难为你了,为侄子的太太,还要背花边新闻。”
大伯摇头:“是慎廷看重孟家名声,不能让孟骁未过门的太太在外面受辱,孟骁不懂事,当然就得长辈替他代劳。”
三叔附和:“那还用说,慎廷帮忙而已,孟骁这不是也学乖了嘛,你看,还知道偷吻未婚妻。”
前方步履从容的人骤然停住。
一群叔伯诧然,不明所以,但明显感受到气氛阴森,都不由自主噤声,后背窜起不安的寒意。
孟慎廷拇指施力,在不为人知处一根一根按压绷起的手指,那道刻在指根处的戒鞭像是抽到了皮肉上,陌生的,久违的,火辣辣的戾气在沉默涌动。
他侧过头,看向相隔很近的乌篷船。
孟骁穿着浴衣短裤,膝盖露着,梁昭夕弯腰,柔软五指压在上面,认真地揉捏,还弯眸朝他甜笑,歪着头问:“力气重吗?”
孟骁满脸血色,趁着梁昭夕不注意,嘴唇压下去,试图吻她的耳朵。
而梁昭夕就像真的毫不设防,放任他贴近,甚至不经意凑过去方便他亲昵。
在他将要碰到时,她水溶溶的桃花眼一挑,眸光飘过孟慎廷,唇角悠悠抿起。
孟慎廷镜片后的双眸晦暗不清,他抬起指节绷白的手,搭在长廊冰冷栏杆上,那些坚硬浮雕重重压进他指腹深处。
他唇角露出一抹冷淡的笑痕,声音森然,撞向在船上与未婚夫举止亲密的梁昭夕。
“水冷露重,梁小姐穿这么少,是不是又想打针了。”
第19章
看到孟慎廷止步, 还在孟家这么多人面前公然质问她,甚至说出了彼此心照不宣的特殊字眼儿,梁昭夕暗爽得险些压不住嘴角。
打针,在别人听来可能理解成简单的一句提醒或关照, 但对于她跟孟慎廷而言, 是那个雷雨夜里越界的厮磨。
梁昭夕克制住情绪,娇润脸颊上涨红充血, 长睫毛不知所措地颤着。
她局促站起身, 细白手指在裙摆处用力捏紧,任谁看都是年轻女孩儿被上位者突然降下的责难吓到。
心里明明高兴到打滚,她表面一点也不显, 只有柔柔弱弱的乖懵,好像因为孟慎廷的一句话无比难为情,她眼圈微湿地扯了扯孟骁, 轻声说:“小叔叔嫌我穿的不得体, 可不可以把你衣服借给我。”
孟骁浴衣外面套着一件休闲衬衫, 这会儿反应过来,马上脱掉。
梁昭夕满意接过, 把还带着他体温的衣服展开,动作缓慢细致地围在自己腰上,盖住了半截大腿, 然后撩了撩眼帘, 和居高临下站在长廊光影中的孟慎廷对视,故意娇声问:“小叔叔您看, 这样可以吗。”
把其他男人的衬衫搭上我裸露的腿,您介意吗。
人工湖水波晃动,潋滟的投影映在廊道上, 孟慎廷向前迈了一步,踩碎满地的波光,他垂着眼,意味不明地审视梁昭夕:“孟家还没有寒酸到这个地步。”
他略一扬手,不远处随时待命的区片负责人赶紧上前,听到主人家语气冷冽的吩咐:“给梁小姐送条毯子,够她从下巴盖到脚腕,免得怪孟家怠慢了她。”
孟慎廷说完,满是深深压痕的手掌若无其事收拢起来,重新放回口袋,他没再看梁昭夕一眼,转过身,走进长廊深处,后面一众孟家长辈都在心惊肉跳,忙快步跟上去。
长廊空荡下来,湖面也随之恢复平静,其他几艘船里的人时不时往梁昭夕这边打量,还在震惊孟董竟然会关注到准侄媳身上的衣着。
即便“黄粱一孟”闹到全网鼎沸,孟家也没有谁会真正把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天地鸿沟,云泥之别。
梁昭夕再怎么美,也不过是借助孟骁才踏进了这个圈层,她连配孟骁都是毋庸置疑的高攀,又怎么可能沾得到孟慎廷的衣角。
孟董无论如何,都不会纡尊降贵,背上罔顾人伦的骂名,与侄子的太太有多余牵扯。
其他人好奇看一看也就忘了这个插曲,只有孟骁心里烧开似的翻腾,静不下来。
他皱着眉想去牵梁昭夕的手,没等碰到她就提前躲开,他不信邪,又去揽她手臂,她巧妙地跟他拉开距离,坐到桌子另一边,笑眯眯托着腮说:“我饿了,吃饭吧。”
孟骁像被抽了一巴掌,满腔辛辣,梁昭夕刚才还跟他亲近,温柔给他捏腿,用他衣服,才几分钟过去,她又回到了之前的状态,跟他暧昧又疏离,根本难以真正挨近。
为什么,她短短一会儿的转性,难不成是专门给谁看的吗?
孟骁牙关一紧,根本不敢深想,他手指不禁又摸到裤子口袋里的那张纸条,上面还沾着他犹豫不决的汗。
也许江芙黎在上面写的没错,对待女人,尤其梁昭夕这样若即若离的,就不应该用循序渐进那一套,慢吞吞试探,还不如一步到位,先有了身体关系,后面再谈情就省事很多。
把人彻底得到,她也就能安分下来,不会再冒出不该有的心思,更不会轻易离开他。
孟骁垂着头,眼神一直在变,梁昭夕心情大好,自顾自吃着东西,偶尔轻轻瞄他一眼。
她那会儿注意到江芙黎对孟骁的小动作了,虽然不知道具体做了什么,但肯定与她有关,她还生怕孟骁装好人不上钩,明里暗里激化他。
他不闹事,她怎么发挥。
吃过饭后,梁昭夕披着薄毯下船上岸,经过长廊转角时,注意到古朴木墙上挂着整个云渊行馆的地形分布图,上面把每个住人的小院都详细标注出来。
负责人上前为她介绍:“梁小姐,您和孟骁少爷住的位置在这里,除了最里面的惊澜苑之外,整个山庄您可以随便出入。”
她问:“惊澜苑不能去?”
负责人客气笑笑:“您第一次来不知道,惊澜苑是给孟董留的房间,不对外经营,平常也不会有人靠近。”
梁昭夕心一跳,孟慎廷在这里的住处人人皆知,她要怎么接近。
她不甘心地又看了一遍房间分布,目光一定,手指点在其中很偏僻的“水露居”上:“那这里呢?”
“这里只是常规套房,位置偏了点,住的人少,”负责人说,“附近没有什么可玩的,您不用浪费时间过去。”
梁昭夕咬着唇,心底晃悠悠的水浪来回涌动。
孟慎廷方才对她说“水冷露重”,这里又有一间僻静的水露居,是孟先生堂而皇之的暗示,还是她脑补太多了。
梁昭夕不能肯定,孟骁一拉她:“这有什么好看的,你去哪我陪你,不用认地图。”
回到下榻的小院,梁昭夕装作头晕,可怜兮兮地窝在沙发上,孟骁一堆话憋在胸口没法说,让她去床上睡觉。
等天色黑下来,他正挣扎着要不要喊醒她,配合江芙黎的计划,梁昭夕已经自动醒来,好像所有不舒服都好了,脸上血色充盈,笑着看他。
孟骁一时呆住,月色和灯光辉映下,梁昭夕一张脸精致得不像真人,她领口没系好,有一点歪了,露出雪白纤薄的肩颈,弧线凹凸起伏,是个男人都会浮想联翩。
他喉咙发干,牙关咬得更狠,下定决心:“昭夕,清吧开始营业了,我带你去逛逛,顺便吃点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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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渊行馆里的清吧在餐区附近,规模比后海那片的各种网红店还要大,娱乐圈当红的歌手正像酒吧驻唱一样在台上弹吉他,下面卡座里三三两两有人聊天喝酒,气氛被旖旎灯光晃得无比粘稠。
梁昭夕跟着孟骁在角落坐下,服务生端上来几盘甜点,她还没动叉子,就看见孟骁似乎瞥到有谁过来,坐立不安地动了动。
他低咳一声,对她晃了晃手机说:“公司有点状况,我出去接个电话,很快回来,你先吃点蛋糕,我就在外面,有事找我。”
梁昭夕心底警铃一响,朝他温驯点头。
他刚走没两分钟,台上的慢歌唱完,现场突然换了调性,一首舞曲震破耳膜,喝酒的众人被煽动,纷纷离席扭动身体,清吧俨然成了夜店迪吧。
梁昭夕随机选了一块蛋糕,安静地小口吃着,肩膀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她一回头,看到混乱的灯光下,孟芷宁和江芙黎站在她身后,孟大小姐依然一脸高傲鄙夷,江芙黎却满脸犯了错似的懊悔,泪眼汪汪看着她,怕是把毕生的演技都用上了。
孟芷宁拉开椅子,在梁昭夕对面不耐烦地坐下,顶着吵闹音乐声说:“我可不想跟你多说话,但江江是我朋友,江江说她不小心得罪了你,害她事业一落千丈,让我陪她过来,跟你说个情。”
她一摆手,示意江芙黎上前:“你有话就说,想做什么就做,我在这儿,梁小姐应该不能拒绝,毕竟从孟骁那算,我可是梁小姐的小姑姑。”
江芙黎殷勤上前,讨好的模样和那天在直播现场时简直判若两人。
她叫服务生送来两杯同样的酒,弯下腰,把其中一杯推到梁昭夕的面前,眼眶发红地道歉:“对不起啊昭夕,那天是我冲动了,在镜头前给你难堪,我已经得到教训,你就别再生我气了。”
“我们毕竟是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的,我又不会真的害你,”江芙黎恳切地看着梁昭夕,“过去有什么不愉快,我跟你正式道歉,都化在酒里好不好,以后你跟孟先生有合作,我还要仰仗你,我们喝完这一杯酒,还是一家人。”
梁昭夕盯着她这张脸,忍不住失笑。
江芙黎对她做过的那些事,怎么敢这么轻松揭过的?
她的姐姐,以为她还是从前那个为了得到亲情温暖,无限忍耐让步的可怜虫,只要有一点示好,她就一定会全盘接纳,不懂记仇。
前脚让她成为众矢之的,后脚端着一杯目的肮脏的酒,就想让她一笑泯恩仇。
梁昭夕冷冷凝视着江芙黎,看得她浑身发寒,几乎要打退堂鼓时,梁昭夕蓦地一笑,满脸春风化雨,按着高脚杯的圆底说:“好呀姐姐,小姑姑在场,我没什么可说的,那我们干杯,过去的都算了。”
她在江芙黎闪动的眼神下,即将端起杯子,目光却刹那间被什么吸引住,一下子站起身,望着酒吧大门惊讶地喃喃:“孟先生……”
这三个字一出口,同桌的孟芷宁和江芙黎都听清了,俩人当即表情一变,不约而同起立,直挺挺盯着门外,等待那道绝对不敢怠慢的身影。
整个孟家,能这样小心翼翼称作孟先生的,只有孟慎廷。
趁着她们被勾走注意力的短短一两秒钟里,梁昭夕手指灵活,把自己面前的酒杯快速推走,和江芙黎的悄无声息交换,等笑盈盈端在手里,她才无辜地“啊”了声:“抱歉啊,我刚才看错了,以为是孟先生经过,想想也不可能,他怎么会到这种地方来。”
孟芷宁气得脸色发红,梁昭夕眨眨眼,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空杯子一翻,笑看江芙黎:“姐姐,我喝了,你呢?”
江芙黎没想到这么顺利,余光扫过外面孟骁的方向,为了不引起梁昭夕怀疑,把跟之前别无二致的酒也端起来,跟她杯子一碰,一口一口喝进去。
梁昭夕悠然扬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