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怀疑孟慎廷在别人面前的心狠手辣,否则以前孟骁也不会畏惧他成那个样子,他的精神压迫和控制力无以复加,只是从不舍得真正用到她的身上,否则她何至于徘徊到今天,早就成为他的所有物。
孟慎廷极淡地弯了弯唇,倾身吻她眼帘:“不行可以吗,我已经有了最大的牵绊,不会知法犯法,但你在他那里受过的伤害,也绝对不可能随便勾销,我当然不会滥用私刑,让待审犯致死致残,但昭昭,我能让他吐出所有能吐的罪状,换最重的刑,他犯的罪,欠你的,几辈子也还不完。”
梁昭夕紧紧攥住他匀长有力的手指:“反正我哪也不去,你不让我贴身跟着,那我就在门口等你,我坐都不会坐,就站在这儿,你什么时候出来,我什么时候扑向你,如果想要我大庭广众下去抱你,就早一点结束,别让我心慌。”
梁昭夕不是单纯的威胁,她就是这么做的,眼看着孟慎廷身披大衣,颀长冷峻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她心里长满了连天的野草,隔几分钟看一眼时间。
虽然还在假期里,没到正式的工作日,但公安局完全没有放假的状态,经常有穿制服的身影经过,梁昭夕脸太显眼,最近舆论又高潮迭起的,难免有人观望她。
梁昭夕被目光洗礼,早习惯了,没太注意,直到一道眼神定在她身上,透着复杂苦涩的热度,她才意有所感地扭过头,在来往人流里一眼看见沈执。
一晃七八天没见,沈执比上次刚停职的时候消瘦颓废了不少,胡茬没剃干净,硬朗五官满是沉郁。
他直直望着她,半晌才扯了扯嘴角:“昭夕,还好吗,我听说孟慎廷今儿来局里,猜你可能会陪着,正好我来办正式的停职手续,受了重罚要休息一段时间,想着走之前或许能见见你。”
梁昭夕张了张口,发现竟没有什么话要跟沈执说。
沈执曾经照顾她,关心她,给她温暖,但沈执每个动作每句话,都是作为孟慎廷买下的木偶,在替他做替他说,她在沈执面前,孟慎廷在沈执背后,她如今回忆从前所有,都是在通过透明的沈执,凝视着黑暗里真正供养她护佑她的少年孟慎廷。
她对沈执毫无留恋,她的留恋只属于一个人。
梁昭夕平静到漠然地说:“沈队长,无论如何,谢谢你从前愿意收钱办事,让他能稍稍安心,我相信你对我有过真的感情,但于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而你利用我刺伤他,暗示你的人在船上生死攸关时算计他,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所以我劝你,离我远点,别逼我发火。”
沈执抿紧嘴唇,面如死灰,他往前迈了一步,仍然不甘地想靠近她。
在沈执走向她,终于把她表情看清的同时,另一个方向的走廊里,蓦地响起低沉磁性的一声:“昭昭,过来。”
沈执亲眼目睹梁昭夕冰冷的脸在一个刹那里融化盛开,她彻底无视他,循着声音急迫转身,一刻不停地快步冲过去,团团转等候的小动物一样死心塌地扑向走廊尽头那片灰沉沉的阴影,好像那里有她的巢穴,她的归属。
梁昭夕在扑上去的最后关头艰难地放慢脚步,担心撞到孟慎廷的伤,但她刚一露出减速的意图,走廊里的人就大步迎上来,一把将她箍住,揽了满怀。
她捏捏他衣料整洁的小臂,再捏捏腰捏捏背,确定没有什么可疑的血迹之类,才终于放下心,仰脸笑眯眯:“我等好久——”
“久吗,久到梁小姐有空跟人聊天,发现不了我的存在,”孟慎廷低眸垂视她,不愿释手地掐了掐她柔软的颊肉,“是不是该罚了。”
梁昭夕眼睛弯成新月:“我被干扰了,孟先生快罚我,我照单全收。”
她能感受到孟慎廷身上残余的阴森戾气,也知道进去里面的孟慎廷,跟此刻搂着她的,绝不是同一副样子,她想象不到他做了什么,但她刚才余光看到警方的负责人在后面,对她做了几个手势,表示陈松明已经彻底土崩瓦解。
孟慎廷把她拢进大衣里,不疾不徐朝楼外走,经过沈执面前时,他目不斜视,这个人在他眼里不过是一片连目光都不会给的空气,只是低头问了怀里人一句:“还要告别吗。”
他盯紧梁昭夕的每一丝细微反应,她偏要明知故问:“跟谁啊?”
孟慎廷气笑,一字一顿说:“不是你哥哥吗。”
梁昭夕不再动坏心眼儿,专注地看他,放轻声:“孟停,我从小到大只有一个哥哥,我不会再认错人,而我跟我的哥哥,一辈子天长地久,永不告别。”
孟慎廷眼底堆积的坚冰一烫,搂住她,回到车里后,他揽着她坐到腿上,把她鬓边碎发勾到耳后。
密闭小空间里回旋着他低醇的嗓音,挠得她耳朵发痒:“接管孟家以来,我没有休过一天假,现在想找回几天年假,作为惩罚,小梁总能不能为了我,从明天起挪一点假期出来,多陪陪我。”
梁昭夕心脏要升空,求之不得,她靠在他身上,立刻点开手机日历算日子,看到三天后就是情人节了,她指尖颤悠悠在十四号上滑过,指着后面说:“孟先生是我的大投资商,你说要几天,小梁总都满足。”
孟慎廷没给准确答复,手指一扫,梁昭夕也没看准,就当是一个星期,她转头在他唇上贴贴,美滋滋按开通讯录开始挨个给工作室的负责人打电话,先拜年祝福聊家常,再交代她之后多出一星期的假期里,大家各自负责的重点。
她坐在孟慎廷膝上享受地晃着纤细的腿,语调轻快明亮,跟亲近的人聊起来,生动活跃,眉开眼笑。
这些鲜活的神色,亲昵的关系就在孟慎廷面前,烧在他眼里,每一秒都在昭示着,她属于这个热闹嘈杂的现实世界,她还有那么多分走他关注的牵挂,她与他从早到晚密不可分的这些天,更像不切实际的短暂幻影,随着她的假期结束,一碰就破。
他要如何承认,他在惧怕喊停,惧怕改变,怕把她放归现实,就会随时黄粱梦醒,告诉他不过是一场空的假象。
是过份的患得患失,还是痛苦分离的后遗症,他根本不需要分辨,他只想把梦延长,哪怕一生不醒。
梁昭夕默默把近在眼前的情人节给惦记上了,她心里野火不止,想做出些正经女朋友的样子,给她的孟先生一点惊喜,她满脑子挂念这件事,还要偷偷摸摸准备,也就不知不觉忽略了少许孟慎廷的情绪。
到情人节当天上午,梁昭夕还在忐忑要怎么张口,孟慎廷就披着大衣提早出门,临走前他眼神深邃看她,挽过她后颈,在她红润欲滴的唇上吻了吻,没有多说:“中午来接你。”
梁昭夕没来得及问他有什么事要这么早就去忙,她难得一个人在家,没空不乱想,抓紧时间去洗澡化妆卷头发,再跟她的惊喜敲定好时间。
忙完这些,没多久电话就响了,听筒里,孟慎廷的音色多了抹电流滚动的沙质:“昭昭,车在一楼单元门外等你,别急,慢慢走。”
梁昭夕有些意外,听起来孟停居然没有回来,而且车不是在惯常的地下车库,而是一楼。
她深吸口气,心隐隐地乱跳起来,也不追问,乖巧答应一声,提着包飞奔下楼,刚一推开门,就惊呆在原地,怔愣望着几米之外的空地上,安静停着的一辆巨大房车,简直像座移动的行馆,体量巍然。
房车的门已经打开,里面没有声息,像座秘密宫殿在引诱她。
梁昭夕调整呼吸,走到车前,屏息迈上去,第一步就踩到什么隐形的小机关,车顶上方白茶花瓣雨一样绵绵地扑洒下来,落了她满肩,她攥着手站在门边,看着面前偌大一片空间完全被大大小小精心包裹的礼物盒层叠堆满,只留下一条通道,通往深处的房间。
她嗓子发紧,沿着唯一一条路跑向里面,房间的门半掩,一拉开,床上铺着一条简洁改良过的公主裙,裙摆长长垂在地毯,绸缎软底鞋,璀璨晃眼到可以进博物馆的珠宝,和裙子胸口上一张亲笔手写的卡片,字体锋芒凌厉。
——To My Little Princess。
——来找我。
——知名不具。
梁昭夕听到外面车门关闭,自动上锁,车开始缓慢启动行使,她手臂挡着眼倒在床上,抱住公主裙,脸上充盈着明丽的血色。
她把卡片举起,轻轻放到唇上,在他笔迹上一贴。
梁昭夕沉住气,有条不紊换上长裙和首饰,终于想起拨开窗帘看看外面街景,判断车要带她去哪里找孟停,看了几秒钟,她越发熟悉,恍然惊觉过来,车是通往机场的。
她有些紧张忐忑,担心身上这样过去精心的装扮去乘飞机会不会被围观拍照放到网上挂热搜,然而她没太多机会瞎想,车就转进了机场的特殊通道,走了一条她没见过的路线,经过层层关卡,径直开进机场内部,一路畅通无阻,直至把她送到私人专用机的单独登机口前。
梁昭夕懵然迈下车,有笑容热切的专人躬身引她:“梁小姐,这边登机,孟董在等您。”
她一颗心吊在空中,加快脚步提着裙摆上飞机,急不可待地要见到孟慎廷,但机舱里应有尽有,体积更夸张的礼物盒快装了一舱,把她包裹,里里外外她找遍,唯独没有他。
梁昭夕满腔又热又痒,耐住了不联系他,趴在窗边盼着飞行再快些,下午四点,飞机在沪市机场降落,她恍如隔世,又像怆然回到新年当晚,也是这样的时间,这样的路线,她从京市到沪市,出机场一路奔向港口。
接她的车在靠近港口时减速。
梁昭夕心如惊雷地望着车窗外,发觉热闹到有些离奇,按理说这一片孟氏所属的港口如果不是邮轮启航时间,一般非请勿入,此刻倒是人影密集,甚至很多媒体在场,满眼的长|枪短|炮,她在飞快掠过的一些巨幅展板上看到,原来今天是孟氏全新的两艘顶级邮轮入海首航,对公众亮相。
车驶过人群,开向核心区,周围寂静下来,只剩远远拍打的海潮声。
梁昭夕感觉到车即将停下,她透过前挡玻璃,盯住前面横停着一辆加长迈巴赫。
后排车门打开,男人修长笔直的腿裹在黑色西装裤中,沉稳迈下,他身上大衣被海风掀起衣摆,猎猎向后,高大强悍的轮廓完全暴露于她点燃的眼中。
梁昭夕没等停稳,就急着要开门下车,解锁几次才打开,风把她长发拂开,她目光里天地黯然,只剩孟慎廷站在风中的身影,她又笑又嗔怨地朝他跑过去,张开手臂,完全把自己重重地跌入他臂弯。
孟慎廷岿然不动接住她,单臂把她臀托起,高高抱着,抬头仰视她:“宝宝,情人节快乐。”
梁昭夕眼眶一热,紧密地环住他脖颈不放:“不快乐,你一早就走了,我过了这么久才见到你,你怎么不带我一起来,让我错过好多跟你一起的时间。”
孟慎廷亲她下巴:“想送你件小礼物,我要提前到场,给这件礼物绑上缎带。”
“车里,机舱里,全是你的情人节礼物,还不够多吗,还有什么——”
她的话猛然中断在刺痒的喉咙里。
孟慎廷抱着她不疾不徐向海面侧了侧身。
她瞳孔收缩,看见海上停靠的三艘庞大邮轮,犹如巍峨的钢铁巨兽,最显眼的是夹在中央那一艘,体积比起营运邮轮来说更精致,更称得上是纯粹的私人游轮,也不在外面宣传的数量里,外观风格太过出挑,她无法不被一眼吸引。
而船身前侧,明晃晃标记着这艘游轮的名称。
日月昭明号。
梁昭夕缓慢地看向左右如同护航般的另外两艘巨物,偏偏名字都在她目之所及的角度里,一艘昭宁,一艘昭世。
孟慎廷一瞬不错地看她:“拆礼物的时间到了。”
他托举着她走出不被打扰的核心区,穿过通道,迈向登船口。
大量媒体都已经提前聚集到这里,等待新闻缠身的孟先生亲自为新服役的邮轮剪裁,而没人能预料到,他会这样全无避讳,堂而皇之抱着他没心肝的前女友公开出现。
迎着所有正在拍摄的镜头,西装革履,端肃沉凛的上位掌权者,抱紧穿着昂贵公主裙的明艳女人。
孟慎廷带着梁昭夕走向船头,那里竟然真的绑着一根用缎带一丝不苟打好的蝴蝶结,像礼物的亲手包装。
“宝宝,解开,船属于你,我也属于你。”
梁昭夕手指在风中微微发抖,她拽住一端,用力抽开,把缎带攥进掌心,眼圈发红。
孟慎廷灼灼注视她,如果昭昭知道她即将登船,知道这艘船会把她带进与世隔绝的岛屿,让她彻底脱离这个人声鼎沸的世界,只归他所有,任他恣意妄为,她还会开心么。
他冷静而平稳的呼吸,但随后要发生的一切,都在刺激他波澜翻涌,指节隐隐渗出战栗。
媒体群里已经气氛激昂,无数收音器高高举着,有人见证了黄粱一孟的全程,对梁昭夕拥有的极度不平衡,激动之下不顾死活地冲口而出。
“梁小姐未免命太好,抛弃孟先生一次,还能占用孟氏旗下以后所有大型船只的名字,又在情人节被带上私人游轮,说到底也不过是孟先生的附属品吧,还不是全凭他的心情——”
这些话隔着距离,极快就被中断了咽回去,可以忽略,可以无视,可以当作没听到。
孟慎廷揽着梁昭夕的腰,手掌把她严丝合缝地扣紧。
偏偏他只想针锋相对。
他声音清冷森然,在风中席卷。
“她抛弃再多次,我仍然归她所有。”
“不是我带梁小姐上船,船本身就在她名下,今天情人节,船只是她微不足道的礼物,而我才是她的附属。”
第85章
梁昭夕被海风迷了眼, 涌上刺痛的涩意,她面前是看不到边际的巍巍巨轮,手里同时握着礼物绸带和男人整洁肃穆的衣襟,周围聚集着浪花卷起的咸腥水珠, 和无法计数的黑洞洞镜头。
她不觉得冷, 也丝毫没有被针对后的局促,她自动把所有纷杂排除在外, 满心满耳, 只有孟慎廷铿锵掷地的几句话,那些字句不受海风围剿,笃定明晰, 把她捧上神台,搅得她心口酸麻。
好像全世界风高浪急,只有她处在由他身体筑起的城墙中心, 被无条件遮蔽保护。
但她站在他的羽翼下太久了, 当初决定引他走上背德的歧路开始, 她就应该跟他并肩面对外面所有的口诛笔伐,她却仗着他铜筋铁骨, 一直放他独自承担,到如今,她心都长在他身上了, 怎么可能还躲在他的庇佑里。
她骨头再单薄, 也能给他撑得起伞。
梁昭夕不自觉把绸带紧紧绕到手指上,去抓孟慎廷的手时, 带子的另一头就理所当然缠进了他的指节间,她跟他十指扣到一起,从他怀里略微走出一步, 挺直脊背,面对媒体群,挡到他的身前。
她感觉到孟慎廷反射性地拽住她,要强行把她搂回去,她摩挲着他指尖,坦荡地朗声开口:“这么长时间以来,因为我的原因,给大家制造了很多新闻,我很抱歉,我的不识好歹、始乱终弃也都是有目共睹,我不需要辩解,哪怕孟先生一定不能接受我对自己的这种评判,但事实如此,我不逃避。”
梁昭夕更用力地捏着孟慎廷的指根,不让他打断,一口气说下去:“我想说的是,我爱孟慎廷,不管是之前存心被他抢婚时,还是闹到分手时,我都在不自知地深爱着孟慎廷,直到现在,我终于找到了信心,能够公开承认我真实的感情,我曾经伤他,但以后,我会用我一切爱他。”
她迎着咸湿海风,迎着齐刷刷对准她的媒体,绽开一个明灿的笑:“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对舆论证明什么,只是孟先生于我而言永远是高山雪天上月,我不想让他为我屈尊折腰,他不用下凡尘,我已经走向他,我的爱情,只需要用我余生,向他一个人单独证明。”
说完这些,梁昭夕干脆地转回身,面对着孟慎廷的胸口,略低头挽住被风吹乱的长发。
明明对着镜头她镇定果断,可在他这里,她又不自觉有些难为情,不太敢看他的反应。
下一瞬她腰就被牢牢箍住,男人的手掌穿过外套,直白地抚在她长裙上,他体温透过薄薄衣料渗进她皮肤,烫得她脊背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