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同事往窗外瞧了瞧,“最近降温很快,昨晚下了场暴雨,今天就只有十几度了。”
“还是要注意保暖啊知月,你从国外回来没几天,别还没适应工作就先生病了。”
“嗯,我会注意的。”姜知月笑笑,到下班时间了,她收拾东西,和同事们一起下了电梯,在公司门口道别。
沪城的九月,在经过数日的高温后终于凉爽下来。
这是姜知月回国的第四天,也是正式入职的第二天。
还记得回国那天晚上,她落地后专程又打车到机场,父母在那里等她,回家的路上,他们一直对许久未见的女儿嘘寒问暖,说她瘦了,说她应该提早几天回来,这还没喘口气调整时差怎么后天就要赶去上班了,他们还问行李呢,怎么只带了这么一点东西。
姜知月笑着回答,“都是旧物,很多用不上,我就留在那边了。”
前两天她待在杭市的家里,父母推了一些工作,每晚按时回家,轮流做她爱吃的菜。此刻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她低头一看,是妈妈。
她和爸爸调出两天空余时间,专程来沪城陪陪她,顺便帮她收拾一下新置办的出租屋。
从公司到家十几分钟的路程,姜知月回复一个赶路的表情包,收起手机,撑伞往外走。
空气是湿润的,呼吸间可以闻到泥土里的清香味,这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是独属于长江三角区、独属于家乡的味道。
这种久违的熟悉感,让人感触,心安。
她终于回家了。
公寓里。
一打开门,就听见父母在厨房说话的声音,姜知月换了鞋走进去,爸妈注意到她,问她今天工作怎么样,忙不忙。
姜知月说还行,不太忙,说着从碗柜里拿出三个瓷碗想去盛饭,结果被爸爸拦下。
“哪有一回来就进厨房的,快出去坐,爸爸来。”
姜知月被推着到了餐厅,她回头望了望,欲言又止,客厅请来打扫清洁的家政阿姨笑呵呵跟她说,“姑娘,你爸妈对你真好,坐下吧,当父母的难得给你做顿饭,你等着吃大餐就好。”
姜知月笑了笑,“阿姨您也过来坐啊。”
“不用,我才从女儿那边过来,已经吃过了。”
晚饭时间,一家人聚着边吃边聊,妈妈分享了学校里的一些事,说到一个老教授的儿子,她看向女儿,还没表明意思就被爸爸暗地怼了下手肘。
夫妻俩对视一眼,最终把话题压了下去。
程清隐决定不提这些了,不管是方致修还是教授儿子,都不提了,“知月啊,这两个月在伦敦过得怎么样?都是一个人吗,总部里面有没有和你一样的中国人?”
姜知月哪里知道,一本正经地胡扯,“有的,我遇到了好几个呢,咱们好多同胞都很优秀的。”
“是,有的人呢想法不一样,可能想留在那边再闯几年,我们不多做评价,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好,”程清隐给女儿夹了一块排骨,“人跟人的缘分都是一段一段的,终有聚散,不必太过伤怀。”
姜知月筷子一顿,看向母亲,有点好笑,“妈,您不用安慰我啦,方致修的事我早就翻篇了。”
只是他们知道得晚,回来那天她才正式告知,所以父母以为她分手没多久,还陷在情伤之中。
果不其然,她说完这话,爸妈又对视一眼。
好像都默认她强装笑颜。
“没关系的,宝贝,难受是一种很正常的情绪,你不要自己憋着,觉得闷的话爸妈周末陪你出去走走,”程清隐又给她夹了菜,“你啊,本来说的七月初回来,结果后面又延了两个月,我们猜就是你舍不得方......就是那前男友。”
姜知月沉默,埋头吃饭,心说,还真不是因为他。
可是谁也不知道。
国内的所有家人,朋友,一提起她,都说她在一直待在伯明翰读书,现在回国了,因为异地也和男朋友分手了。
关于她在巴黎的岁月,无人知晓,无人提起,所有人都不知道她还有那样一段荒唐的岁月,就好像罗德里克在她生命里从来没有留下过痕迹。
姜知月有时候都恍惚,她想,自己应该不会跟任何人提起这段经历,这两个月的故事就会埋在心底,随着时间泛黄,等到很久很久后的某一天,当她头发花白了,自顾自再把这些讲出来时,周围人肯定认为她泰坦尼克电影看多了,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没有痕迹,就没有证据去证明。
不过也无所谓了,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翌日,她照常去铂翡上班。
沪城的铂翡是亚太地区最大的分公司,设计团队里每个人都毕业自名校,姜知月刚进入团队,许多事才上手,今天两个同事去和客户沟通定制款的设计方案了,她留在公司,还在熟悉资料。
正在看电脑里的设计图,部门主管从办公室里出来,高跟鞋在地板上发出哒哒的响声。
她立在设计室的门口,往里到处瞧了瞧,在大家的正襟危坐中,往姜知月走去。
“是姜知月吧?”
姜知月闻声抬头,看见主管那一刻,短暂愣怔后随即道,“是。”
主管一头短发,利落干练,她看着面前的年轻女孩儿,点点头,“我对你有印象。伯明翰毕业的,英文名叫Phoebe?”
因为是外企,客户也有很多老外,所以平日里大家互叫英文名也不少见。
姜知月点头,“对,是我。”
“.......怎么了,主管,是有什么事吗?”
“噢,没事。”主管平日严于律下,今天倒没怎么板着脸,“我就问一下,你们继续,该忙什么忙什么。”
说完,她转身,其他几个看热闹的人立马回头。
等主管走了,大家窃窃私语,还问了姜知月几句。姜知月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没得出个结果,大家旋转椅一转,又各做各的了。
另一边,意大利。
罗德里克结束了凯斯宾集团的董事会,卡宴在楼下恭候着,他上了车,Blythe告诉他,“先生,Mr.Gu,Kiran想见您一面,这是他第三次给我发消息了,先前几次您都以工作繁忙推掉......”
“推掉,”罗德里克想起顾瑾松,面色很淡,“他没什么正事,再发消息就拉黑。”
Blythe被噎了一下。
得,这俩兄弟也闹别扭了。
他一个打工的,不好说什么,听老板吩咐就是了,不过转身还是在手机上跟小顾总客客气气发了一段委婉的推辞。
顾瑾松一看就知道是编来敷衍他的。
他顶了下腮,气笑,把手机甩在沙发上。冷静了会儿,觉得这事儿,他不得不跟罗德里克当面说一说,该赔礼还得赔,虽然没什么用。
第二日,罗德里克从集团出来,顾瑾松的车就大咧咧停在正门口。
看到罗德里克,他降下车窗,招了下手。
罗德里克问安保人员,“你们就让他停这儿?”
“......小顾总是您的表弟,”安保人员大气不敢出,结结巴巴解释,“我们,我们不敢失礼。”
正说着话,顾瑾松那边像是等得不耐烦,按了两声喇叭。
罗德里克看过去,微眯下眼。
周围人更是噤若寒蝉,心道小顾总怎么还敢火上浇油。
车里那人手臂搭在车窗边,摘了墨镜,看向这边,“罗德里克,上车,请你一叙。”
罗德里克立在原地,脸色沉沉,片刻后,还是朝那边走去。
上了车,他冷淡开口,“下次不请自来,安保会直接请你出去。”
“别吧,我好歹跟你沾亲带故的,没点儿特权啊。”
罗德里克闻言,轻轻一笑,笑里带着丝凉意,“顾瑾松,但凡其他人敢在我这儿算计,现在早已倾家荡产。”
顾瑾松也是聪明人,知道他反应过来,那天在伦敦借人手的事不是巧合。
“罗德里克,”他面色渐渐收敛起来,手指敲着方向盘,在想怎么措辞,“这事是我不道义,我道歉。但外祖母她,她让我帮忙,我不能不应。”
“你知道的,我从小在她身边长大......”他也想起一些两家之间的事,微叹口气,“我知道她们有一些偏见,这很难改变,毕竟这么多年跟卡斯德伊一家......她们忌惮你,只是不想再经受一遍曾经的路。”
顾瑾松记得,小的时候,他在昏黄的台灯下写作业,隔壁房间的母亲和外祖母一直在给各种生意上的伙伴或朋友打电话,为了渡过顾家的劫,为了接大姨回家,她们想尽办法,声音里时常带哽咽......那段时日他看着同龄人无忧无虑,自己心里却有种摇摇欲坠的倾颓之感。
在未满十岁的时候他就明白,他是家里唯一的男生,未来要帮她们扛起整个顾家,要做这个家的底气,不能再让她们体会那种大厦将倾的绝望。
这些年他慢慢做到了,顾家蒸蒸日上,外界的褒奖他也都听到,也同样听到,众人对卡斯德伊新继承人谈之色变,说他多么不近人情,为达目的手段如阎王,比奥古斯特过之而无不及。
其实顾瑾松知道,顾家有转圜的机会,和罗德里克掌权不无关系。
所以他也明白表兄的处境。
“你别记恨她们,”顾瑾松望着车窗外,“可能外祖母觉得,她想再救一次年轻时候的雪音姨,所以才插手了这件事。”
罗德里克轻哂。
“是。你们顾家正义,我是恶人。”
“怕我,又不敢太过明显的疏远,行,那往后便不再来往。”
顾瑾松无奈,“哥。”
“这次是我对不住你。你和外祖母两边,我会帮着通洽。”
“但关于姜小姐这件事,”他提起来,也是叹了口气,“人家自己要走,你何必强留呢。看看你先前做的事......算了,我不说了。”
“她就是这次不走未来迟早也会走,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顾瑾松闷声,“谁也不是非谁不可。”
罗德里克睨了他一眼。
“别自以为是地推己及人。”
顾瑾松想到和纪潇柠暂时搁置的婚约,心里就是一堵。
她以前整天围着自己转,笑眯眯的,好像上天总是眷顾她,在她世界里只洒下温暖的阳光。她话特别多,以前就问过他为什么要学商科,他不肯说她就一直问,这要他怎么说,他只有这一个选择,这是责任。
可是你现在也可以开始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了呀,你好棒啊顾瑾松,你的家人一定为你骄傲,所以为什么要苛责自己呢,你也有尝试的权力,试一试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呀,嗯......那就试试喜欢我好不好?
他试了。
但她骗他了。
“女孩儿都是这样,盯着你的眼睛说喜欢,其实心里就是在打其他算盘,”顾瑾松说着,微恼,“所以你信她们干什么啊?”
“要走就走,有点骨气,干嘛还费力气去找。”
罗德里克不听他这饱含私情的歪门邪道。
旁人不论,她最不该背叛他。
顾瑾松也没在这个话题上停留太久。
他看了眼罗德里克,知道自己该给个台阶,“你最近和你祖父闹得很大?要不要我帮点儿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