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来说,给人体取肾脏唯手术刀最快最适宜,而且也必须是专业医生。
而从创口的形态看,不像是专业医生,而且使用的刀子不太锋利。
一不是医生,二刀不利,并且在死者身上一次取走两颗肾脏,难怪杜南峰会说“死者被取走肾脏的方式非常不专业”。
杜南峰对着幻灯片说:“大家可以看到,死者创口非常不工整,这不是手术刀的切口,我们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凶器。解剖后发现,死者的肾脏是被强行取走的,也就是说,这种方式可能导致肾脏不能被利用,不能被移植。”
杜南峰已经说得很明白,凶手取走死者身上的肾脏,是蛮横的方式,取走的肾脏大概率遭到了破坏,不能被利用。
“而且,”杜南峰声音响亮,“我们根据生活反应,能够推测,凶手是在受害人清醒意识下取走了肾脏,受害人真正的死亡原因是急剧疼痛导致休克后失血过多而亡。俗话说,就是活活痛死。”
这个结论说出来,就像在会议室丢下了一颗情绪炸弹,一下子将大家的平静全部击碎。
除了震惊、不敢置信,再没有别的情绪,李疏梅几乎是停住心跳般,在咀嚼杜南峰话里的意思,意识清醒,急剧疼痛,活活痛死。就是说,受害人是很清醒目视着凶手的每一个动作,强行被割开腰部,掏出肾脏,如此残忍,简直不敢想象。
“关于凶手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取走肾脏,我就不做推测了,这交给你们了老曲。”杜南峰道。
曲青川脸庞轻微冷白,点点头。
幻灯片很快跳到下一张照片,不是尸体,而是一个比玻璃弹珠稍大,揉成球的小纸团,纸团上黏满黏液,像是从尸体体内取出来的。
这个异物将大家从震惊状态转移至新的疑惑当中。
杜南峰解释道:“你们看到的,是我们从死者胃内发现的一个小纸团,小纸团是被塑胶袋包住的,塑胶袋无法被胃溶解,所以里面的纸条完好无损。”
“我们打开了这张小纸团,很震惊的是上面写着一串字,”杜南峰也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幻灯片上换了新照片,是纸团打开后的照片,上面果然用细细的黑色打印体写了一行字,李疏梅眼尖,一下子就看清了。
那是一句很奇怪的话:“将灵魂碾碎成朱砂与普鲁士蓝,这是画家最神圣的献祭。”
杜南峰念了出来,众人皆是愕然不已,这好像是凶手故意留在死者体内,让法医打开胸腔,让人读到它。
“这话是什么意思啊?”费江河问。
因为有“画家”二字,李疏梅高速回想,终于想起来在哪看过这句话,这是梵高去世前一年留下的一句话。
朱砂和普鲁士蓝是梵高油画里不可或缺的两种颜色,也是最极具对抗的两种颜色,朱砂象征着烈日、鲜血和火焰,而普鲁士蓝象征着星空、抑郁和死亡。
它们组合在一起,往往表现出极强的生命力冲突,这就好比梵高在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死亡的崇拜之间,做出了最痛苦的选择。
李疏梅高中学画时就对梵高有一些了解,后来进入市局参与的第一个案子,凶手顾笙就是利用梵高的星空和鸢尾花为姜琴玉布置了死亡现场。她也由此对梵高展开了详尽地研究。
但是这句话为什么会出现在死者体内,凶手为什么要给别人留下这样一句话?他意图何在?
大家都疑惑这句话来自哪里时,杜南峰说:“我查了一下啊,这句话我没有找到出处。”
没有找到出处实属正常,因为梵高是以画著名,很少有人在乎他说了什么。李疏梅连忙说:“我知道出处,这句话出自梵高。”
“梵高?”大家再次惊讶。
李疏梅一点也不意外大家的惊讶,因为一年前,姜琴玉案就和梵高息息相关,恐怕市局无人不知梵高是谁。
马光平皱起眉说:“这太奇怪了,这会不会和姜琴玉案有关?对了姜琴玉案的凶手顾笙好像已经执行死刑了,帮凶黄志军目前也在服刑。”
顾笙残忍杀害姜琴玉和崔锐,最终判了死刑立即执行。
费江河恍然说:“你不是想说有人在顾笙死后,要替她鸣不平?想用这种方式挑衅警局。”
马光平说:“也不是没这种可能,但就是太奇怪了。顾笙的社会关系没这么复杂吧,有人愿意在她死后为她杀人,这不合理。”
大家都陷入了怪诞思考,但李疏梅认为,梵高影响力大,认识和喜欢的人非常多,未必和顾笙有关,也许这就是一桩巧合,但是又怎么来理解这句话呢?凶手绝不会无缘无故留下这句话,他到底留给谁看?还是意有所指?
“这样吧,”曲青川抬了下手掌,“这个问题我们回去再讨论,先听听老杜的检查,老杜继续吧。”
“好,”杜南峰接过话说,“关于死者的身份,我们通过死者身上提取的指纹,找到了他的身份。”
一张新的幻灯片出现,幻灯片里出现了一名青年男子,是证件照,但李疏梅几乎可以认定,那就是死者,昨天晚上她回家根据金色流光的信息复原了死者画像。
看来指纹库里顺利匹配到了死者信息,杜南峰说:“死者名叫雷立轩,今年三十二岁,家住在西江区建平街道311号。”
“好啊,”曲青川感叹,“既然锁定了死者身份,我们就能第一时间查明他的情况。”
杜南峰继续说:“死者胳膊、胸部、腹部和背部都有捆绑伤,但因为长期泡在水中伤痕变浅,巨人观高度腐败不易察觉。我们初步断定死者在生前曾被捆绑,在被凶手完全控制的情况下,取走了肾脏。”
“我的讲话完毕。”杜南峰收起身前的笔记本。
费江河问:“老杜,死者有没有可能是绑着石头沉河,但石头和绳子都被冲开了。”
“这个无法判断。”
换到周宁汇报,他走到会议桌前方,展示幻灯片,昨天痕检团队在河边进行了详细勘察,李疏梅也很期待他们能找到一些凶手的蛛丝马迹。
周宁展示了第一张照片,是河案的近景,河岸上被许多黄色物证卡标记,这说明痕检人员在现场做了许多检查分析。
周宁说:“根据我们的检查,在案发地点,我们找到了不少生活杂物,凌乱的鞋印,大家可以看一下。”
一张新的照片显示出来,是被排列成一排排的物品,打火机,儿童玩具,塑料袋,夹子,鞋带,空饮料瓶,还有使用过的避孕套,等等。
而鞋印也有好几组,都是形状不一,大小各异。
周宁说:“那天是街道办事处安排的工人进行打捞,尸体就藏在一团水草下面,被竹篙子挑了出来。因此在案发地点留下了多组脚印,除了这些工人的脚印,不排除有不少来河边散步、钓鱼的脚印,脚印这块其实已经失去了价值。”
周宁顿了顿说:“至于在现场发现的这些生活用品,应该都是附近行人丢弃或者从上游飘下来的,很难确认和本案有关。”
“我们也用仪器检查了案发地点的血迹情况,可惜的是没有发现血迹,因此昨天我们把检查范围扩大到了上游,也没有在地面上检查到血迹。”
其实昨天李疏梅跟着费江河也往上游走了走,河的上游一直贯穿整个西江区,弯弯曲曲,两旁多是树木,附近也有热闹居民区,也有荒芜地段,也有小型轻工业区,非常复杂,根本无法判断凶手是从哪一段地方抛尸。
而周宁也很想从地面上探到血迹,因为死者受过伤,可能在抛尸的过程中流出过血液。
周宁下结论说:“前天晚上西江区下了一场小雨,假如现场留下了血迹,也应该早就被破坏了。综上,我们这边,没有找到和死者相关的证据。”
周宁汇报完,曲青川道了声谢。
他拿起本子说:“我来说下调查情况。昨天我和老马走访了发现尸体的几名打捞工人,据他们反应,死者当时是趴在河水里的,身上覆盖着水草,他们一开始不知道是什么,用竹篙子挑出来,才发现是一个人,有人还喊,怎么这么大。西江河水流速缓慢,按照老杜说的死亡五天以上,死者应该先是沉入河底,慢慢被河水冲到了案发地点,至于在哪一个地方被抛尸,估计很难验证,因为我们也不知道,死者到底是死亡多久后被抛入河水。”
他喝了口水润了下嗓,继续道:“紫山今天上午也联系了当地交通部门,要到了那块主要交通干道的摄像头,摄像头很少,不见得嫌疑人抛尸车辆就经过了那几个路口,去西江河的路非常多,嫌疑人可能通过货车、面包车、私家轿车,或者三轮车。我们已经安排技术人员对视频里出现的车辆做一轮筛选,看看有没有挂假牌照的车辆。”
“当然现在最重要的工作,是调查受害者,”曲青川提高了音量,“现在受害者的身份已经确认了,名叫雷立轩,家庭住址我们也查到了,而死者的妻子于四天前在西江派出所报了失踪,这是本案最大的突破口。老马联系下派出所吧,我们可以请他们支持一下。老费老马,疏梅紫山,会后,我们一起去一趟死者的家。”
“行。”费江河肯定道,“这也是现在唯一有准确方向的信息了。”
“好,那大家没事就散会吧。”曲青川再次感谢了杜南峰和周宁的工作,叮嘱他们有新的发现及时联系。
曲青川做事总是不急不慢,但对于每一个工作安排都会井井有条,这也是长期工作以来,李疏梅从曲青川身上感受到的“安全感”。
会后,她收拾好装备,跟车出发,前往死者的家,西江区一个普通小区。
路上马光平问:“死者是活活痛死的,谁会那么残忍,这可以定性为仇杀吧。”
然而大家都没有回答,其实李疏梅也曾有这个想法,但是仇杀的话,死者胃里留下的“谜语”又作何解释。
“不,”费江河摇了摇头说,“定性为仇杀太简单了,为什么偏偏是两颗肾脏?为什么死者胃里留下纸条,这些没搞清楚,定性为仇杀会搅浑我们的调查方向。”
这也是李疏梅正在思考的,费江河比她想得周全,定性为仇杀的确还不成熟。
李疏梅坐在后排,正好能看见开车时的祁紫山,她发现紫山像是有心事的样子。而且这件案子他好像一句话都没说过,但从上次案子里的表现,她就觉得紫山的能力远不是他们看到的样子。
他可能深藏不露,对于这件案子,他不可能没有任何想法,也许他是担心考虑不成熟不愿意说。
她试着提醒道:“紫山,你是不是想到什么?”
祁紫山微微朝内后视镜瞥了一眼,后视镜角度是偏向李疏梅这侧的,他是能够看到她的,他望着她淡淡道:“疏梅,我没想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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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来想说今天双更的,结果三次元太忙了,今天先发这一章。双更会有的。
第129章 三国游戏厅。
车子一路开到一条马路边,在另一辆警车屁股后面停车,马路旁种了许多小树,小树前站着一名中年民警和一名年轻民警,见曲青川等人下车,立即迎上前,热心道:“您是曲队吧,我们是西江区江畔路派出所民警,叫我老高,这是小程。”
彼此寒暄之后,老高说:“曲队,雷立轩家就住在马路旁,我刚才在所里和他家联系了,他妻子蔡美美现在在家。”
曲青川问:“蔡美美是具体什么时候向你所报的失踪案?”
老高说:“她第一次到所里报案的时候,是九月六号上午,我们留了她的报案记录,她说老公一夜未归,我们问她,有没有确认老公可能去的地方,她说当晚和老公上班的单位问了,单位说他六点就下班了,又问了雷立轩的朋友,结果都说没见过。第二天她就来派出所报警了,但是因为没有超过48小时,我们没有立案,后来蔡美美又来了一回派出所,我们觉得雷立轩可能出事了,就马上立案调查,一直听到你们的电话,才知道他遇害了。”
曲青川颔首道:“好啊老高,那带个路,我们去和蔡美美聊聊。”
在车上曲青川点名李疏梅来问询蔡美美。蔡美美应该是今天不久前由派出所告知,才知道丈夫遇害了,也就是说她在家焦急等待了五天,最终得到了丈夫死亡的消息,即便预想丈夫会出事,但听到丈夫死亡的消息后,她一定情绪失控,曲青川可能考虑李疏梅是女同志,更能和蔡美美共情,所以让她问询。
在老高的带领下,几人沿着树木掩映的羊肠小道走了一段路,这里有许多居民楼依着公路建设,离公路很近,一般每家都有操场,操场不大,大多也有小院和围墙,开一个小门朝着公路。
蔡美美家是一栋普通的平房,门前有院子,围墙是用石头堆砌的,也不高。老高应该之前来过,熟悉地走进院子,上前敲了敲门。
门开了,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露出脸来,她容颜憔悴,头发也有些凌乱,应该是伤心痛哭过,两只眼袋红红的,哭肿了。
老高忙说:“蔡女士,这几位都是市局来的同志,是专门来处理你丈夫的案子的。”
蔡美美微微瞥了眼大家,在李疏梅脸上多停留了会,她瘦弱的手掌拉开门,声音哑在喉咙里:“高警官,你们请进。”
一行人一起进屋,蔡美美连忙去倒水,老高劝她不要倒水,但她没听。
李疏梅顺便打量了下房子,非常普通的家庭摆设,家具也是那种自家找人手工打造的,墙上有几张奖状,蔡美美和雷立轩的儿子应该是读小学,在墙角有一只几乎脱皮的橙色篮球,还有一辆旧旧的滑板车。
几人坐进沙发,沙发不大,老高和小程又摆来了椅子。
蔡美美给大家倒了茶水,就坐在一张方凳子上,面对面朝着大家,她双手压在双膝上,手指微微抓着裤子,整个身躯都是往前倾的,头一直低着,她的眉头紧皱,语气有些嘶哑:“高警官,老雷真的死了吗?”
“对,”老高回道,“已经确认了,要相信市局的同事。”
“我什么时候能见见他。”
老高望了曲青川一眼,曲青川回答:“蔡女士,我们理解你的心情,雷立轩已经确认是被害,我们还在对他进行尸检,在一切程序完成以后,我们会通知家属认领遗体。”
这话甫出,蔡美美像是被什么感伤,鼻翼颤了一下,一颗泪水沿着她左边的脸颊往下滑,掉在她的手背上,晶莹的泪水四分五裂。
李疏梅很理解她的心情,这几天想必她经历了许多心酸,在未得知死讯前总归对丈夫还是抱有希望,但是噩耗传来,却将她所有的希望击碎了。
曲青川也适时地望了李疏梅一眼,现场就她一个女同志,大概曲青川也不敢“多说多错”。
李疏梅其实也并不知道如何开导家属,每一件案子最难的事情就是走访死者家属,像蔡美美已经算是比较冷静的,她毕竟有一个心理的缓冲期。而有的案子死者遇害的消息比较突然,在走访时,家属通常会情绪失控、严重致昏阙,甚至对警方大肆责骂。
李疏梅刚刚正好看到了墙上的奖状,她打算从这里开头:“蔡女士,儿子今天上学了?”
“嗯,去了学校,他是下午四点半放学。”
“对了我姓李,你可以叫我小李,我想问你几个问题,你平时是做什么工作?”
“我在一家布鞋厂上班。”
“你丈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