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疏梅也病倒了,三天才从病床上爬起来,这一段时间她本来心力憔悴,被费江河的事一打击,身体也瞬间被击垮。
三天后,她还是坚持回了市局,因为她要亲眼见费江河最后一面。
费江河的遗体被法医进行了尸检,目前就放在市局的停尸房。
当天上午,李疏梅正要过去的时候,却听到了停尸房里的恸哭,她走到门口,一阵冷气袭来,她打了个寒噤。
里面痛哭的人她一眼就认出,是老费的女儿费安宁,她趴在老费的遗体上哭得撕心裂肺,老费的前妻宁露娟站在一旁,沉默无言,泪痕挂在憔悴的脸颊上。
李疏梅本来想平静地告别,然而见到这一幕,还是泪水肆流。
她拼命用袖子擦去眼泪,屏住呼吸,生怕打扰到里面的人。
费安宁哭了一阵子,开始全身颤抖。她实在忍不住,冲了进去,“安宁,安宁!”
费安宁一见是她,立刻抱住了她,哭喊道:“姐,我爸为什么会死啊,为什么会死啊。”
李疏梅紧紧抱着她,身体随着安宁发抖的躯体不断抖动,她望着费江河冷漠如铁、金刚怒目、却永远都不能醒来的那张雪霜脸庞,牙齿开始打颤:“宁宁,姐姐一定会为你爸爸讨回真相,一定会!”
一个星期后,费江河的追悼会正式召开,整个市局都出席了这场追悼会。
祁紫山也回来了,但那天,他和疏梅没有说什么话,仅沉重说了一句,“疏梅……节哀”。
送葬队伍一直将费江河送到了市烈士陵园,也不知道为何,这还没到寒冬,天空竟然飘雪了。
比起往年,雪下得提前了一个月左右。
漫天雪花不断地淹没送葬队伍,也覆盖了费江河的遗照,费安宁捧在胸前,一直在拼命拍遗照上的雪花。
费江河终于可以休息了。
他一直在忙着刑侦工作,从未休息过,他的生活里好像只有刑侦事业,他永远都不停地前进。
他脑袋里永远想的是破案,寻找真相,他总是说,绝不能放弃,一定要找到最终的真相。
这是他的职责,也是他的使命。
永别了!
三天后,李疏梅趁着黑夜再次来到了费江河的墓地前,她带来了一些费江河喜欢吃的食物,轻轻摆下。墓碑上的遗照,并不那么严肃,那是费江河布满微笑的一张照片。
实际上他在市局的形象可不是这样,大家总觉得他喜欢发脾气,不好相处。但和她相处的时候,他总是像一个孩子,总是充满微笑,这才是真实的他。
疏梅坐在雪地里,说了很多心里话,她说第一次遇见他,对他没什么好感,但渐渐地,她觉得他这个人挺有意思的,而且总是替人着想,打抱不平,在她心目中,他是真正的无名英雄,值得她铭记一辈子。
说着说着,李疏梅就哭得稀里哗啦,哭到最后她只觉全身乏力,轰然就倒了下去。
*
2012年,十二年后。
李疏梅冲进秦东市公安局局长办公室,脸色有些难看。
闫岷卿忙从座椅里起身,安慰道:“疏梅,怎么了?这么急,快坐,我给你倒杯水。”
“怎么了?”李疏梅道,“会议你为什么不参加,你不参加,案子怎么并案。”
闫岷卿走到她身旁,温声说:“师妹,你消消气,先坐,我和你解释。”
“我不想听你解释,我要并案!”
闫岷卿苦口婆心地说:“我的李支啊,您是知道的啊,这两个案子还没有并案的条件,暂时还不成熟,我建议再看看呗。”
“到底是你会办案还是我会办案?”李疏梅毫不留情地说,“如果你不愿意并案,那我就按并案去查!”
闫岷卿道:“你会破案这是人所皆知的事,你看看这些年你获得的荣誉和奖杯……”
他走向办公室的一隅,玻璃书架内摆满了金晃晃的奖杯和红灿灿的证书,那都是李疏梅这些年来获得的刑侦荣誉,她不但是秦东市公安局的精英刑警,而且是省厅一直心心念念盼着去赴任的榜样刑警。
闫岷卿站在玻璃书柜前,感慨说:“你说你没地方放,我就都给你收藏起来,我每天都给你擦拭,生怕染了一丝灰尘。”
“每次都说这些有的没的,你倒是给我一个准话。”
闫岷卿打开玻璃书柜,拿起其中一个奖杯说:“这是省厅给你颁发的,你靠着画像破了一起跨省大案……还有这个,”他又拿起另一个奖杯,“这是你第一次当支队长破获的省级大案,当时我还记得省厅希望你去赴任,被你拒绝了。”
李疏梅无语道:“你总是把这些拿出来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你收拾下,我要把这些带走。”
“千万别,这不仅仅是你的荣誉,这不也是市局的荣誉,放在我这里最合适。”
闫岷卿说话时,又从奖杯里拿起一张相框,相框不大,照片也不起眼。
然而每次当他拿起这张照片,李疏梅的心情都会触动几许。
自从费江河牺牲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闫岷卿的办公室里就摆上了一张合照,那还是他参加工作前几年,他和费江河、江原,以及他们共同的师父夏祖德的四人合影。
夏祖德站在中间,老费站在夏祖德左边,闫岷卿和江原分别站在两头,那时候闫岷卿、费江河和江原都很年轻,脸上充满了阳光,夏祖德也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
这是他们留下的唯一一张合照。
闫岷卿对着照片说:“师父要是还年轻,有多好,江原要是还在,有多好,老费这小子,我劝了他多少回,不要单独……他啊……他这个人脾气是不好,但是值得我们敬佩!”
李疏梅眼睛有些酸涩,费江河牺牲十二年了,十二年来,无论多么努力,她从未找到杀害他的凶手。
如今她已经是市局支队长,比当年闫岷卿当上这个职务时还要年轻一些,闫岷卿总是告诉她,她是他从警以来,见到的最年轻也是最有能力的刑侦支队长。
可是这些重要吗?李疏梅并不觉得重要,她最想要的就是费江河和祁紫山牺牲的真相。
闫岷卿放下相框说:“疏梅,你什么都好,你画像本领强,破案能力强,可是每次一提到老费的死你就容易冲动,你说吧,这两个案子真的有关联吧,我知道你很想找回老费和紫山的真相,可是这两个案子没有并案的条件。”
“为什么没有并案的条件?你看看凶手的手法,这是十分相似的。”
“不,其实你心中早就知道,这不相似。”
“我不管,我就要并案试一试!”李疏梅情急道。
“疏梅,我还不能答应你。”
“闫局!”李疏梅响亮又悲愤地说,“十二年了,老费死了十二年了,紫山也死了五年了,你找到凶手了吗?你找到了吗?你坐在这样的位子你不觉得愧疚吗?我都为你感到羞愧!”
闫岷卿脸色泛红,但是他早已习惯了师妹的指责,他早就习惯了,他忙安慰:“是我对不起他们,我羞愧,我也很难过,但请你再听我一回,我们慢慢来。”
“慢慢来!慢慢来!”李疏梅咬牙道,“你只会慢慢来!”
正当这时,闫岷卿看到了门口站着的一人人影,他吁了口气,忙唤了一声:“安宁,你是不是找你姐有事?”
闫岷卿早留了一手,在李疏梅冲进办公室之前,就发了个消息给费安宁,叫她来一趟办公室。
“呃闫局我是有事……”费安宁站在办公室门口,提高嗓音道,“姐,法医那边确定了一些信息,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每次都是在费江河和祁紫山相关的案子上,李疏梅都容易冲动,那脾气说起来就起来,全局的人都知道,闫岷卿桌上的笔筒和茶杯都不知道被她砸了多少次。
只有费安宁才是李疏梅心头的一道春风,她的出现总能让李疏梅冷静下来。
李疏梅果然收住了难看的脸色,瞪了闫岷卿一眼,冷冷说道:“我饶你一次。”
“对对,师妹大人大量!”闫岷卿笑道。
李疏梅转身就走向门口,换做轻松的语气对费安宁道:“走吧,宁宁。”
下午三点多,李疏梅忙完事情后,回到办公桌,再次感觉胃有些不舒服,她轻轻按压了下。费安宁走了过来,将一份温牛奶和面包递给她,“姐,你中午又没吃,垫一点吧。”
“谢谢你宁宁,我现在吃不下。”
“你怎么也得吃一点,你怎么老和自己身体过不去。”
“那行,牛奶我留下,面包你吃吧,今天我要早点去医院,陪我爸吃点东西。”
费安宁犹豫了下,“也好,你有什么事交代我去做。”
“嗯。”
下午五点多,李疏梅离开了市局,今天医生告诉她,夏祖德的情况又不太好了,让她来看看。
李疏梅匆匆忙忙赶到医院,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床边,夏祖德正半卧在床上,被枕头枕高,六十多岁的他头发白了一大半,瘦削的脸庞上,却强撑起几分精神,两眼带着神气望着她,每次她来老夏都是这么精神,他总是盼着她来看望他。
“爸,你怎么又起来了,医生不是让你好好休息。”李疏梅一边将保温瓶打开,一边拿出碗来盛营养粥。
“秀秀……”老夏高兴地望着她,像个小孩子一样。
“我等你吃完,我也陪你吃一点。”
“你,你都瘦了好多。”老夏心疼地说。
李疏梅最近照镜子也发现自己苍老了许多,实际上她也才三十余岁,然而体重却日渐下降,可能和她不爱吃饭有关系,也是每次到老夏这边,她才会努力吃一点。
自从七年前李老师病逝后,老夏的身体就好像一瞬间崩塌了,他年轻时候做刑侦工作总是冲在最前面,没少吃苦,身体也透支了许多,李老师病了后,他又得了心病,时间久了,身体也垮了。
老夏是提前退了休,主动提出来的,当时局里要全体相送,老夏却一个人默默地走了。
老夏这些年有块心病,他总会有意无意地说对不起冬冬,又说冬冬误入歧途他有最大的责任,要是他破了那件案子。现在人老了,他不说了,但也开始说胡话,听护士说,他老唤李老师和冬冬的名儿,他真的老了。
李疏梅特别心疼,一边给他喂粥,一边抚着他的胸口,让他吃得宽心一些。
吃了半碗,老夏摇了摇头,李疏梅只得放下碗,她知道勉强不了他,然后又拿起一份盒饭,坐在老夏面前吃起来。
老夏说:“你这没营养。”
“也是食堂里打的。”实际上是她在医院门口买的。
“食堂变差了。”
“可不是,没你在的时候好。”
“秀秀你得注意身体,别老放在……咳咳……”老夏说不了长句子,又咳嗽起来。
“爸……”李疏梅急忙放下盒饭,轻轻用手抚他胸口。
当年她一心破案,甚至废寝忘食,她没照顾好李老师,李老师病逝的时候,她后悔急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现在可不能让老夏也出事。
老夏终于好了一些。
李疏梅给他喝了一口温水,老夏摆摆手,让她别忙活了,赶紧吃东西。
他嘴又不闲着,开始唠叨:“秀秀,得找个人照顾你,爸爸没用了。”
“爸,你说什么呢,我还要托你照顾呢。”
老夏又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
李疏梅端起饭盒,吃着吃着,她觉得胃里特别难受,她顿了下,实在吃不了,又把饭盒合上了,假装吃完了,老夏现在精神不好,只要稍稍哄一哄他就什么都信了。
她喝了一口水,还是觉得不舒服,但在老夏这,她努力装出没事的样子。
不一会,门敲响了,李疏梅叫进,门开了,是闫岷卿,他换了日常大衣,手里提着保健品,进来轻声问:“师父没睡吧。”
李疏梅摇了摇头,她胃里有点难受,让闫岷卿陪老夏唠唠嗑,她去外面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