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紫山说:“我听你们的。”
“什么叫听你们的,自己的主见呢?”夏祖德却像是温和地提醒。
“我……还没想好。”祁紫山咬唇道。
“好……”夏祖德又看向李疏梅。
李疏梅不知道怎么回答,此刻,她有想法,她的余光里,费江河铁青着脸,她知道费江河有遗憾,他不希望这个遗憾交由检察院复查,他希望自己完成,但是很多时候是要讲平衡的,不能因为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理由就拖了案子。
但是她天生却不是附和的人,她有想法,她不得不提出来:“夏局,各位领导同事,我有想法。”
闫岷卿笑了笑:“李疏梅,有想法为什么不早提出来?快说吧。”
“我只是不相信姜琴玉会背叛顾笙,我知道画画有多难,她很辛苦,她要养家,她背负了很多不该属于她自己的负担,但是我还是不相信她会做那样的事。你知道一个人,热爱梵高星空里的世界,她的心灵会是多么美好,我不相信她那么自私!”
李疏梅一口气说完,这就是她内心真正所想,她多么想了解姜琴玉内心真正的想法,但是她也知道,或许不可能,永远不可能,但她要把这些话说出口。
也许她说话的语气略显忧伤,在场的人都默默地倾听,甚至也感染了浅浅的惆怅。
“但我要说一句,”闫岷卿肃然道,“你的想法还是过于单纯,李疏梅,你刑侦经验不足,你根本不知道人心是什么?以前我们破了多少案子,多少看似善良无辜的人,那些老实巴交的人,你不会想到,他们内心的阴暗,他们杀人时的狂欢,不要简单看待一个人的表面,复杂的人心不是我们一眼能看穿的。”
闫岷卿说罢,看向夏祖德,他在征求他的意见。
然而夏祖德没有回应,他好像在思考什么,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看向夏祖德。
李疏梅也不知道他在思虑什么,半晌,夏祖德沉着的目光转向费江河,“江河,我给你两天时间,如果找不到你所说的疑点,以后所有结案报告,你没有任何资格拖延。”
费江河像是不敢相信师父会同意他的想法,他连忙点了点头,“我明白师父。”
“师父,”闫岷卿斜着脑袋轻声道,“师父?”
“岷卿,青川,我知道你们想早点结案,包括我也是。但是只要还有一个疑点,我们都有理由去做一次尝试,我希望两天以后,我要看到最满意的结案报告。”夏祖德站起,看了眼疏梅,负手走向门口。
闫岷卿挥了下手,“都忙吧。”
等闫岷卿离开后,马光平笑道:“看看吧,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夏更偏心老费。”
费江河撇了下嘴:“这老头最近是变了,看不懂。”
曲青川微笑道:“那既然老夏支持我们查找疑点,老费,你有什么想法没?两天时间并不长。”
费江河思考了一会,祁紫山提醒:“老费,你不是说时间有问题吗,要不我们就测量一下时间。”
“可以啊。”费江河提起几分兴奋道,“紫山的方法可行,很务实。老曲,要不我带紫山和疏梅去验证下时间吧,我们还原下那天晚上的场景。”
“行,就这么办,”曲青川说,“但是必须提醒一句,今天最好有个清晰的方向,否则明天恐怕来不及。”
“放心吧。”
“到饭点了,”马光平提醒,“吃完饭干活去吧。”
匆匆忙忙吃完午饭,李疏梅跟着费江河和祁紫山再次来到顾笙的小区,她的电动车就停在小区内。由于顾笙认罪,杀人分尸的地点就在她家,她的住处已经被警方封锁。
三个人重回案发现场,无疑是想做一次周密复盘。顾笙已经指认过现场,那天她在客厅刺死姜琴玉,在洗手间分了尸。
站在客厅,费江河分析说:“假如那天顾笙杀害姜琴玉是在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之间,”他紧接着走到洗手间门口,锐利眼神望着镜子似的洁净地面说,“然后她将尸体带到洗手间,进行了分尸,你们觉得以顾笙的体力,还有那把切骨刀,需要多长时间能把人体切割成十四份?”
费江河朝祁紫山和李疏梅都看了一眼。祁紫山思虑了下说:“她既不是屠夫也不是医生,切割手法不娴熟,她的力量不足以支持她一刀切断,对了,尸检报告也说明了,切口不光滑,反复,说明切割时进行了多次尝试。股肱区域骨头切割更难,如果按照每块切割时间是五到十分钟,大致也要两个小时。”
祁紫山阐述时眼睛明亮,费江河也频频点头,李疏梅也支持祁紫山的分析,但是这个确实只能主观推测,因为无人能重现这个过程,哪怕使用猪骨进行试验,时长时短也因人而异。
但她想到了一点,也顺便提出:“老费,紫山,我们还要考虑凶手当时的心态,她当时心里一定很紧张,她不可能做得干净利落。”
祁紫山连连点头,费江河赞赏道:“你们俩说得都很好,结合顾笙的熟练度、体力、心理,她要完成这项工作,起码是两个小时左右。这个时间肯定有偏差,但是我们可以继续验证,进行反证。”
李疏梅理解老费的意思,因为接下来还要验证抛尸时间,可以反证分尸时间是不是合理。如果抛尸时间过长,分尸时间挤压到半小时,那显然是不合理的。
“行,咱下一步吧。”费江河拿出新的物证,顾笙的电动车钥匙,走向门口,准备新的验证。
他打开汽车后备箱,拿出两只黑色塑料袋,分了一只给祁紫山。
这小区到处都堆了装修的垃圾,李疏梅跟着两人,在垃圾堆捡了一些水泥疙瘩,装进塑料袋,回到汽车处,从车上又拿下电子秤,两个袋子分别匀重是10kg,总共是20kg。
费江河说:“姜琴玉体重大约是47kg,由于分尸后失血过多,肯定不足47kg,所以我们按照体重40kg进行验证。她的口供是抛尸两次,所以我们只要验证一次就够了,20kg正好是一次抛尸的重量。”
李疏梅觉得这个计划思路很清晰,主动说:“我和顾笙体重差不太多,要不我来骑车吧。”
“也行。”费江河唤道,“来,紫山,我们挂下袋子。”
“好。”祁紫山配合费江河一人将一个袋子挂在电动车的后座两边。
李疏梅跨上顾笙的电动车,当她用脚踢开脚刹,忽然发现后面特别重,一时有些摇晃,祁紫山连忙扶住了手把,他的手心顿时重合她的半边手背,车子也稳定了,李疏梅对他浅浅一笑。
费江河道:“行,疏梅,你尽量骑快。我们开车跟着你。紫山,你来计时间,红绿灯时间去掉。那天深夜,顾笙不可能顾忌红绿灯,而且她抛尸的这段路也没有摄像头。”
这个年代,除了主要交通十字路口,很多支路都还没有安装摄像头,所以顾笙选择了一条对她很有利的路线,不是大路,而是小路,这些顾笙已经全部指认了。
李疏梅发动电动车,按照指定路线,加快速度骑行,后视镜里,是警车紧随的身影。
她在骑车时,有一种奇怪的联想,她在想那天晚上,顾笙也是这样骑着电动车抛尸,她的身后是姜琴玉的尸块,她的心理到底是怎么想的,她义无反顾,还是后悔了?
车子很快到达河道附近,在芦苇地外的小路上停下。李疏梅停下车后,觉得挺累的,倒不是车上挂着水泥疙瘩重,是这段泥路特别难骑,她刚才骑行,裤腿上溅上了污泥,最近一段时间,晚上时不时下点小雨,这条泥路也变得坑坑洼洼。
祁紫山率先下车,对着手表在计算,然后喊了一声:“一共三十四分钟,已经去掉了红绿灯等待时间。”
费江河也走下了车,“好,这就意味着来回两趟,不算她最后离开的时间,接近两个小时了,再算上她装尸块的时间,起码两个小时。”
祁紫山一边点头,一边朝李疏梅走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微微拧起眉宇,关心道:“疏梅,裤子脏了,擦一下吧。”他从口袋拿出纸巾,做出要蹲下的动作。
“我来吧。”李疏梅接过纸巾,蹲下身简单擦拭了下,泥泞沾上裤脚很难擦拭干净。
她就将那些湿漉的污点抹了抹,回头李老师肯定要忙得紧了,只要在家住,她的衣服几乎从小到大都是李老师洗,李老师还把她当成孩子。
费江河道:“这样吧,下面的工作紫山来做,你从这里来回两次,每次带一袋石头,前往抛尸现场,分十二次摆放,尽量摆成星空的构图。疏梅,你计时间,紫山你如果休息,把休息的时间另算。”
费江河一定是考虑到模拟布置尸块工作比较辛苦,所以交给了祁紫山。
祁紫山笑道:“老费,你不会觉得我需要休息吧。”
“我不觉得你需要休息,是顾笙要休息。”
“哦哦,那倒也是。”祁紫山拿起一袋石块,就走向芦苇地。
李疏梅已经对起了手表,她怕时间算错,会忘记,还拿出了本子,随时记下。
费江河忽然喊了一声:“紫山,你走慢一点。”
“哦哦!”祁紫山扭过头,薄唇微弯,露出微笑,放慢了脚步。
费江河笑着看向李疏梅,“看看,一副不聪明的样子。”
李疏梅忍俊不禁,祁紫山其实刚才已经走得慢了,但他身高腿长,每一步都跨步大,明显要比一个女孩子走得快,没想到,被费江河背后狠狠“扎”了一刀。
祁紫山来回走了三趟,两趟都是提着十公斤袋子模拟现场布置,第三趟是提着空瓶到芦苇中央模拟硫酸毁容。
他脸不红气不喘,在仔细布置完现场回来后,李疏梅报时间:“老费,一共是四十八分钟,紫山没有休息。”
费江河点头,“也就是说,至少一个小时,而且那天顾笙摆放星空图案应该不是很随意。”
“对。”祁紫山说,“我今天是根据标记摆放的,没什么思考,我浇灌‘硫酸’的动作也比较麻利。而且我体力比顾笙好。”
李疏梅也认同,一个小时是保底的时间,那天晚上顾笙的心理状态和体力绝对比正常情况差远了,只可能慢,不可能快。
费江河分析道:“如果姜琴玉十一点后被杀害,假定开始分尸的时间定在凌晨前后,两个小时分尸,两个小时运尸,一个小时摆放星空图案,这已经就有五个小时了,已经到了凌晨五点,这是最保守的时间,实际上她根本做不到。”
费江河顿了顿又继续道:“其实我觉得这些可能不是重点,重点是接下来的挖土埋尸,那天我和紫山一起挖土也挖了近半小时,顾笙至少要一个小时,而且还要算上填土、护花的工作。顾笙忙了一个晚上,在凌晨五点,又要继续挖土埋尸,还原现场,最后她还要清理现场,所以她要想在六点钟离开现场,做得那么完美,根本就不可能。”
李疏梅十分认同,顾笙根本就做不到天亮时离开,要么就是她忘记了时间?
要么就是她撒谎了?
她为什么撒谎,按照老夏的话来说,她撒谎肯定是有目的的,她试图在掩盖什么?
她连忙向费江河确认自己的想法:“老费,除非有一个人帮助她完成了这一切?她隐瞒了帮凶的身份。”
第28章 真正的谎言。
“有这种可能,”费江河道,“如果是两个人,是可以在这么短时间内完成的。”
祁紫山疑惑问:“会是谁呢?我们一直都在调查顾笙的社会关系,她在秦东市,除了姜琴玉,和别的人好像没什么来往。”
费江河说:“这个世界上,我们不知道的事太多太多,顾笙一定有什么秘密瞒着我们。她的口供可能就是一个巨大的谎言。”
天已经黑了,费江河望了望天边最后一道晚霞,眉头微蹙,叹了口气,缓缓道:“今天就到这里吧,走,送疏梅回家。”
忙了一下午,也算是对凶手作案和抛尸的时间做了有效验证。
只剩下明天最后一天调查时间,费江河有些惆怅也情有可原。
晚上在家里,李疏梅洗完澡,去客厅拿个吹风机,正在看书的夏祖德低声问:“今天怎么样了?”
李疏梅一看,原来李新凤在阳台洗拖把,李新凤不喜欢夏祖德在家讨论工作,所以夏祖德便偷偷打听下。
李疏梅走到他身旁,倚到他沙发扶手上,俯身靠近他耳边,也压低声音说:“我们还原了下抛尸过程,时间太紧了,感觉很难完成那么多事。”
“那就是说顾笙说谎了。”
“所以我们觉得有人帮助顾笙。”
“帮凶?”
“对。老费说顾笙有可能撒了一个弥天大谎,她交代的口供或许都有问题。”
“噢,看来这件案子不简单。”
恰好此时,李新凤拿着拖把走进客厅,瞟了两人一眼。
一看两人在偷偷商量着什么似的,她的眉头也微微蹙起。
“秀秀,和你说了多少次了,”夏祖德顾左右而言他,“晚上要少洗头,以后年纪大了……”
“对,年纪大了,喜欢背着人说话了。”李新凤讽刺道。
夏祖德轻咳了声,将书本举了举,遮了半边脸。
李疏梅忍住笑,拿着吹风机回房间了。
第二天回到局里,早会上,祁紫山把昨天的调查一五一十说了一遍,重点是认为如果没有帮凶,很难完成这一系列过程。
马光平提议再去走访下顾笙的理发店,看看是不是遗漏了什么社会关系。
马光平和祁紫山一起去做走访,一直到下午回来,李疏梅也一直在整理笔记,费江河像是和顾笙的证词较上了劲,一整天在罪案板前转来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