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很宽敞,大概三四十平,就像是一间台球室大小,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壁上的标语,类如“抓好产品质量,必须从我做起”。
办公室一眼望去是稀疏摆放的办公桌,桌上有许多文件,还有像是试验室的设备,例如显微镜之类。
靠里面有一张会议桌,以及不少零零碎碎摆放的椅子,还有不少靠在墙边的柜子和箱子。
李疏梅的视线隐隐约约穿过法医忙碌的身影,死者好像就躺在会议桌上,因离得远,李疏梅没看得那么清晰。
农药味是从死者附近传出来的,窗户几乎都是关上的,农药味走不出去,基本都是朝着门口扩散。窗帘没完全拉上,阳光照进来,屋子里比较明亮。
痕检员已经做完了地面检测,鞋印收集工作也已结束,他们正在做桌面取证,不少黄色物证卡摆放在不同区域,这表示他们已经发现了一些线索。
李疏梅还是适时地打量了环境,靠近门口的一张办公桌上,充满生活气息,说明有人经常使用。物证卡主要集中在这张桌上,桌上摆着几张醒目的物证卡。
一张物证卡指向桌上一只不锈钢保温茶杯。一张物证卡指向一只被剥吃完的橘子皮,橘皮里白外红,非常新鲜,橘皮纹路细腻清亮,李疏梅印象中吃过这种橘子,属于很甜的品种,个头不大,但她叫不上名字。
还有一只物证卡指向一只烟灰缸,烟灰缸内有不少烟灰,一名痕检员正在用镊子夹起烟蒂放进透明物证袋。
这一切可能是重要的线索,不排除嫌疑人抽过烟,且在烟蒂上留下指纹或者唾沫,都有可能指向嫌疑人的身份。
几束微弱的金色流光在物证上快速勾勒,李疏梅脑子里也产生了它们的尺寸,例如这块橘皮,每一瓣的尺寸大小都映进了脑海,只要她动笔,随时可以精确画下来。
办公桌前有一张椅子,桌旁也有一张椅子,从两把椅子所朝向的方向来看,很可能有人曾经和死者在这张桌椅旁交流过。
除了这些,还有一张物证卡指向一份碗具,一个圆形带塑料盖的白色铁制饭盒和一个长方形铝制铁饭盒,两个饭盒上下叠在一起,这很可能是死者生前用餐的餐具。
在这张办公室桌的里侧,一张小尺寸木制相框的家庭合照,吸引了李疏梅的注意力,那是一家三口的照片,丈夫二十七八岁,长相清瘦,黑发浓密,双眼有神,妻子二十六七岁,长相清秀,气质高雅,笑容可人。两人中间是一个小女孩,大概是三岁,非常可爱。
曲青川他们也在办公桌旁停留了几秒,他们观察的速度更快,李疏梅观察完,他们已经走向了死者。
李疏梅跟了上去,在人高马大的人群外,祁紫山给她让了一个缺口,她的视野正好对上了死者。
死者就平躺在会议桌上,是一个比较年轻的瘦弱男性,身高大约在一米七八左右,死状颇为诡异,他四肢张开,四肢被红色尼龙绳绑缚在桌子的四个桌脚上,绳子呈现拉紧状,犹如“四马分尸”的模样。
一道微弱的流光在尸体上划过,勾勒人体的形状,人体各关节长度在李疏梅脑海里蓦然产生。
死者身材扭曲,就像是死前经历了惨烈的挣扎,整个身体呈现一种很别扭的姿势。死者穿着白衬衫,深色西装裤,白袜,白衬衫上沾染了许多褐色块状的污渍。臀部区域的桌面上有大块的污渍,像是大小便失禁流出的液体。
李疏梅正好站在死者脚前,她微微抬颚,延伸视线,望向了死者面部,死者眼皮睁开,瞳孔收缩,嘴巴张开,面部肌肉狰狞,鼻孔处流出白色泡沫。
整张面庞皮肤呈现的颜色并非全是惨白,而是掺杂紫红色,鼻翼处紫红色更明显,如同被人用钳子生生挤压出来的。但嘴唇周围皮肤呈现一道浅显的长方形白色印迹,像是被人用胶带贴住过嘴巴,但是事后被撕掉。
然而这张脸李疏梅觉得有些熟悉,她想起来,是刚才在那张办公桌子上的家庭合照里的丈夫,脸型轮廓和五官基本是一致的,但表情很拧巴,让人感觉不像一个人。
酸臭味大概就是从死者身上挥发出来的,结合他四肢被绑缚,面部狰狞的死状,李疏梅几乎可以推断出初步死因,死者在生前被绑缚,凶手将农药灌入他的口中,灌入过程中液体有渗漏,在他的白衬衫上留下了斑状污渍。
死者被灌入农药后,估摸很快发生了痛苦生活反应,他在死前应该经历了巨大痛苦,因此绳子被拉紧,手腕处出现血色勒痕,大小便失禁,整个人就像是被推入地狱之门,让人不寒而栗。
然而他嘴巴张开,身体扭曲,死前应该拼命挣扎过,但是四肢被束缚,嘴巴被贴住,工厂里就算有人也不易听见。
观察死者后,费江河第一个发问:“老杜,介绍下情况吧。”
杜南峰拉了拉白色手套,面朝着死者说:“老曲,老费,大致情况你们也看到了,死者四肢被凶手绑在桌上,凶手想控制对方,在控制对方后,他无法做出反抗。之后,凶手将农药强行灌入死者口中,虽然有小部分溢出,但大部分都灌入了死者喉咙,这时,凶手再把死者嘴巴用胶带贴住,死者再痛苦也无法喊叫……周宁,现场的农药瓶给曲队看看吧。”
周宁拿起身旁的一个物证,李疏梅看了看,那是一只类似小型点滴瓶大小的玻璃瓶,褐色玻璃,黑色瓶盖,瓶身上面有红色标签。
周宁说:“这是桌子底下发现的一个农药瓶,盖子没有拧紧,里面还剩下四分之一残留农药,从标签上来看,是有机磷农药,也是东阳农药厂研发的农药产品‘千虫畏’,这种农药毒性很强,以前一直在本市农作物上使用,效果很不错,曾受农民欢迎……另外,死者嘴巴曾被胶带封住,但是现场没找到胶带,很可能是被凶手带走。”
曲青川颔首,望向杜南峰确认:“也就是说,死者是有机磷中毒至死?”
“对,”杜南峰回道,“目前初步确认是有机磷中毒死亡,死者面部发绀,瞳孔收缩,眼结膜点状出血,鼻孔出现白色泡沫,都是符合有机磷中毒身亡的特征的。但是具体死因必须回去进行尸检,检查消化系统和中枢神经系统才能确定准确死因。”
“好,死亡时间能确认吗?”曲青川继续问。
杜南峰回答:“初步可以看下尸僵,老曲你们看这个绑缚姿态还要检查吗?我们要解绳子。”
曲青川会意,望向费江河和马光平道:“我们检查下细节吧。”
由于血液沉淀,尸僵会呈现在背部,只要解开绳子翻动尸体才能确认尸僵情况。李疏梅明白杜南峰的意思。
费江河带头,检查起绳子的细节,李疏梅也跟着他一起检查起来,绳子是绕过桌沿绑在桌脚上,在桌脚处打了死结,和绑缚在死者四肢的死结一样,这种死结只会越挣扎越紧。
“对了,这个绑人的绳结,不要破坏。”费江河蹲在地上琢磨绳结时提醒。
绑缚类案件绳结往往都是破案的线索,不同的人系绳的方式都有差异,有些特殊系绳方式能够锁定凶手身份。
周宁回道:“放心吧老费。”
费江河又道:“绳子不是很新,是普通家用尼龙绳,那种阳台吊衣服的绳子就像这种,老曲,我们可以四处寻寻来源。”
李疏梅也仔细观察了绳子,绳子不粗,大约是家用普通电线那么粗,因为是麻花状,缠在人手上只要一使力通常会勒出血痕。
绳子深红色,但有部分段位颜色变浅发白,就像是曾经卷起长时间放在某个地方,被阳光暴晒产生颜色不均。
围着桌子转了几个圈后,费江河道:“差不多了,周宁你们把绳子打开吧。”
痕检员拿上剪刀剪掉了绳子,绳结特意被剪下留作关键物证。
绳子处理完,法医同志将尸体的白衬衫解开,剪掉了一只袖子,待将尸体慢慢翻到背面,李疏梅喉咙一紧,她的视线里出现了惨状的尸僵,死者背部的尸僵是很深的紫红色,不是一大块,而是一块一块的,就像涂抹不均的涂鸦。
因为死者背部上侧和臀部紧贴着桌面,皮肤与桌面挤压,挤压区域尸僵不明显,反而是惨白的,但没有被挤压的区域,是很严重的尸僵,所以造成尸僵一块一块,两种颜色形成鲜明对比,十分瘆人。
杜南峰上前俯身做检查,几分钟后他抬头说:“死亡时间差不多是昨天晚上九点到十一点左右,具体时间我们回去做一下肛温检测吧。”
“昨天晚上就死了?”费江河自言自语道,他像是满腹疑惑,“整个厂区都没人发现。”
马光平也道:“这实在不太正常。难道厂区没有任何人。”
来自东阳分局的老詹就站在后面,主动上前解释说:“昨天晚上就保安和死者在,他在保安室估计听不见。”
李疏梅记得二楼另一间办公室里厂长和保安正准备接受问询,也许他们知道一些什么。
“行。”费江河道,“老曲,我去接触下厂长和保安吧,确认下死者身份和昨天晚上的情况。”
“好,”曲青川吩咐,“紫山和疏梅也一起去吧。”
李疏梅跟着费江河来到了二楼一间办公室,这是一间比较小的办公室,门上写着会客室,推开门,李疏梅发现就保安一人在里面,大约三十多岁,身材一米七左右,长得比较精瘦。
他见到三名警察连忙从椅子上站起,表情有些局促,连称“警官,你们好你们好”,费江河微微摁头回应,伸手示意让他坐下。
会客室比较简单,几张椅子围着一个木制茶几,费江河坐进沙发后说:“我姓费,这两位是我的同事,我们来是要做一个常规问询。”
保安连忙点了点头。
“请问贵姓?今天是你报的警?”
保安忙回答:“对,是我早上报的警。免贵姓曹,曹进。”
这里没有桌子,茶几比较矮,李疏梅坐在沙发上,展开纸笔,只能将本子捧在手里记录,祁紫山坐在她身旁,也取出本子记录。
费江河继续问:“对死者熟悉吗?”
“熟悉,”曹进坐在沙发里身子微微前倾,保持认真的姿态,回答道,“他是我们厂最好的技术骨干,名叫罗向松,罗工这个人特别好,平时在厂里名声也好,性格也好,不知道为什么就出了这种事……”
曹进语气略带低沉,显然对罗向松的遇害产生了许多同情。
在曹进停顿了几秒钟后,费江河依旧面色肃然问:“你是早上几点发现罗向松遇害的,当时的情况能回忆一下吗?”
曹进微微仰了仰眼球的黑色部分,像是快速回忆了下,眼睛里又透露出几分不安,慢慢开口道:“早上七点多吧,具体时间不记得,我后半夜太困,在躺椅里睡了一觉,早上是被电话吵醒了……”
“是谁的电话?”费江河追问。
李疏梅在记笔录时一直在观察曹进,她试着把他快速素描下来。
曹进虽然是报警人,但是据老詹称昨晚就曹进和罗向松两人在农药厂,他目前的嫌疑比较大,费江河虽然问询的语气很平稳,但她能感觉到,他逐渐在引导他描述关于案件的所有情况,同时也是在甄别他的嫌疑。
“是罗工的爱人方雅雯的电话。”曹进回答。
“罗向松的爱人?”费江河缓缓道。
“对。”曹进点头。
李疏梅也在跟着问询在梳理思路,因为曹进一夜未归,所以方雅雯才打电话到厂里确认,她对方雅雯有印象,那张全家福合照里,她是一个长相清秀高雅的女子。
曹进说:“方雅雯打电话问我,罗工是不是还在工厂上班。”
“平时方雅雯也经常打电话问过你,问罗向松的工作情况吗?”费江河问。
“方雅雯和我认识,罗工加班的时候,她有时会给罗工送饭,如果罗工加班晚了,她就会打电话来问。”
“罗向松经常夜不归宿吗?”
曹进像是想了想说:“不算多,偶尔吧,不算多。”
费江河继续问:“你接到方雅雯电话后,直接去了办公室?”
“对,我一般不去二楼巡逻,厂子里没什么贵重物品,比较贵的仪器基本在二楼,如果有人在二楼值班,我基本上不过去,这周末就是罗工值班。”
“嗯。”费江河简单“嗯”了声,引导他继续往下说。
“去了办公室后,我敲门问罗工有没有起床,敲了几下后没反应,我以为罗工还在睡。当时闻到了比较轻的农药味,但没有多想,因为平时罗工他们就在那儿做农药实验。我回去后,吃了早点,方雅雯后来又打了个电话过来,我就说罗工还没起床,估计昨天熬了通宵。大半个小时后,我又去了一趟办公室,里面还没回应,我用力推了下门,一股重重的农药味冲了过来,我才发现出了事。”
曹进描述到这里停住了,面色愈发浓重,很显然他的心情很复杂,仿佛还有几分恐惧,又有着对受害者的同情。
“好。”费江河说,“昨天的情况能说说吗,罗向松是几点到的厂里,一直到昨天晚上,有没有人见过他?这期间厂区进出了哪些人,希望你能如实回忆一下。”
“昨天早八点上班,罗工一直在,没出去。现在厂里效益不好,平时在岗的人很少,昨天加上我就四个人,五点左右,小程和小宋都下班了,翁厂是最后一个走的。”
“小程和小宋是?”费江河问。
“是和罗工一起工作的技术员。”
“好,还有别人进出过厂里没?”
“五点多,快六点吧,方雅雯来了一趟厂子……”
“方雅雯?”费江河复述了下这个名字。
曹进很平静地回道:“对,只要罗工加班,方雅雯经常给他送饭,他们夫妻很恩爱。”
李疏梅也有印象,那张全家福充满了幸福,无论是罗向松,还是方雅雯,他们的脸上都表现出了很甜蜜的幸福感。
费江河说:“还记得昨天你们翁厂是几点离开的吗?方雅雯送完饭又是几点离开的?”
曹进回答:“翁厂是在方雅雯来了不久后离开的,还和我打了个招呼。方雅雯是快六点的时候开车过来的,她和我认识,又是厂里家属,每次都是在门口停一下和我打个招呼,就进去了。大概半个小时吧,她就开车离开了,昨天和方雅雯一起来的,我记得还有一个年轻女孩,当时坐在副驾,开着车窗,我看见了。”
费江河问:“她们离开的时候,你看见另一个女孩也在车上吗?你对她有没有什么印象?”
“大概二十多岁,长得挺瘦的,是和方雅雯一起离开的。具体印象……不深。”
“这之后,没有任何人再进入厂里?”
曹进像是犹豫了下才说:“我不太确定,厂子以前管理得很严,去年厂子出事后,卖掉了很多设备,厂子一下子萧条了,但翁厂还是要求我做好防范意识,毕竟厂里还是有不少值钱的东西。不过大多值钱的技术设备都在二楼,二楼一直都是有人值班的。”
李疏梅理清了他的意思,作为保安他的确有职责保护工厂财产安全,但是厂子的贵重财产大多都在二楼,二楼又有人值班,所以他的责任范围就排除了二楼,二楼发生了事,他是没有直接责任的。
她忍不住问:“昨晚值班时,你一直待在保安亭没出去查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