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多,李疏梅终于坐进一家面馆,她的面前剥了一大堆蒜皮,就像一堆雪片一样。她心情不太好,吃大蒜反而有种解气的感觉,好像这大蒜就是凶手,一口一个解气。
费江河也和他一样,面还没上桌,就开始剥大蒜吃,不声不响的满腹心事。
他像吃花生一样,每次“咯嘣”吃下一颗大蒜,祁紫山眉头就不自觉微微皱了皱。
李疏梅吃蒜时说:“紫山,你不试试吗。”
“不了,天生不喜欢。”
费江河终于说话了:“别叫他吃蒜了,他一股书生气,一年前刚来的时候,就什么也不吃,他以前连面条都不吃。吃面条快,像我们这么跑,在外面哪有时间点菜,吃面条省事。”
面条终于上桌,费江河连吃了两颗蒜,拿起筷子,做出“风卷残云”的姿态。每次他都是最后一个要面条,因为他吃得最快。
李疏梅却听到了“一年前”三个字,祁紫山年龄应该在二十七左右,他不可能一年前从警校毕业,那么为什么他是一年前才来市局。
他平时看起来有几分“淡泊明志”,也不图表扬,这是她刚开始接触他时的想法,其实她慢慢发现,他也总是在思考,有时候会提出关键的想法。可能这是他的习性。
她有意替紫山解围说:“有些人从小吃米饭,不吃面也很正常吧。”
费江河吃面时抬头瞥了她一眼:“就你向着他。”
我向着他?李疏梅并不觉得。祁紫山睫毛慢慢搭下,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吃了一大口面条。
面条吃得差不多时,费江河喝完最后一口汤问:“紫山呢?”
“前台。”
“这小子。面都没吃完。”
不一会,李疏梅见祁紫山付完账回来了,他微微垂眼,像是有心事,边将钱包塞进口袋,边坐下说:“老费,疏梅,我想起一件事,为什么没有嫌疑人,我们找不到嫌疑人,会不会是因为这是随机作案?”
随机作案,李疏梅愣了一下,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随机作案的嫌疑人,在所有案件种类里,的确是最难锁定的。她料想费江河也没有想到,因为他此刻的神色有些凝重。
他嘴角布满油渍,李疏梅抽了一张纸递给费江河,他接过,没有擦。
“你为什么觉得是随机作案?随机作案不可能是仇杀?凶手图什么?他不图财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再说他怎么进入厂区,保安不可能视而不见。”费江河给了一连串的反问。
“也许这种随机作案的动机,是我们根本没有想到的?随机作案也分很多种,和无差别杀人是有区别的,很多随机案件犯罪嫌疑人也会对被害人进行选择。举例,有人因丈夫出轨而痛恨出轨的男人,那么她就有可能对任意出轨的男人进行处罚,这也是随机作案的一种。”
李疏梅发现祁紫山“据理力争”起来,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坚持自己的观点。而这个观点很显然是之前从未提到的,对于李疏梅来说,这是一种全新的方向。
“随机选择?”费江河自言自语了声,像是被“说服”了,他缓缓用纸巾擦拭嘴巴,慢声说,“紫山,我不能说没这种可能。我记得有这么一句话,‘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都是真相。’”
李疏梅听过这句话,兴奋道:“老费,你也看过福尔摩斯啊?”
“那可不!我不像读过书的人?”
“你面相就挺有才华。”
“你夸人……真干巴。”费江河开心又无趣地摆了摆头。
吃完面,费江河决定再回农药厂一趟,重回现场查探细节,之前几乎整个农药厂区,痕检部门都做了检查,特别是围墙周围,痕检部门重点探查了新鲜足迹和痕迹,然而并没有什么收获。
这次他们重回农药厂区,在围墙内外重新走了一遭,踩着黄叶,三个人划分区域,一片一片地仔细观摩围墙墙壁,寻找新痕迹。
两个小时后,三个人对围墙内外都勘察了一遍,但没有任何有价值发现,围墙上痕迹很多,都是经年累月留下的,那种新鲜的被碰撞、划割的墙粉痕迹几乎没有,这也意味着,近期没有人通过墙壁翻入。
三个人又在厂区内到处走了走,李疏梅趁着观察的时间打算把厂里的房子一一画下来。
她之前几乎画下了和罗向松相关的人,但是犯罪嫌疑人如何能够来去自如,她一直没明白,所以她想画下厂里的房子和建筑,画画对她来说不但可以标记信息,还能触发灵感,也许会在画画的时候发现什么呢。
费江河和祁紫山每每看到她动笔,就会等她一会,从不打扰她。
通过速写的方式,她画得比较快,半个小时不到,就只剩下最后一个建筑,案发地点,红墙黑瓦的技术楼。
再次回到技术楼,已经是傍晚时分,阳光微弱,从围墙外照进来,黄叶遍地的地面上也覆盖了金色的暗光,同样也照进李疏梅些许怅然的内心。
她心里有种空空的不适感,她掏出一颗糖果,递给祁紫山,他默默摇了摇头,没接。
费江河正在思考,心无旁骛,她没打扰他,她自己剥了一颗糖吃。
含着糖果终于觉得好受了些,李疏梅见费江河在长时间思考,就和祁紫山小声说:“紫山,整个下午你想到什么没?”
祁紫山摇了摇头轻声说:“还没,我一直在想,他为什么可以,金蝉脱壳!”
“金蝉脱壳?”费江河自言自语了句。
忽然,他转过身,声音响亮,热血沸腾:“回局里找案宗——他绝不会是第一次犯案,他心里素质高,行动谨慎,心思细腻,他甚至留下橘子皮在现场‘挑衅’,他一定犯过旧案,以绑缚为主要特征没有侦破的案件,现在回去找!”
李疏梅激动万分,无论何时,费江河的话总是破除迷雾的利器,她相信这次也不例外,祁紫山的脸颊上也浮现久违的期盼。
三个人立即上了车,费江河给曲青川打了电话,对方应了马上回市局。
回到市局的一间会议室,李疏梅才发现曲青川已经提前召集了六七名民警,这些民警主要来自于技术科,在追踪案宗时,他们是主力军。
曲青川和马光平都在会议室里,见费江河进门,就招呼道:“老费,你来说下特征吧。”
“行。”费江河走到众人面前,声如洪钟,“各位,我们搜查的第一轮,五年以内,秦东市,还没有结案的凶杀案、伤害案、抢劫案等等,作案特征是用绳子绑缚死者手腕或其他部位,绳子材料和绳结不要细究,主要看绑绳结处绑了几道,绑了两道以上优先筛选出来,如果现场还有例如水果皮这样的显眼特征,也可作为筛选对象。大家听明白没有?”
费江河扫视了大家一眼,不等大家回答,又强调:“五年以内,秦东市,绳结两道以上,行动起来!”
曲青川接过话头:“行动吧,大家都努努力,我们要尽快找到有用的线索。紫山,你组织下吧,先把五年里秦东发生的未结案卷都搬到会议室。”
“好。”众人纷纷响应。祁紫山也点了点头。
待大家搬运案卷时,李疏梅说:“曲队,老费,我们也一起查案卷吗。”
“对,”曲青川回答,“现在没有任何方向,大家一起上吧。这可能是突破口。”
李疏梅郑重点头,心知任务重大,因为今天费江河说的是“第一轮”,这意味着“五年以内、秦东市”未必是精确范围,所以如果第一轮没有找到方向,还可能有第二轮第三轮。
不到半小时,在大家的忙碌下,局里未结的案子几乎都搬到了会议室,李疏梅有些震惊,会议桌尺寸不小,然而竟然被这些陈年旧案铺满了。
李疏梅原本是了解过的,秦东市的破案率在海江省属于中游,这说明还有许多案件没有得到侦破,秦东市不算大市,但下面也有四区八县,各地各区的大案多数会抵达市局,这也就是现在所看到的。
这些案件有些已经积灰了,有些或许还在侦破当中,谁也料不定它们的“天日”在哪,它们牵动着无数家庭的命运,只有侦破才是最好的归宿,但这并不像一部电影,用时长就能换取结局。
有的案件可能几十年都无法侦破,这并非说明刑警们不努力,也不能说明凶手智商高明,可能因为天气原因、环境变化、科技局限性等等种种的原因导致案件搁浅。
李疏梅还记得大坪村那个十二岁小女孩,去市里走亲时被人偷了,至今杳无音讯,然而那件案子过去了多年,如今依旧没有找到犯罪嫌疑人,小女孩是生是死并不知晓,像这样生死未料的的案子,并不在市局档案馆保存的,又不知道有多少。
唏嘘之余,李疏梅和大家翻查起卷宗,查到七点多,马光平带来了一些吃的,吩咐大家吃的时候小心别污染卷宗。
技术科同事有的已经吃过晚饭,有的还没吃,李疏梅他们是一口都没吃,她这时才觉得饥肠辘辘,从马光平手里接过一份米线外卖,一边翻卷宗一边吃起来。
担心卷宗被油水玷污,她特意在上面垫了报纸,等她吃完米线已经翻完了三份卷宗。
祁紫山收她的外卖空盒时问她:“一个小时,眼睛就需要休息一会。”
“我不要紧,我眼睛好着呢。”李疏梅没停手,继续翻下一份卷宗。
她突然被卷宗封面上面的字刺到,她连忙仔细阅读起来。封面上写着:
刑事侦查卷宗。
案件名称:地下室绑缚强.奸杀人案(又称:地下室女尸案)。
立案时间:1999年5月12日。
结案时间:未填。
侦查单位:秦东市公安局。
立卷人:贾向东。
贾向东就是老贾,是市刑侦支队一队队长,说明这件案子一队在负责。
卷宗里面是刑事案件立案报告表,刑事现场勘察报告,嫌疑人调查报告,尸检报告,痕检报告等等多份材料。
李疏梅只觉心脏在慢慢收缩,渐渐有些紧张,她没有翻开尸检报告,而是直接打开了刑事现场勘察报告,直接翻到了最后的总结术语处,看看有没有提到绳子等细节。
绳子细节没有说明,她又马上翻开尸检报告,一张现场绑缚的照片映入眼帘。
照片里是一个趴在梯子上的女人,是侧身照。
李疏梅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奇怪的捆绑姿势,女人是整个身体穿过人字形双侧木梯的两个口子,腹部搭在梯子横档上,头部、上半身搭在梯子的一侧,腿部搭在梯子的另一侧,就像一个人正弯着腰,做出四肢伏地的动作。
她的双臂被绑在一侧两只梯脚上,两条大腿被绑在另一侧两只梯脚上,按理说梯子是可以折叠的,但女人身体的弯曲将梯子硬生生撑开,女人生前应该经历了不少折磨。
她的四肢都被绳子绑缚多道在梯子上,这符合费江河所说的绑缚两道以上。
这是不是就是杀害罗向松的凶手的上一起案子,时间在半年之隔,符合连环作案的蛰伏时间。
她马上朝费江河招手:“老费!”
费江河正在翻卷宗,见她有发现,立刻放下手头的文件,兴奋地走了过来,接过李疏梅手里的尸检报告,他就仔细阅读起来。
李疏梅一直紧张地观察他的情绪,等待一个结果。祁紫山翻着翻着手里的卷宗,也望向了两人,他的眼神里也含着期待。
不过,等了两三分钟,李疏梅逐渐发现费江河脸上的兴奋慢慢消失了,变得很平静。
费江河指着尸检报告照片对李疏梅解释说:“疏梅你看,这个照片里,凶手绑缚时就是为了将受害者固定在梯子上,从根本上,凶手只是为了享受折磨死者的过程,这和罗向松案是不同的。”
经费江河这一解释,李疏梅也明白了,这里面有一个实质性的区别,罗向松案更像是“仇恨式”的绑缚,可能凶手力量比罗向松小,所以在绑缚时才呈现了这种多道绑缚的方式。而这份卷宗里的绑缚手法,更像是凶手对死者的绝对掌控。
虽然有些失望,但她也明白了费江河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合上卷宗后,不知为何,她心里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怅然若失,就像是心脏少了一小块。
那无疑是卷宗里的女性死者,她很年轻,以这种方式死去,的确令人心疼,这件案子目前由老贾那边负责,她希望早早结案,还受害者和家属一个公道。
把卷宗放到已经阅览过的区域,她重新拿起了一份新的卷宗,这是一起入室抢劫杀人案,新婚夫妻双双遇害,手段残忍,凶手至今逍遥法外。她翻起里面的材料,长吁了口气,强行让自己仔细阅读起来。
晚上八点多,马光平买来了眼药水,叫大家注意眼睛休息。九点多,曲青川让家里有孩子老人需要照顾的同志先回家。
十一点,会议室剩下整个二队和两位技术科同志,曲青川说:“大家先回去休息吧,明天继续。”
费江河站起身,活动起筋骨,吩咐道:“紫山,你辛苦下,送疏梅回去吧。”
“不辛苦。”祁紫山合上卷宗,抬头说,“疏梅,收拾收拾,咱们走吧。”
“好。”李疏梅平时都是骑车上班,今儿太晚了,只能搭便车。
路上,祁紫山见她一直不说话,脸庞冷漠,便笑着问:“是不是没找到线索,心里有压力。”
“没有。”李疏梅恍然瞥了他眼,想笑一下又没笑出来。
“做这份工作,就是这样,或许会遇到很多不顺心的事,所以要看平淡。”
祁紫山好像看出了她心里想什么,她笑了笑:“我很好奇,你是经历了什么大风大浪,才有这些感悟。”
祁紫山抿了下唇,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微笑,却没有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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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本章提到的地下室绑缚强.奸杀人案(又称:地下室女尸案)。在本书中最后会由李疏梅破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