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欣龙再次扭头看向幻灯布,幻灯布上也很快闪出一张新照片,照片里的背景是一个商场门口,马路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一辆白色面包车停在路边,就是褚前忠的车。
而一个穿着宽大黑色冲锋衣,身高一米七左右的人,一只手伸出,正要握向面包车门把手,准备上车。
李疏梅很好奇,难道这个黑色冲锋衣的人就是犯罪嫌疑人?
邓欣龙很快给出了答案:“照片里你们看到的面包车,就是死者的面包车,当时就停在一家电器门店的斜对面,也正是天意,在三月七号那天下午,有一个顾客正好来店里试相机,看中了一款品牌相机,当时就拿着样机对门口拍了三张照片,其中一张照片很清晰地捕捉到了面包车,而正开车上门的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嫌疑人。”
邓欣龙说这番话时语气激动,但很快他就压抑了自己的情绪:“虽然我们找到了嫌疑人,但是我们无法分辩嫌疑人特征,你们可以看到,嫌疑人穿着黑色冲锋衣,用冲锋衣帽盖住了头,穿着一条黑色西装裤,黑色运动鞋,我们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以及左手。我们唯一可以判断的是这个人身材偏瘦,身高在一米七左右。”
费江河道:“老邓,这个人能不能再放大点。”
邓欣龙立即提示正在操作电脑的三队队员。三队队员马上将照片里的嫌疑人放大到屏幕中心。
照片放大后,这个人却有些失真了。这张照片当时拍得并不专业,嫌疑人的身影轮廓也不是很清晰,只能大致判断嫌疑人穿着的衣服比较宽大,比较中性,从静态的背影上看,连性别也很难区分。
所有人都在端详这个嫌疑人,他真的太神秘了,就像城市里一个匆匆过客,他的真容到底是谁呢?
费江河缓缓道:“这只手看着像一个女人的手。”
李疏梅也凝聚目光,这只手并不大,颜色偏白,应该是女性的,但也不排除是瘦削男性。因为照片模糊,根本看不出手的准确形状。
邓欣龙接过话说:“对,我们当时也判断是女性,或者比较偏瘦的男性,结合照片里的背影,我们初步估算嫌疑人身高一七零,身材偏瘦。拿着这张照片的复印件,我们走访了附近五公里以内的所有商店、住户,甚至行人,但没人说见过这个人,由此我们认为,这个人很可能当时出现在这条路上的时间很短暂,他进行了伪装,他的目的就是直奔死者的面包车,目标很明确,另外,虽然这个地点人比较多,但我们走访时已经是事发的三个月后,就算当时有人看见了嫌疑人,也早就遗忘了。”
“所以你们从六月份找到这张照片,到现在一直在查这个人?”费江河带着一种复杂的语气问。
“啊,”邓欣龙瞥了一眼闫岷卿,才回答,“算是吧。”
闫岷卿慢慢从幻灯布转向费江河,说:“老费,有什么想法直接说。”
费江河道:“除了这条线索,还有其他线索没?”
邓欣龙说:“我们也对嫌疑人的衣服、鞋子进行了类比排查,没有结果。”
“当时在现场,也没有查到他的任何指纹?”
“对,我们怀疑犯罪嫌疑人具有反侦察意识,他离开案发现场时应该处理过门把手和车上留下的指纹。”
“所以这几个月,你们一直在这个地方卡住了?”费江河眼尾挑起一丝复杂的情绪。
邓欣龙有些难为情地说:“老费,这是正常工作,什么叫卡住了?”
“对对,就是这个坎,永远走不出去呗!”费江河又强调了一遍。
邓欣龙一时语塞,没有吭声,满脸通红。
“费江河,”闫岷卿斥责,“你阴阳怪气什么?这是开会,说话正常点。”
“我不正常嘛?”费江河懒懒回了一句。
“这叫正常?”闫岷卿冷声道,“你看看你们的案子,一个月了,又找到什么线索?”
费江河马上反驳:“这不是找到了并案的线索。”
“……”闫岷卿瞬间被他的话噎住。
曲青川就坐在费江河旁边,提了一下他袖子,意思是别再说了。
半晌,闫岷卿像是控制了情绪,语气依旧冷冷地对费江河说:“那行,你来说说,怎么破,既然你这么能,你来说说。”
费江河没说话,就昂着头望着前方,满脸不屑。
“总以为自己了不起,也不拿着镜子照照。”闫岷卿又埋汰了一句。
在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之时,李疏梅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幻灯布上的照片,嫌疑人的背影虽然无迹可寻,但那只手却格外显眼,有那么一刻,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只手。
正当她产生无限的疑问时,一道金色流光忽地飞跃在照片里的手部上,快速勾勒着模糊的手型。
手型越发清晰,连手背的纹路和指节长度粗细都勾勒得分毫不差,李疏梅只觉这张很模糊的手已经清晰无比展现在她面前。
但随之而来的,是难受的窒息感从体内滋生。她特别想吐,弯着腰拼命压抑那种难受的感觉。
她坐在倒数第二的座位,正好坐在祁紫山靠前位置。他好像意识到什么,抚了抚她的臂膀,轻声问:“怎么了疏梅?”
她摇了摇头,表示没事,缓了几秒钟,终于好受了些。
“要不要给你拿杯水?”
“不用,我真的没事。”
“要不……”
这时,坐在对面,还在气头上的闫岷卿终于被他们的声音吵到,转过头就斥责:“怎么回事,开会的时候,还开小差。要不你们俩先出去说。”
祁紫山正要开口说明情况,李疏梅从桌子下一把按住他的手,拼命摇头让他不用说,紫山这才抿了口。她只觉气有些短,不太想说话,但也不想在会议上让别人刻意关心她。
闫岷卿挥了下手,示意邓欣龙:“继续吧。”
“等一下。”李疏梅用力喊了声。
所有人再次看向她,闫岷卿有些气急败坏:“到底怎么了!”
“给我点时间,我想画下来。”李疏梅喘着气说。
费江河似乎看出什么:“疏梅,你是不是不太舒服。”
费江河他们就坐在办公桌她同侧的前方,扭过头见她额头布满细汗,不免担心地问了声。
“我没事老费,这只手我可以画下来。”
“李疏梅同志,”闫岷卿冷冷道,“现在不是你练画的时候,要不舒服就回去休息,别在这里耽误大家时间了。”
“闫支,我真的可以画下来,你给我点时间。”李疏梅很害怕幻灯布里的金线马上消失。她立即拿起笔。
闫岷卿无奈地摇头笑了笑:“荒唐!”
费江河却严肃命令操作电脑的同志:“不要动电脑。”
那位同志不知所措,看了眼邓欣龙,邓欣龙却又看了眼闫岷卿。闫岷卿无趣笑道:“画吧,让她画吧,都休息一会。”
李疏梅已经顾不上那么多,她必须快速画下来,她拿起笔的时候,只觉手指有些抖动,她努力镇定,一笔一划,在大家的注视下,将那只手慢慢画下。
他们的眼神里,有期待有担心,但也有嘲讽和看戏。
在正式开会过程中,她这一出操作或许令人费解。很多人会认为,模拟画像就是画人的肖像,手没有意义。
闫岷卿打开茶杯,喝了口茶,又抿了抿茶叶,偶尔睃她一眼,满脸无奈。
几分钟后,当这只手落在纸上的时候,李疏梅越发感觉紧张,她猛地一怔,连忙翻开之前画下的肖像,因为琢磨橘子这条线索,她几乎画下了走访以来所有人的手型,她拼命地往前翻,终于有一个人的手再次浮现在她的视野。
这个人的手型,她当时画得很仔细,和照片里嫌疑人的手型很像。
那种“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兴奋感冲击着她的脑海,她好像找到了嫌疑人真正的身份。
为了让细节变得更准确,她快速把嫌疑人握曲的那只手进行展开变换,画成平放、五指并拢的手掌。
她将两张纸撕下来,交给祁紫山,“紫山,麻烦你将两张纸叠在幻灯机前。”她又对操作电脑的同事说,“麻烦换一张白底图。”
祁紫山会意,立即带着纸走到幻灯机前,在那位同志说了声“好了”以后,祁紫山将一张纸贴在了幻灯机灯泡前,由于强光,纸上的手掌线条立即拓印到幻灯布上。
手被放大,但轮廓纹路依旧很清晰,李疏梅说:“大家看到的,是前一段时间我们二队走访的一个证人,我曾经把她的手掌画了下来。”
祁紫山又在那张纸上,覆上另一张纸,另一张纸同样也在幻灯布上拓印了图像。两张图像没有对齐,叠在一起的图像像一团黑影,看不出什么。
李疏梅说:“第二张图,是三·零七犯罪嫌疑人的手掌,经过变换展开得到的一比一模拟。现在我们将两只手叠在一起。”
在李疏梅描述下,所有人都屏息凝神,闫岷卿不知不觉放下了茶杯,若有所思又好奇地望着屏幕。
祁紫山慢慢移动纸张,很快两张图像快速重叠,几近完美地合在一起。
这足以说明两只手属于同一个人。
邓欣龙和三队成员一时瞠口结舌,闫岷卿蓦然摇晃了下脑袋,眼球就像被定住一般,整张脸都透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第48章 降维打击。
费江河兴奋问:“疏梅,嫌疑人到底是谁?”
“是方雅雯。”李疏梅回答。
“方雅雯?”几乎同时,所有人脸上的情绪又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一个个惊讶不已。
九个月前,方雅雯出现在商场附近,上了褚前忠的面包车,杀了他?
九个月后,她又再次出现在农药厂,杀了自己丈夫罗向松,不不,明明那晚她有完美不在场证明。
怎么会是方雅雯,其实李疏梅自己也不敢相信。
但她坚信自己看到的是真实的,方雅雯的手掌她印象深刻。
在百般凝重的气氛里,每个人脸上都充满着疑惑,直到邓欣龙后知后觉地说:“可是方雅雯是罗向松的妻子啊,而且她不是有农药厂案的完美不在场证明?她怎么可能是连环杀手?”
就像是皇帝的新装里,一个小孩子打破了沉寂,所有人只是睃了他一眼,就没再说话。
李疏梅知道大家会质疑她,因为她自己也不敢相信方雅雯会是犯罪嫌疑人。
方雅雯是罗向松的妻子,她亲眼见过她,也和她交流过,她知性优雅,富有同情心,而且走访中大家都对她和罗向松的夫妻关系定义为“恩爱”,方雅雯怎么可能杀死自己的丈夫,何况她的完美不在场证明又作何解释。
所有人都在思考这个疑点,邓欣龙见没人回应,半晌后又问:“画像也包括画手吗?”
问到自己熟知的领域,李疏梅不做思考就回答道:“当然包括,刑侦画像不仅仅是肖像,它包含人体上所有特征,同样也包含人的形态、表情等,这些都是辅助破案的手段。”
邓欣龙立刻道:“我们知道,人手上的指纹各不相同,这个世界上几乎没有相同的指纹,因此指纹可以作为直接证据,但是手真的没有一模一样的?”
邓欣龙气势如虹,几乎没给李疏梅思考的时间,如审讯般给出新的质问。
现场的气氛越发有些紧张,曲青川他们都皱着眉宇望着她,似乎都为她捏了把汗,坐在对面位子里的三队同事们好像也在认真等她回答。
手和指纹并不一样,正是因为指纹有不可取代性,而手并不是。如果她的回答走进死胡同,今天她画出的画像几乎等同于不被认同。
她只觉背脊上慢慢爬上了细细的冷汗,就像曾经参加警校备考时那样紧张。
但她并没有慌乱。关于手,她在高中学美术时,以及进入警校时,都做了一些研究,今天她只要做好回答就行。
她略做思考,带着自信回答道:“邓队,你的问题非常好,这也是每个美术学校新生问过的问题。”
那一瞬间,三队同志都浮现了笑容,现场发生了微微的骚动。曲青川他们脸上的表情忽然轻松了下来,费江河嘴角甚至带着一丝窃笑。只有闫岷卿仍旧保持着冷漠的眼神,审视着李疏梅。
邓欣龙似乎感受到现场的变化,眉宇间的锋芒一点点被剥去,留下一层红晕。
李疏梅用“降维打击”的方法给予了回击。
她说:“在中国,通常会将人的手型分为金木水火土五种手型,这是一种手相学,也是划分手型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在这五种类型当中,又有更为详细的划分,像方雅雯的手掌,就是木掌手型里的一类,她的手指秀长瘦直,骨相很美。我记得第一次学美术时,老师告诉我们,人的手是最难画的部分,人手上的细节并不少,人的手掌有十四个骨点,也就是关节,每个关节尺寸、比例都不相同,除此之外,手背手心的结构和纹路也千差万别,这些都决定了人手差异极大,甚至左右手都不尽相同。人手和指纹不一样在于,它不具备唯一性和稳定性,因为人总是不断生长,手掌也可能发生变化,但是在一定时间范围内,手掌完全具有参考价值。我的回答完毕,邓队你还满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