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目光一刀,李疏梅不打算说话了,默默把本子打开,想画点什么。
邓欣龙问:“方雅雯,你知道我们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知道,因为罗向松的事。”
“说说吧,十一月二十七号晚上,你都做了什么,不要遗漏任何细节。”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
“让你说就说,废这么多话干什么?”坐在一旁的闫岷卿严厉道。
“我……我……”方雅雯嗫嚅了下,言语滞涩。
李疏梅越发感觉方雅雯紧张不堪,是那种无助、彷徨、落入绝境的慌张。她想帮助她平静下来,但她又不想在这场审讯里表达什么。
邓欣龙说:“我来帮你回忆一下吧,二十七号晚上六点钟,你和蒋晓丽一起去了农药厂对不对。”
“对。”
“当时你准备上楼见罗向松的时候,为什么把蒋晓丽留在车里?”
“我们夫妻见面,晓丽说不上去。”
“你从后备箱拿出了晚餐,送上楼以后,当时里面是什么情况?”
“翁厂在里面,他见我来,就表示离开。”
“饭菜都是你亲手递给罗向松吃的?”
“是。”
“你经常送饭给他?”
“也不是,是我妈让送的。”
“你们夫妻感情怎么样?”
“还好。”方雅雯轻轻咬了下唇,又松开了。
“饭菜里放了什么药?”
方雅雯眼睛忽地一沉,“你说什么?”
“那天晚上,你早有计划杀害罗向松对不对?”
“我没有,我为什么要杀我丈夫?”方雅雯拼命摇了摇头。
“我再问你一次,你和罗向松的夫妻感情怎么样?我提醒你,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方雅雯忽地僵住了,她一动不动,眼里湿漉,潮湿。李疏梅觉得她应该在回想曾经的不幸。
“是,罗向松家暴过我,”方雅雯悲沉地说,“但那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
“什么意思啊,你是说他改了。”
“这一年,他并没有打我。”
“为什么?”邓欣龙紧紧追问。
“可能,他的厂里出了事后,没有任何收入了,他感觉愧疚吧。”
“愧疚?”邓欣龙迟疑了。
闫岷卿忽然道:“方雅雯,你不要说谎,说谎是没用的,你真的相信一个家暴你三年的男人会对你愧疚。”
“为什么不会呢?”方雅雯抬了抬头,眼神里透露几分执着,她像在据理力争这个问题,“你以为每个人都会执拗不变吗?他知道错了,也不行吗?”
“所以,”闫岷卿质问,“你对罗向松从来没有任何仇恨?”
“是,我曾经是恨他,但那都过去了,我是一个母亲,我需要爱护我的孩子,孩子也要父亲的爱,我为什么不能原谅过去的错误,我为什么不能朝前看!”方雅雯流出了泪水,“是你们假装可怜我吧!”
闫岷卿尴尬地掩饰着情绪,扯了扯嘴角:“……”
李疏梅却蓦然产生了些心疼,在没有完全确认她是凶手之前,她的确是心疼方雅雯的,这几年来她过得很辛苦,也许她根本不需要别人可怜,她痛恨罗向松吗?别人无法判定,只有她自己的内心知道。
一个人如果连恨都没有,那怎么判定她有杀人动机。
审讯室竟然出奇的沉默,半晌,邓欣龙似乎意识到什么,他改变了话题:“方雅雯,我们来聊聊去年三月七号的事情,还记得那天吗?”
方雅雯还沉浸在之前的情绪当中,她抬起袖子,擦拭了下脸颊的眼泪,缓缓说:“我不记得。”
“那天是星期天,那天下午三点钟左右,你在联尚商场门口,上了一辆白色面包车,你能回忆起来吗?”
方雅雯眼睛里微微动了一下,但光芒很浅,李疏梅解读不出那是什么情绪,但她觉得方雅雯应该想起了什么。
“我不记得。”方雅雯摇头否认。
“那天下午你在哪?”
“那都过去多久了,我怎么会记得。”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啊,三月七号,星期天,那天罗向松去了农药厂,你那天不用上班,你去了哪?这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真的不记得?”
方雅雯紧紧抿唇,柔弱的眼神也收了几分,那湿漉的样子渐渐干燥,她没有看任何人,眼神飘忽地盯着桌前,缓缓开口:“我不记得,周日只要我不上班,都会在家陪我女儿。”
“你确定吗?”
“我确定。”
“你知不知道,那天下午,有人在联尚商场门口看到你了?”
方雅雯抬头,直视邓欣龙的眼睛,她的眼神很坚定,李疏梅感觉,方雅雯产生了变化,虽然并不明显,但这个变化她有印象,是那天在她家,她走向她时,令人寒冷的气场,还有眼神里的试探。
“谁?”方雅雯只吐露了一个字。
闫岷卿接过邓欣龙的审讯,严肃地说:“方雅雯,你知道主动交代和我们拿出证据的区别吧?”
方雅雯眼球微微转向闫岷卿,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根本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闫岷卿冷冷盯着她,邓欣龙再次施加压力,方雅雯仍旧很坚定,她就是和女儿在一起,根本不知道别的事。
画像不能作为直接证据,闫岷卿自然不会拿出来,只要方雅雯不松口,就拿她没办法,他起身说:“先休息下吧。”
审讯结束了,李疏梅觉得这场审讯并没有取得什么进展,方雅雯似乎料定了警方没有掌握任何证据,她坚定着自己的信念。
方雅雯于李疏梅来说是一个复杂的人,她值得同情,但又有让人猜不透的一面,今天的这场审讯,李疏梅如同看了一场精彩的电影,上半场,方雅雯就像一个遭受挫折的角色,赚人眼泪,下半场,她却掌握了自己的节奏,十分镇定,令人费解。
正是因为这样,李疏梅觉得方雅雯和这件案子有着某种密切的关联,她也逐渐意识到夏祖德所说的那句话的意义,刑警的职责,就是维护正义,追求真相,所以她不能代入太多自己的情绪,她需要为这件案子找出真相。
跟着闫岷卿和邓欣龙走出审讯室的门,她还在思索着今天审讯里的种种,闫岷卿忽地说:“疏梅,今天让你来,可不是让你来当木桩的。”
李疏梅皱眉道:“不是你让我别说话吗?”
“有没有点眼力见,审讯时问人家孩子,你是不是不懂审讯。”
“闫支,你要是喜欢说我,那你就说好吧。”李疏梅迈开步子,头也不回朝前走去。
“……”闫岷卿望着扬长而去的背影,暗暗咬了下后牙槽。
邓欣龙说:“这个李疏梅实在不像话,一点礼貌都没有。”
“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想想怎么撬开方雅雯的嘴!”闫岷卿冷了他一眼,径直离开。
邓欣龙默默地一个人站在原地,他突然有种感觉,受伤的为什么总是他。
今天李疏梅画了两张画,一张是方雅雯眼泪流淌出来的画面,她画下了那串珍珠般的眼泪,晶莹剔透地,令人心碎。
然而另一张方雅雯,她画下的眼睛里,藏着似有似无的寒冷,那种寒冷她看不透,但却能感受到,那分明就是要与命运斗争、无人能挡的决然。
这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方雅雯,是完全不同的两张面孔,也许你可以认为她在伪装,但是她又并不像在伪装。
回到办公室时,就马光平一个人在,他像是看透她的情绪,笑着说:“疏梅,审讯怎么样?”
李疏梅微微摆头,“没招。”
“闫岷卿没为难你吧。”
李疏梅笑了笑:“没呢。”
“那好,下午和我跑一趟,曲队让我带你去谭玲家走走。”
“谭玲?”
“就是褚前忠的妻子。”
“哦哦知道。”
路上,李疏梅问马光平:“曲队他们去哪了?”
“联尚商场,他们想到那边再转转。”
看来,曲队现在把重心放在了褚前忠这边,她问:“曲队是希望我们再去了解下方雅雯和褚前忠家的关系?”她记得邓欣龙之前调查过,但没找到什么关系。
“曲队说,有些关系,并不是表面上的,或许是那种别人不知道的。”
“别人不知道?”
“是啊,很早以前我就办过一个案子,凶手和死者之前怎么找都找不到关系,后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受害人是一个夜店女郎,每天回家很晚,两人就住在楼上楼下,受害人因为长期回家很晚,又不太顾及别人感受,严重吵到了凶手睡眠,凶手一气之下把受害人杀了。你说这种原因谁能想到。”
李疏梅咽了咽,其实所谓的杀人动机,有时候你根本无法想象,人是复杂的,人的情绪也是复杂的,所以曲队一定也是希望他们,试图探索方雅雯和谭玲家的隐藏关系。
这时,她的手机震动响了,她拿出手机,发现手机号码是陌生的,她迟疑了下接通了,对面立即传来了冷漠的声音:“李疏梅,来审讯。”是闫岷卿。
“闫支,我已经出去走访了。”
“去哪了?谁叫你去的?”
“去谭玲家,刚刚不是审讯已经结束了吗。”
“谁说结束了,我说休息一会,你马上给我回来!”
“可我已经到了这边,我现在怎么回来。”李疏梅真的不知道这种人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你这叫无组织无纪律……”
“……”李疏梅一怒之下把手机挂了,给他脸了!
“吱吱吱……”手机又响了。
李疏梅直接将手机关机了。
马光平喉结微滚,问道:“非要你回去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