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进一步得到证实,现场的茶杯外表,仅留下了谭玲和褚前忠的指纹,而茶杯里的食盐也有了解释。而那杯混了药的矿泉水,方雅雯一定带出了现场。
李疏梅又问褚前忠被害的具体细节,谭玲表示不知道。她又问:“你们平时怎么联系,有特定联络方式吗?”
“没有,我们从不用电话联系,但我们两家之间有一个公交站,我们每周都会去那个公交站,假装去那边逛商场,那个公交站在周中上午的时候人特别少,我们见面的时候,也不面对面,也不打照面,而是背靠着背坐在一块,彼此说自己的话,把要交代的事情都说清楚了。”
李疏梅心里唏嘘,原来她们是这么做到的,就像比目鱼一样,彼此背着对方,却紧紧联系在一起。
“谭玲,说说,十一月二十七号晚上,你是怎么杀害了罗向松?”
谭玲始终没有看向任何人,就像犯了错误又主动承认错误的小孩子,情绪比刚来审讯室里时要平静许多,没有任何反抗,也没有任何隐藏,交代道:“我那天就在雅雯的汽车后备箱里,她把我带到农药厂,她拿晚餐的时候,我从后备箱爬了出来,然后钻进了提前就知道的锅炉房。”
“提前知道?你以前去过农药厂?”
谭玲眼皮一紧,她似乎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在她的描述里,她时常在明晰自己的责任,淡化方雅雯的责任,她是在维护方雅雯,但无论怎么看,她看起来都是被动的那一个,农药厂案这么精心的设计,需要有对农药厂十分了解的人才能办到,很显然,时常到农药厂探视的方雅雯才能做到。
“我让雅雯给我画了农药厂的图,是我让她画的。”
谭玲再一次在为方雅雯辩护,她一直在引导警方她是主犯。在共谋案件中,主犯的判罚罪名会更重,谭玲似乎已有赴死的念头。李疏梅决定暂时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而是让她继续说。
谭玲说,那天晚上她一直躲在锅炉房里,为了钻进锅炉房狭窄的小门,她没有穿厚衣服,而是比较单薄的秋衣。
那晚气温越来越低,锅炉房里四面透风,她非常冷,一直咬牙坚持。大概晚上七点多,当天全部黑下来后,她悄悄从锅炉房溜了出来。
整个农药厂只有两束光亮,一是来自于大门的保安亭,一个是技术楼二楼的一间办公室。
她直接上了二楼,在门口那偷偷听了半天,她想确认里面的人是不是已经昏迷了,在确定没有声音后,她又从窗户那朝里面望去,发现罗向松已经趴在了办公桌上。
她这才蹑手蹑脚推开了门,谭玲说,当时她紧张得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就像有东西死死攥着她的心口,她害怕对方突然醒来,她该怎么办?
屋子里的罗向松虽然是昏睡的,但是块头很大,她不但产生了畏怕,而且产生了恐惧,但又有一种鼓励的声音在她耳边萦绕。
方雅雯和她说起过罗向松诸多“罪行”,每每听在耳中,她都多么希望罗向松去死,而今夜,她就是终结这个恶魔的人,为方雅雯带来幸福的人。
谭玲在恐惧和勇敢两种情绪里徘徊,好在,桌上放着的一只瓷杯子里已经空空如也,这说明罗向松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的全部汤汁,那里面方雅雯提前加了迷药,这足以使一个成年人昏睡三个小时以上。
谭玲必须尽快实行准备好的计划,她用尽全力将罗向松拖到了会议桌上,然后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将他四肢捆绑,就这个过程她就花了一个小时。
整个过程她都是麻木、颤栗的,在她面前的男人,像一个笨重的尸体,任人摆布。
但又像一个沉睡的野兽,随时可能苏醒,要她的性命。
绑住男人以后,她必须再等待一段时间,保证有三个小时以上,让迷药在罗向松的体内消耗殆尽,再行动手,因此她忙完这一切,又再三检查绳结以后,才松了口气。
在等待迷药消失的时候,窗外照来了手电筒的光芒,那是保安在巡逻,谭玲紧紧贴着门,她害怕保安走上来,心里不断祈祷。
等手电筒光彻底消失,她如遭大赦,慢慢地滑到了地上,平静以后,她将提前准备的橘子从口袋拿了出来,她的手指一边颤着,一边将橘子剥成了大小相似的六块橘皮。
谭玲说,这也是提前准备的计划,因为罗向松一直处于大坪村农药中毒事件的漩涡中心,而大坪村就是这种红橘的产地,这足以将罗向松的死和大坪村联系在一起,从而彻底消除她们的嫌疑。
在三个小时即将到临的时刻,罗向松忽然醒了,当时谭玲吓得半死,罗向松睁开了眼,他发出沉闷的声音,手脚挣扎,因为提前在他嘴巴上贴了胶带,又加上药物作用,他的挣扎并不强烈。
谭玲却害怕极了,她没想到迷药失效得这么快,她得马上采取行动。
她果断跑过去,将准备好的农药瓶打开,颤巍巍撕开罗向松嘴巴上的胶带,将瓶口用力塞入他口中。
罗向松强烈反抗,左右摆头,绑住四肢的绳子绷得笔直,像是随时要折断。
谭玲使出了全身力气。那时候的罗向松面目狰狞,就像她的丈夫褚前忠家暴她时的样子,那个时刻,她也在罗向松的身上产生了巨大的恨意。
他反抗越厉害,她罐药就越使力,农药洒满了她袖子和罗向松的上半身。
因为害怕和恐惧,她眼泪横流,汗流浃背,终于还是把大部分农药灌入了他的口腔、喉咙、胃里。
当她把农药瓶放回地上的时候,罗向松已经起了农药反应,谭玲急忙用胶带重新贴住他的嘴巴。
他的瞳孔越睁越大,恐怖地瞪着她,血丝爬满白色眼球,痉挛扭曲,就像要立刻吃了她。
他的身体也剧烈扭动,绑绳的死结越拉越紧,整个桌子都在发抖。
谭玲吓得往后退,整个人都在颤栗。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谭玲恐惧的瞳光里,罗向松一动不动。
他死了。
那一刻,谭玲又哭又笑。
在描述完这个故事时,坐在审讯室里的谭玲已经无法自已,她泪流满面,全身都在颤栗,好像那天的经历重现,让她失去了控制。
等待了几分钟后,谭玲收拾了情绪,说,后半夜,她一直呆在锅炉房,那夜气温很低,她抱着自己,把自己紧紧抱成一团,她那天晚上的心情却是愉悦的,因为她完成了她和方雅雯之前的承诺,方雅雯今后的生活也一定是幸福的。
李疏梅不知道怎么来界定谭玲的行为,她那天晚上很残忍,正如当初第一次亲临现场时,大家对凶手的评价,非常残忍,她眼睁睁看着死者痛苦地死去,她一定麻木冷血。
然而当听了这个故事,李疏梅的心底又是晦涩的,谭玲却把自己的行为当成了对于方雅雯的救赎,她自认为那是“高尚”的行为,是践行彼此的承诺,是为了方雅雯寻求幸福。
见谭玲渐渐平静下来,也是时候问她最后一个问题了,这也是李疏梅最想知道的,谭玲交换杀人的犯罪动机到底是什么?
她痛恨自己的丈夫褚前忠,已经到了非死不可的地方,褚前忠到底做了什么,如何将这个社恐、胆小的女人逼到了绝境?
当李疏梅问出这个问题后,她能看出谭玲眼中产生的恐惧,那是非常本能的,就像是蛙跳反应那样迅速。
面对杀人动机,谭玲沉默不语,她紧紧抿住嘴唇,和之前的坦白态度完全不同,李疏梅站起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来吧。”邓欣龙叫她坐下,他出门倒了一杯热水回来放在谭玲的身前。
谭玲绞在一起的手指松开了,紧紧握住了玻璃杯子。她像是靠它取暖,又像紧紧抓住一些虚无的幻像。
李疏梅说:“谭玲,等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吧,我们可以等你,如果你不想说,我们可以换个时间。”
谭玲依旧沉默,但手指间却有细小的动作,她用指甲刮划玻璃杯外表,发出细微沙沙的声音。
又过了几分钟,她终于动了动唇,抬头看了李疏梅一眼,那眼神里的光芒是极其软弱的,就像在寻求庇护。
她慢慢开口道:“我想现在说。”
“那好,谭玲,你可以慢慢说。”李疏梅提醒她。
谭玲点了点头,说,她在认识褚前忠之前结过婚,但前夫病逝了,和褚前忠是九五年通过媒人介绍认识的,她当时二十六岁,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褚前忠是离异的,他没有孩子。
褚前忠比她大五岁,那时候她家里比较穷,母亲身体不好,经常生病,而褚前忠家境要好许多,他九几年就买了一辆大家很羡慕的摩托车,而且还经常给人跑跑货,赚点钱。
谭玲第一眼对褚前忠并没有什么好感,这人看上去有些凶,不太爱笑。他身高一米七五以上,她一米四五,在她眼里,两人身高也不般配。但是家里人看中了人家条件,她没有反对,就那么随波逐流地答应了。
婚后,谭玲才知道褚前忠对那方面的欲望特别旺盛,甚至很野蛮,她特别受不了,但是为了要个属于他俩的孩子,她只能配合。
头一年,褚前忠表现出的性情还不错,他经常到谭玲家给她母亲抓药看病,送母亲到医院,还给她弟弟交了高中学杂费,还时不时帮衬娘家,她的父母对他也越发看重。
两人的矛盾发生在九七年,当时谭玲在社区找了一份兼职工作,每天送女儿上下学。因为社恐,她做社区工作时经常碰壁,遭来许多误解和诽谤。褚前忠却经常不着家,夜不归宿,那时候,谭玲忽然发现,褚前忠有赌博和醉酒的恶习。
有一天回家,褚前忠也不知道是输了钱还是怎么了,满口酒气,说话也不中听,他叫谭玲把女儿送回侧卧睡觉,他要和她做.爱。
谭玲多次提醒过褚前忠,不要在女儿面前说这些,女儿已经长大了。
等褚前忠洗完澡回来的时候,却发现谭玲一动不动,并没有按照他的说法做,他十分生气,把女儿赶到了侧卧,关紧了主卧的门。
谭玲又委屈又难受,她天生不懂得反抗,这时候也诉起苦来,说白天要去社区工作,又照顾孩子又照顾家很辛苦,她经常夜不能寐,失眠脱发,他能不能理解她。
她的抱怨遭到褚前忠的厌烦,褚前忠破口大骂,女人照顾孩子有什么辛苦,有什么比他在外面赚钱辛苦。他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是老子赚钱养家”。
谭玲三番五次拒绝下,褚前忠彻底怒了,他猛地伸手捉住她的头发,将她小小的个子从床上薅住,一把拖到了地板上。
谭玲拼命求饶,而褚前忠并没有收手,他抽出皮带将谭玲双手绑了起来,扣在了衣橱的栓子上,拔掉她裤子,一边打她巴掌一边强行进行性关系。
谭玲哭着说,当时女儿听到了声音,还跑到门口哭,但是门上了保险,她只是喊妈妈妈妈,无济于事。
那天谭玲哭了一晚上,却不知道怎么反抗,第二天她打算偷偷回娘家,想要借助父母把婚离了。
她收拾行李准备离开家的时候,却有些犹豫了,她先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母亲还在病重中,听到了她的哭声,没有听她解释,就劝她要懂得分寸。
为了不让父母担忧,她又打消了离家出走的念头,可是不巧,她收拾行李的行动还是被褚前忠发现了,不出意外,褚前忠的恶气再次上头,这一次,他变本加厉,将她四肢捆绑,再行抽打和“强.奸”。
事后,褚前忠威胁说:“你要是敢跑,你信不信,我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你,我会把你女儿,还有你一家全噶了。”
谭玲很害怕,女儿是她唯一的寄托,她见识过褚前忠的狠辣,如果真的惹怒他,说不定会伤及女儿。
经过前两次家暴,谭玲变得更加小心翼翼,褚前忠也彻底暴露出野蛮和霸道的本性,谭玲不可以说“不”,否则就会遭来毒打。
谭玲也渐渐妥协,只要褚前忠的要求她都一律满足,无论是日常生活上还是性生活上,她几乎变成了一个奴隶。
不敢反抗的性格造就了她的懦弱,在这场婚姻里,夫妻关系的天秤重重倒向一侧,没有什么经济收入,社恐严重,女儿是她的软肋,母亲也是她的软肋,她无法挣脱,渐渐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然而她的妥协并没有得到褚前忠的一丝可怜,褚前忠只要一个眼神,她就必须马上趴在地上,把裤子推开,等待他的“施舍”,无论当时她在做什么。
随着女儿渐渐长大,褚前忠表现了一丁点父性,有时候他会关心女儿几句,还会给女儿买一些电视剧贴纸之类,哄她开心,他也关心她上学的情况。
有时候他还会把牌桌上赢了的钱给女儿买文具。
褚前忠也不会在渐渐懂事的女儿面前折磨她,但事情并没有朝她想象的那样发展,她以为靠自己的软弱还有女儿的懂事,褚前忠会变得像个人。
九八年,换了面包车后,褚前忠能赚更多钱,他的赌性也越来越过分,他经常把刚刚赚到的钱,一分不剩地赌光,每次在赌光钱以后,他回家必定会像一个恶魔一样。
谭玲害怕地早早跪在地上,但褚前忠仍旧誓不罢休,他抽出皮带,在她身上狠狠抽打了几下,又用尼龙绳把她四肢绑在桌子四脚,然后剥光她衣服,实行强制性关系。
谭玲每次都忍气吞声,咬着牙往腹中吞,直到有一回,八岁的女儿从外面回来,推开门,看到了这一幕,那时候的谭玲悔恨不已,她悔恨为什么没有叮嘱女儿晚一点回家。
褚前忠见到女儿,才骂骂咧咧地收了手,但这不是真正的结束。
自那以后,谭玲发现女儿总是走神,她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女儿看她的眼神也变了。她才八岁,但也懂事了,她一定在心里产生了不一样的想法。
因为女儿,谭玲觉得很亏欠,她不想让她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也不想让他用另类的眼神看她。
所以之后,她小心翼翼地,主动求着褚前忠的鞭笞和强制性关系,生怕女儿发现,然而心中早就埋下了反抗的种子。
谭玲说到此,早已哭得稀里哗啦,全身颤抖,泪水就像雨幕一样,反复洗刷了她的脸颊,脸上几乎没有一处干涸的地方。
她突然歇斯底里地说:“如果不是他把手伸向了我女儿,如果不是我发现女儿内裤上的精斑……他就是一个禽兽,他竟然趁着我女儿睡着的时候偷偷猥亵她,他简直就不是人!应该千刀万剐,杀了他就是便宜了他。”
第57章 杀人计划。
现场聆听的人震惊不已,眼眶无一例外都红润了,记录员民警的手指竟不由自主僵硬在那。
这样的故事,李疏梅原以为是不可能发生在现实生活当中的,因为太荒谬了,但事实证明,再荒唐的事情在生活中比比皆是,而只是她并不知晓而已。
谭玲在五六年时间里,都充当了弱者,她用步步退让的方式让褚前忠得寸进尺,但错的人并不是她,她是受害者,褚前忠才是那个应该被千刀万剐的人。
如果不是为了女儿,她也许永远都不会觉醒,她只是不想让女儿看到母亲的卑微,也不想让女儿遭受到恶魔的伤害,因此她的心底迸发出一个母亲最强大的力量。
惋惜的是,像褚前忠这样的败类,惩罚他的应该是法律才对。
也因为谭玲的隐忍,她被家暴的事实从未传出家门,连她的父母也不知道,她忍受着这一切,最终走上一条不归路。
在谭玲的哭声中,李疏梅不知道说什么,除了沉默。这个时候的审讯室气氛沉重,充满着同情,也充满着无助,这场审讯也是时候结束了,李疏梅希望法庭最终能给谭玲一个最公平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