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疏梅连忙调整情绪,问方雅雯:“方雅雯,关于杀害罗向松当日,你和谭玲的所有行动,你能不能仔细描述一遍?”
方雅雯也冷静了几分,将那天傍晚回到娘家取晚餐,在汤里加入药物,谭玲钻进后备箱,接送蒋晓丽,去农药厂送餐的过程都进行了描述。
她在其中一处语气断断续续,她说,当她在农药厂打开后备箱时,谭玲身材娇小,就像一只温驯的小猫蜷在狭小的空间里,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了片刻。
那片刻,方雅雯有过一刹那的后悔,如果谭玲按照计划走出后备箱,趁夜色杀害罗向松,那么她也将是杀人者,谭玲这辈子可能和她一样,并不会获得真正的安宁。
她又担心她这次行动失败,各种心绪不宁纠缠不已。
但谭玲眼神坚定,她爬出后备箱,翻下汽车,蹲在地上,朝方雅雯投来了鼓舞的目光,她想告诉方雅雯,不要担心,一定会成功的。
方雅雯不知道怎么回应,只是努力弯了弯嘴角。她望着谭玲猫着身子小心翼翼朝锅炉房走去。
回过头,她眼里酸涩难当,她拼命抑制情绪,从后备箱捧出晚餐。
走向罗向松的办公室时,方雅雯心情极其紧张,像有一把鼓槌不断地敲打心脏,嘭,嘭,嘭……
罗向松和厂长翁爱兵正坐在办公桌前聊天,翁厂看见她,立刻起身笑着说:“小方过来了,行了,你们两口子聊吧,我先回去吧。”
罗向松也站起,含笑道:“翁厂慢走。”
门口,方雅雯朝翁厂笑了笑,打了个招呼,一直望着他走向楼梯。
罗向松收拾桌子时,方雅雯将饭盒放在桌上,解开绳子,她的手指却发生了轻微的颤抖。罗向松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朝她瞥了一眼,那一刻,方雅雯几乎停住了心跳。
“怎么了?”罗向松笑了一下,伸出手指轻轻触着她的脸颊,“小小在奶奶家?”
“嗯。”方雅雯嗯了一声。
罗向松帮助方雅雯一起解绳子,一边将饭盒拿出来,一边对她说:“最近试验取得了一些进展,很可能今年就有所突破,如果农药厂起死回生,我的工资就能照常发,还有奖金,我也能每天下班陪着你和小小。”
方雅雯努力笑了一下:“那一天应该很快吧。”
罗向松坐下,打开饭盒,抬颚看着她,似笑非笑:“你看起来对我没那么大信心?”
“我,我一直都相信你。”
罗向松没再说话,拿起筷子吃了两口饭,方雅雯始终没有坐,每次在他吃饭时,她都安安静静站在他身旁,这已经成了彼此的习惯。
他打开瓷杯盖,端起混了药的瓷杯,准备喝汤的时候,她的心脏几乎跳到嗓子眼。
万一他尝出味道不对,一定会质问她。
罗向松抿了一口,忽地放下汤杯,抬眼盯着她,那时的方雅雯如同被冰霜封住,心跳停止。
他问她:“你是不是生病了?脸色有点白。”
“没有。”她暗暗屏气,只觉腋下、胳膊、小臂渐渐发冷,好像真的生病了。
“少在外面吹冷风,吹出病来了,心疼的人不还是我。回去吧。我八点回家。”
罗向松平淡地叮嘱,但方雅雯却深知,他所谓的八点回家,就是在提醒她必须在家里等他。
方雅雯关心说了一声“那你慢慢吃,我先走了”。当走下楼的时候,她发现罗向松走了出来,站在走廊上,目光如刺,凝望着汽车玻璃里的情景。
他一定是看见了蒋晓丽,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眉头紧拧,眼眶里射出的冷光却叫方雅雯心底打了个哆嗦。
她想,他回家一定会盘问为什么会带同事来农药厂,她晚上去做了什么?他总是试图掌控她的所有行为,像监视犯人一样令她局促不安。
直到上车离开,她才如遭大赦,但背脊的衣襟早就湿了一片。
当天晚上,方雅雯参加了饭局,客户试图灌醉她,好让她晚上能够陪睡,她前任的项目经理就有过这样的经历。
她不太会应酬,但学了一招“三板斧”,很爽快地主动给客户陪酒,一口一杯,毫不扭捏,彼时公司的马副总看在眼里,眉开眼笑,客户也夸她能力出众,项目非她不可,作为项目经理无疑她是成功的,只要她再主动一些,这个项目就能彻底拿下。
所以她只能装醉,提前让蒋晓丽声称她月经期间不能久陪,这才脱身离开酒局,逃过一劫。
蒋晓丽一直将她送回家,她不断呕吐,头疼难当,这也是她想要的结果,让蒋晓丽尽量留下来陪她,做足够的不在场证明。
她的酒量并不好,然而为了这个不在场证明,她曾经非常抗拒的项目经理位子,她主动揽了下来,酒桌她也尽量参加。一切都是为了今天。
晚上十二点多,蒋晓丽离开后,她逐渐清醒了一些,爬起床时酒精依然刺痛头脑,她摇摇晃晃走进盥洗室,淋了一场冷水浴,才清醒过来。
这夜也彻底难眠,她和谭玲之间约定,彼此不能电话联系,所以一切消息必须要等到她第二天亲自打探。
一直焦急地等到清晨,大概七点多,农药厂的大门应该打开了,她作为妻子应该对丈夫一夜未归给出反应才对,于是她主动给农药厂保安亭打了个电话。
因为经常去农药厂,她有时候会买包烟给曹进,一来二去,曹进和她关系还不错。曹进当时就说去看下罗向松有没有起床,等他回来后,告诉她,办公室没动静,应该是还在熟睡。
但那一刻,她已经料定,谭玲成功了。
大概是八点多,她再次把电话打到保安亭但是没有人接,她越来越觉得,罗向松已经死了。
九点多,她觉得时机成熟,将电话打到了厂长办公室,也是那时候,翁爱兵将罗向松遇害的情况告诉了她。
她在电话里并没有做出太大的反应,只是以沉默和口齿不清回应翁爱兵,翁爱兵关心她,让她在家里等,现在公安已经到了。
挂完电话后,方雅雯走到了镜子面前,特意将头发打乱了一些,又用提前准备的刺激性洗发水抹进眼睛,她痛得泪流不止,但嘴角却慢慢上扬。
她必须去迎接这一切,做到万无一失,这不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女儿小小,还有谭玲和她的女儿。
她开着车,迎着风,准备去农药厂见罗向松,探望他的的遗体,按理说她是高兴的,但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却不断地淌出来,她忽然无法抑制自己,拼命地哭泣……
方雅雯用手掌捂着自己的嘴巴,在审讯室里哭了起来,前面,她一直很克制,但说到开车去农药厂时,她却哭了,哭得很伤心。
李疏梅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这么伤心,在这种情况下,她更不好过多关心她,待她哭了一阵子,她问:“方雅雯,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就是觉得太辛苦了,人活着真的很辛苦……”方雅雯努力止住哭声,“对不起,对不起……”
方雅雯是一个会控制情绪的人,很快,她就止住了哭声,用手背抹了抹眼泪,含笑说:“李警官,该讲的我都讲完了,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你还有想问的吗?”
李疏梅进入新的思考,方雅雯到达农药厂以后的事基本她都是知道的,那晚过后,她和谭玲也不会保持联系,因此后面的信息并非是这次审讯的重点。
不过有件最重要的一件事,那就是杀人动机,之前从石云舒口中,她得到了方雅雯的杀人动机,这一切应该都是真实的,但并非方雅雯亲口述说,真实性稍显不足,她必须了解清楚,于是她问:“谢谢你的配合,方雅雯,能告诉我们,罗向松第一次……家暴你的原因吗?”
李疏梅觉得这有揭露伤疤之嫌,如果嫌疑人拒绝回答,她是不会强迫的,她便马上补充一句:“如果你不愿回答,可以不说。”
方雅雯仍旧带着哽咽,她像是回想了一下,泪光朦胧,嘴角轻轻弯了弯:“罗向松已经死了,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记得那是九六年,我生下小小不久后,应该半年以后吧,我刚结束哺乳期,上班了一阵子……他那次差点把我掐死……”
方雅雯说,在学校时,她就是被很多同学追求的目标,曾经也谈过一场恋爱,不过大学毕业就分手了,工作以后,她没有再谈恋爱的心思,但到了二十三岁,家里催得很紧,安排她相亲,她很拒绝。
也是那时候,她认识了罗向松,罗向松是技术干部,长相才华在同龄中都是佼佼者,在没有找到更好条件的对象时,是她看中的罗向松。
了解到罗向松家境贫寒后,父母有过反对,用“门不当户不对”这样的话开导她。
方雅雯的大学初恋男友也是因为家境不好被父母反对。当年高考,她也是被父亲安排了一个不喜欢的专业。她的骨子里慢慢萌生了和父母作对的念头,最终在罗向松身上达到了峰值。
父母越是反对,她就越坚持,那时候,她把并不了解的罗向松视为终生人生伴侣,非他不嫁。
一个改变父母思想的一件事是,她不小心怀孕了。胳膊拗不过大腿,父母担心拆散他们以后,女儿心存芥蒂,抵触婚姻,于是只能同意。
很快方雅雯和罗向松就进入了婚姻天堂,如果说幸福,第一年的婚姻生活是很幸福的,罗向松生在农村,但勤俭持家,还会主动承担家务,他虽然言语不多,不会口头上哄人,但却会对她默默的付出,细心的照顾,例如早上他上班比她早,就会早起,特意给她煎一个鸡蛋。
方雅雯少女时就喜欢看韩剧,她很喜欢那种温馨浪漫的爱情,她的骨子里是浪漫的,她觉得罗向松是她命中注定的好运。
结婚后,方雅雯憧憬着小生命的诞生,不过怀孕期间一件小小的事,让她和罗向松产生了小小的隔阂。
有一天罗向松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里是一个男人,邀请方雅雯和罗向松参加他的婚礼。
那天方雅雯正好不在家,罗向松答应了。但是方雅雯回家以后,罗向松却问她,那个男人是谁?
方雅雯就随口回答了,但罗向松却追问她,为什么他会知道家里的电话,还有毕业几年了,为什么他们还在联系?
罗向松的话语明显是刻意的,因为方雅雯保留了大学时的相册和毕业留念,字里行间多少有些前男友的影子,她早就忘了前男友,然而罗向松却发现了“端倪”,他认为方雅雯没有忘记前男友,他们私下还有联系。
方雅雯察觉到对方的无理取闹,当时就冷漠说:“你如果爱那么想,我也没办法。”
罗向松当时没有说什么,但方雅雯看得出来,他的脸色不太好,那是第一次方雅雯觉得罗向松有些奇怪。
因为怀孕,方雅雯回绝了参加婚礼,只是托人送了红包,方雅雯以为这件事没人再提起,然而那天晚上,罗向松忽然在床上紧紧抱着她,像是失而复得那样,拼命和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如果再乱想,我就捅我自己一刀……”
方雅雯心里猛地一沉,这样的一件小事,她根本没想到罗向松一直放在心里,而他的反常行为并没有让她感动,而是心生了些许忌惮。
怀孕期间,两人的生活是平静的,罗向松担任着农药厂的重要职责,非常忙碌,但他对方雅雯的照顾却并无一丝怠慢,并且还早早安排他母亲前来照顾。
罗向松的母亲是地道农村人,和她的生活习性大相径庭,性格也十分刻薄,并且在她能听到的范围里,屡次告诫罗向松,“不要对老婆太好,不然你在家里没有地位”。
但因为罗向松,方雅雯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怨言,她也做到了一个儿媳表面上应有的孝顺。
小小出生后,罗向松的母亲照顾了不到半个月,因为罗向松父亲生病了,就回老家了。
方雅雯的父母决定前来照顾,但方雅雯不希望父母辛劳,他们照顾一个月以后,就让他们回去了。方雅雯决定一个人抚养孩子。
罗向松担心方雅雯生活起居不便,在那段时间,主动和农药厂请了一个月假,那段时间正好农药厂新产品上市,销量很好,罗向松被授予劳模称号,厂领导很顺利给长期加班的他放了长假。
他请假照顾妻子的事迹也在农药厂传开,从此在厂里,他和方雅雯成为了恩爱夫妻的典范。
那个月罗向松对方雅雯悉心照顾,甚至帮她洗脚按摩,晚上更是负责起夜,给小小喂奶粉,安抚她哭闹,方雅雯真正感到了幸福。
这本该是细水长流的幸福婚姻,但不久以后,却彻底改变了。
第59章 长夜难明。
哺乳半年以后,方雅雯上班了。半年多时间没上班,刚回来,公司就将她安排到了重要项目里,她觉得公司有些故意为之,但也不敢有太多怨言,因此每天下班都会晚一个多小时。
那时候她妈妈刚好退休,白天帮忙照顾小小,傍晚就把小小送给她和罗向松。
加一个小时班对于方雅雯来说是一件煎熬的事,她每天都想早早回家陪小小,但公司并没有给她特别的照顾。
恰好那段时间,罗向松农药厂的产品销量蒸蒸日上,他几乎很少加班,每天都能准时回家,回家后,除了照顾小小,还会给方雅雯准备一些简单的晚餐。
每次回家,方雅雯都是幸福的。罗向松总是系着围裙,逗小小玩的时候手里还拿着锅铲,她回到家时,他都会笑着说一声“辛苦了,赶快吃点东西”。
这种平平淡淡的幸福让方雅雯坚信,当初和罗向松走到一起是她此生最幸运的事。
有一回,方雅雯回到家,罗向松正抱着小小,逗她玩玩具,像是没有注意到她。方雅雯没有多想,放下挎包,换下高跟鞋,正想和罗向松分享今天的一件喜悦时,罗向松突然冷不丁地问她:“刚才坐谁的车回来?”
因为急着赶回家照顾孩子,方雅雯没有坐公交车,而是搭了男同事的顺风车,她没想到罗向松站在窗口那望见了,他一定不止发现一次。
她随口说就是下班晚了同事送了送。
“噢,你同事还挺热心的。”
方雅雯明显觉得他话里有话,但也没有太作计较,以后,她尽量规避一些就行了。
她的确这样做了,但偶尔有刮风下雨的恶劣天气,方雅雯勉强坐了几回同事的顺风车。
有一天晚上,窗外下了暴雨,方雅雯觉得身体不舒服,早早就睡了,罗向松刚刚把孩子哄睡,走进卧室说:“雅雯,晚上做一次吧。”
“要不改天吧,我身体不舒服。”
“……”罗向松顿了下,“我套子都拿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