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何时,谢天元仿佛苏醒了,他从雨幕里拼命掀开眼皮瞪视罗雪盈,拼劲全力将她推开了。
罗雪盈往后一仰,重重砸在地上。
她全身湿透,乌黑的头发全是雨水。这时候的气候并不高,她像是冷极了,浑身打起哆嗦。
虽然他从未喜欢过她,但是在这一刻,他无法再忍受自己的无情。
他蹲下去,用力把她抱起来,一路跑向了站台下。
罗雪盈被放入站台凳子上时,她十分感动,流着泪,嘴唇冻得乌乌的,打着颤说:“天元,你真的是天元!”
如果没有父亲的事故,也许今天他们的确是最好的朋友,但是他的人生早已毁灭,他不需要任何人怜爱,也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他决定放下第一颗棋子的时候,就注定了落子无悔。
湿湿的黑发贴在他的眼旁,眼眶里露出的半分漆黑的眼球,发出冷漠的光,他微微一笑,带着讽刺:“你喜欢我?就算这个世界上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会正眼瞧你一眼,因为你实在太愚蠢,太丑了!赶紧给我滚。”
他说完这句话,就决然走入了渐渐变小的雨水,身后传来罗雪盈悲伤的痛哭。
其实罗雪盈根本就不丑,在高中时就是校花,谢天元只是为了打击她,让她彻底死心。
他走着走着,忽然发现自己浑身打起哆嗦,仿佛生了重病,眼睛里却酸痛得厉害,他牙齿打颤,内心里忏悔:“对不起,对不起……”
审讯室里,谢天元很平静地描述了这个故事,但眼睛里却有些微红,李疏梅能感受出,他的心一直都是热的,他一次次做出的冷漠决定,是因为被仇恨蒙蔽。
他已经无法面对自己的过去,更不会期待自己的未来。
他是冷漠的剑客,只要挥起刀,就不会收手。
半晌,曲青川问:“后来呢,罗雪盈再没有怀疑过你?”
“对,没人再怀疑过我,当然也遇到过认识的人,但他们只是觉得有些像吧。”
曲青川随即转入下一个话题:“你花了这么大的心思,做了如此决绝的决定,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你要杀的人是仇人的子女,陶秋心、何炜川、展玉刚、杜佳佳,为什么又要找到沈觉和孟申韬?”
谢天元缓缓抬眼看了曲青川一眼,他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李疏梅没认清那是什么样的情绪。
谢天元说:“沈觉的加入是个意外……”
沈觉的加入是个意外,沈觉很漂亮,是沈觉主动向谢天元申请加入社团,谢天元答应了,但是没想到,沈觉加入后,很快喜欢上了家世殷实、高大帅气的何炜川。
而孟申韬的加入则是源于谢天元的同情,孟申韬喜欢沈觉,他哭着乞求谢天元让他加入社团,谢天元出于怜悯才答应了孟申韬。
“他们的加入都是意外的选择,”谢天元说,“曲队,我原想对陶秋心、何炜川、展玉刚和杜佳佳四人给予惩罚,我都做好了准备,要的是让他们身败名裂,落得被校开除的下场。但是没想到,这一切出现了意外,孟申韬那天突然找到我,他说他想死,他求我成全他,他想亲手杀死沈觉和何炜川,他再自杀,我没想到孟申韬是一个极其冲动的人,我只是表面上进行了劝阻,因为在我的计划里,我本来就是要惩罚他们,但既然孟申韬愿意替我去做,我为什么要阻止他……”
二队所有人脸色大变,满眼震惊,李疏梅同是震惊不已,谢天元竟没有认罪,他描述了一个几乎真实的故事,然而最后还是把罪名推给了孟申韬。
他料定警方没有他杀人的证据,他即便承认自己的杀人动机,也不愿承认杀人的事实。
曲青川厉声道:“谢天元,这一切逻辑链都是通顺的,孟申韬就是你安排的计划。你为什么矢口否认你杀人的事实?”
谢天元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笑意:“曲队,你这才是诱供,我没有杀他们,我为什么要承认。我的确想他们都死,但是我没有付诸实践。我做的一切,我都告诉你们了,你们可以说我很坏,说我没有底线,但是我没有杀人,顶多算我一个非法囚禁罪……”
费江河怒道:“郑奕在哪?他是不是已经被你折磨死了?”
谢天元不急不慢道:“我正想告诉你们,郑奕跑了,去年底他就跑了,到现在我都没有找到他。囚禁过他的房屋地址,我可以写给你们,给我一张纸。”
即便人人都知道谢天元在撒谎,但是谁也无法拆穿他,祁紫山撕了一张纸给谢天元,他写下了一个地址。
费江河看了后道:“这个房子你一直没退掉。”
“对,我在等郑奕回来,所以没有退。”
李疏梅实在不理解谢天元的思路,郑奕被他折磨得暗无天日,他怎么会回来,他既然逃走了,为什么不报警。
谢天元说:“曲队,我还想麻烦你们一件事,你们接下来一定会去这间房对不对,我父亲的工作笔记就在房间里,被我缝进了枕头里,那是我从大火里抢救出来的,它很珍贵,麻烦你们保护好它,为我父亲平反!”
这一刻,李疏梅倒吸一口凉气,她终于领教了谢天元的可怕,今天他绝不是妥协,这仍旧是他布下的棋局。
为父亲平反,就是他的一步棋而已,一步最重要的棋,这就是他从一开始就算好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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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把案子交出去?
即便有清晰、准确的杀人动机,但要给谢天元定罪,还差最关键的证据。
自96年《刑事诉讼法》确立疑罪从无原则始,凡在审判阶段,既不足以证明被告人有罪,又不能证明被告人无罪,应推定其无罪。[1]
也就是说,在这种情况下,谢天元即便被法庭审判,也会被判定无罪。
在办公室里的会议桌前,大家围坐在一起,费江河说:“用脚都能想到,孟申韬和沈觉也是谢天元计划的一环,他利用孟申韬和沈觉这种特殊的关系,帮他自己脱罪。”
从谢天元布下棋局的那天起,他应该早就安排了这样周密的一环,李疏梅在今天审讯里也顺其自然想到了这点。
曲青川说:“死无对证,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谢天元有唯一解释权。我们就算知道他是凶手,却没办法给他定罪。按照疑罪从无原则,法院最后只会判他无罪。”
大家都低眉不语,曲青川的话其实是间接给这个案子定性了,虽然大家做出了很多努力,但是不得不面对现实。
“从另一个角度看我觉得也别这么悲观,”马光平说,“也许谢天元的确没有杀人呢?”
大家都疑惑看向马光平,他经常会从一些刁钻的角度思考问题,他故作高深说:“如果孟申韬真的是自杀呢,他是凶手又有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的,”费江河反驳道,“孟申韬家庭条件不错,成长环境良好,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做。”
马光平不急不慢道:“你听我说完急个啥。我说的就是孟申韬的杀人动机。如果孟申韬向谢天元提起过他想自杀,也想杀了何炜川,我觉得这完全有可能,他可能说的是丧气话,但谢天元却恰恰利用了孟申韬的丧气话,他通过精神控制,不断刺激孟申韬,致使孟申韬走上绝路。如果只是精神控制,我们就很难给谢天元定罪。”
李疏梅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观点,不免全神贯注地倾听。
她眼眸微亮,秀眉稍扬,优美的肩颈线条前倾,透着一股渴望学习的劲头,马光平见她感兴趣,忙说:“疏梅,我说这些也是有依据的,以前有一个案子,一对情侣,男友激情杀人,后来经过调查,推断出女友一直在刺激男友,但是警方找不到证据,女方难以获罪。”
李疏梅认真点头,她联想起谢天元擅于掌控的特点,也许性格柔弱的孟申韬早就被他精神控制,致使他稀里糊涂做出错事。
这时,脚步声响起,门口现出一个人影,李疏梅随着大家一起回头看,却是闫岷卿,想必闫岷卿得知案情遇到阻碍,特地来“教育”大家。
大家打招呼时,她装作不知,翻起笔记本,闫岷卿坐下,目光在李疏梅脸庞上缓缓划过,扫视了大家一眼,说道:“老曲,说下案情进展吧。”
曲青川把最新的审讯情况和闫岷卿做了汇报,闫岷卿听后说:“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做?”
他的语气和以往却有不同,比较平静,不像是来找茬的。
曲青川“呃”了一声,犹豫不定没有回话。
闫岷卿蹙眉道:“嫌疑人留下的地址怎么不尽快去排查一下?”
费江河道:“那是谢天元早就准备好的地方,就是让我们去取他父亲的工作笔记,你觉得他会给我们留下什么证据!”
闫岷卿冷瞥了他一眼,又“故技重施”地教训起来:“就你什么都懂,你干了十几年刑侦,怎么连个队长都当不上?”
费江河被噎得脸色发青。
李疏梅把笔记本猛地合上,发出清脆的“噼啪”声,她不懂闫岷卿为什么总是喜欢教训人。
她的动作引起闫岷卿的注视,他别过头,望着她,冷漠的表情却化解极快,眉眼之间竟升起几分温柔,缓缓说:“今天来不是要打击大家的情绪,我知道大家的工作都很辛苦,我也知道有人靠骨点分辨出郑奕和谢天元,让案情取得巨大的进展……”
李疏梅愣了一下,她没有听错,闫岷卿这是在夸奖她,她可是第一次听他夸人,这真是太阳打西边出了。
曲队他们自然也听出话里的意思,脸上的神色也平缓了许多,马光平笑道:“闫支说的对,要不是疏梅通过骨点分辨出嫌疑人的把戏,恐怕现在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曲青川也说了声“对对”,他猜想一定是夏局和闫岷卿提点了什么,让闫岷卿改变了对他们工作态度的看法,起码承认了他们做出的努力是值得的。
祁紫山朝李疏梅微微抿唇一笑,费江河也因李疏梅被夸奖,本是铁青的脸色变淡了几分。
“但话说回来,”闫岷卿话锋一转,“这件案子是不是该结案呢?我不打算再催促你们了,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们,省厅已经给我们来电了,后天,也就是下周一,会派专家组下来调查,正式接手案子,你们周末把材料准备一下,到时候记得做好交接。”
“……”李疏梅只觉是当头一棒,难道这件案子要交给别人了吗?
曲青川急着说:“闫支,这件案子一直是我们办理的,怎么说交出去就交出去。”
“是啊闫支,夏局怎么说的,再给我一段时间。”马光平也急了。
“这不仅仅是一个案子,这是一个社会焦点事件,市局的压力很大,省厅的压力也很大,我为你们争取了足够的时间了。这是最好的结果。”闫岷卿起身,“我先走了,我只是来通知一下。”
闫岷卿刚走出门,费江河就蹭地站起,虎背熊腰带起一股劲风,怒道:“什么叫接手,来就来,协助调查就行了,怎么就接手了,这不是直接摘我们的果子,不行,我得去找老夏。”
他刚迈出步子,就被曲青川一把拉住胳膊,“老费,你冷静下,闫岷卿没有那么大权力,这就是夏局的意思,你找他没用。”
“那怎么地,我们把杀人动机分析出来了,把郑奕和谢天元分辨出来了,这都八九不离十了,他们过来把材料一收走,我们喝西北风去。”
曲青川劝说:“你没听见老闫说,这是最好的结果,这说明局里是想让我们从这件案子里脱身,否则只会越陷越深。”
马光平叹了口气:“老费,别纠结了,大不了我们落得一身轻,再去办下一个案子,办哪个案子不都一样。这件案子从开始就注定是这种结果,你看当初,谁愿意接手这种案子。”
费江河冷嗤道:“都像你这样半途而废,那倒是一身轻了。”
“……”马光平咬牙道,“你看看他,狗嘴里吐得出象牙嘛。”
曲青川忙劝和,但语气却有几分不耐烦:“好了好了,你们也别吵了,不是还有两天时间吗?万一我们找到了真相呢?”
大家都没有说话,李疏梅正郁闷时,曲青川说:“下午先去谢天元房子里看看,有没有证据也得检查下。行了大家赶紧去吃个饭吧。”
“我吃不下你们吃吧。”费江河负气道,重重地跌坐在椅子上,椅子不堪重负,发出“嘎吱”响声。
“耍小孩子脾气。”马光平也冷嗤,又催促,“疏梅紫山你们赶紧去对付一口,别学老费,把自己不当回事儿。”
听得出来马光平是变相对费江河好,李疏梅淡淡说了一声“老费你也吃一点,我们先走了”。
食堂快过了饭点时间,李疏梅和祁紫山匆匆忙忙打了饭菜,两人商议,特意给老费打包一份。她其实早就有些饿了,却没有太大胃口,但下面的工作还有很多,她硬着头皮吃了半碗米饭。
下午,一行人赶到了谢天元提供的地址,痕检科周宁也带着人一起过来检查,这是离校三公里左右的一栋老小区,住的大多是老人。
一楼的一间两室一厅房子,门外种了多株老樟树,枝叶繁茂,正把照进屋内的阳光半遮半蔽,这里很适合夏天居住,房子左右户都没有住人。
李疏梅在客厅里逗留了片刻,一边观察房间的物品,一边观察痕检科同事的检查情况。
痕检科同事非常仔细,正在收集客厅、卧室、洗手间的各种印迹,包括脚印、指纹、毛发、人体皮屑组织等。
从卧室里的枕头内,祁紫山找到了谢天元父亲的工作笔记,交到了曲青川手上。李疏梅跟着看了一眼,是一本表皮剥落得厉害的普通褐色软皮本子,软皮上印着的银字“工作笔记”也脱漆了。本子一头被火灼烧,呈锯齿黑炭状。
曲青川打开本子,里面的书页像被水泡了一遍,纸很皱很软,蓝色字迹有些模糊,但尚能看清,曲青川捧着本子翻了几页,仔细阅读起来。
李疏梅记得,谢天元口供里说,那天晚上他从火海里逃出后,当天晚上下了大雨,这本笔记应该也和他一起经历了火烧和雨淋,但被谢天元保护得还算完整。
她又走至客厅的书架旁,浏览着书架上的书籍,大部分是围棋书,也有一些机械类专业工具书,还有一套阿加莎国外悬疑小说集。
一直在现场收集指纹比对的周宁,这时把检查结果告诉了曲青川:“曲队,屋内检查到了谢天元的指纹,还有一个人的指纹,在屋内出现得比较多,很可能是郑奕。”
李疏梅一边听着一边在想,因为郑奕的指纹没有采样,还无法确认现场的指纹就是郑奕本人的。
周宁又说:“我们也收集到一些毛根组织和皮屑组织之类,回去再做DNA比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