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墀有被她的冷笑话招到。他才要笑的,贺东篱一点不觉得好笑,“你要么回车上待着,要么……”
他选第二个,“我现在就去拿。”
贺东篱气得哑口,转身就走。
玄关门处有宗墀出门的动静,邹衍听到了,问回来的东篱,“你的老同学走了?”
贺东篱没有正面回应,站在书架边,把上头几本码得不太齐整的抽出来又重新推回去。正巧蒋星原给她发消息,说骑手快到了,让她把收到的验证码到时候发给人家骑手。于是,贺东篱便热乎的给邹衍分享起来,“蒋星原这个家伙心血来潮给我带了些蝴蝶酥,我要去拿,你同我一起,正好走的时候带点回去配咖啡?”
邹衍笑了笑,原本歪靠在吧台边沿的身子端正起来,好整以暇地问:“东篱,你这是逐客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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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晚上还有一章~
第15章 你也许并不爱他。
邹衍第一次记住贺东篱的名字是她在他们普外轮转那会儿, 急诊转收过来的一个七岁男童,频繁发作性腹痛,住院期间相应检查都做了, 皆没有发现异常。期间,孩子症状也相应缓解,正值开学报到时期, 家属是位单亲妈妈,着急回去复工, 查不出症结, 便以为孩子是厌学闹出来的谎,要求出院。管床的医生来找带教老师, 请求老师帮忙研判, 她本科实习期间有遇到过类似的病人, 最后会诊,依旧没有发现异常。病人准以出院, 管床医生执着地叮嘱家属甚至电话回访了,孩子下次再有发作及时来医院, 再做一次脑电图动态监测, 最终得以确诊腹型癫痫。家属过来感谢的时候, 那位女医生已经出科到别的科室了。
带教的周老师对这位女学生大为赞扬,都说急腹症是隔着肚皮拆盲盒, 又都说普外不是女人该来的地方。
周老师纠正,很显然, 这句话的女外科医生样本不够。
那天, 邹衍父亲刚下学术会议,顺道来看他,与周老师一齐吃饭的席上, 周老师提到了贺东篱的名字。散了席,邹思明拿这件事现开发,说老周宁愿表扬一个出科的女生都不愿提一嘴你,你好好反思反思,一个女生都吃得了的苦,你一个大男人成天在混什么。
邹衍送父亲回去的路上,第一次提出了他想换专业的念头。邹思明要司机靠边,父子俩为此争辩了有半个小时,邹衍说到他确实吃不消现在的节奏,邹思明回旋镖一次又一次地往邹衍眉心里扎,女生都能比你抗压耐造甚至比你天赋聪颖,你到底有没有用心。
邹衍平生第二回这么恨一个人,他恨贺东篱轻描淡写地就成为了他越不过去的天赋山,第一个是他一母同胞的哥哥,邹游。
果然,父亲每逢亲子教育失意的时候,总会缅怀他的长子。如果邹游在……
邹衍怒斥道,他不在了,永远不在了。你们这么放不下他,就去找他吧。
啪,招来的自然是狠狠一巴掌。
回去医院的路上,下了一场雷阵雨,邹衍湿漉漉地走到宿舍楼下,雨停了,碰上正要出去夜跑的贺东篱,她见他身上全潮了,走过来问他怎么回事,你没带伞还在路上硬走了回来?
邹衍才想迁怒她,大不了骂走她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贺东篱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巾,说她准备去跑步的,没带多少。
邹衍望着她,出神貌,贺东篱也很识趣,把纸巾塞到他手心里就悄然走了。
直到今天,她都没有问过邹衍,那晚到底怎么了。
邹衍也觉得贺东篱待谁都这样,不远不近,点到为止。
他参加贺东篱好友的酒局时说过,与贺东篱交友,有种保险公司的舒适区。每年固定给她交保,一切风险皆有了保障,出险了也不怕,大不了明年涨几百块,从头再来。
未曾想到,他在手术台上检阅不到的她的低级错误,在某一刻无限放大般地呈现在邹衍眼前。
贺东篱一时惧怕和她的前任独处一室,一时又好像嫌邹衍倾占了他们的空间。
她眼里的毛躁乃至恨恨,邹衍看来,都是陌生的,不该她这样天赋人会有的。
贺东篱握着手机,口里满不在乎地解释,“那什么,他得等他司机来接他,他车技很差劲的,我不想给他揽责任,回头出点事……”
向来四平八稳的人扯起谎来,真的逊毙了。邹衍一语中的,“哦,那他怎么开过来的。”
撒谎的小孩一时寂然。
邹衍沉默后再笑了笑,抱臂的手松开,抻抻腰,不再为难小孩了,“我该回去了。”
宗墀拿出车钥匙,车子落锁。
折回对面小楼的时候,贺东篱与邹某人正一道出来,宗墀走过来,看着贺东篱接着电话,走开去几步,像是取什么外卖。
他与邹衍照了个正面,邹衍依旧还是上回在梁家时的好风度,还不忘朝宗墀提醒,“她好朋友给她带了点蝴蝶酥正拿呢。”
宗墀并不大热情。他一般了如指掌前向来沉得住气,但是,他对于这大半夜来给异性同事送礼物的男人没必要给好脸色。
两个人擦肩已然错开一步距离了,宗墀兀自回头,“邹医生,你朋友外婆的伤好些了么。”
邹衍下意识转头来。面色从刚才的沉静到逐渐的扭曲,起码是不愉快。
宗墀手里玩着车钥匙,隔着一条马路,他遥控着对面的车子,开了又锁。说话前瞥一眼不远处的贺东篱,不愿意误伤她的样子,“别误会,她才不会跟我说。”
邹衍再次沉默。
宗墀笑得眉目舒展,再料峭的风也吹不散这种金玉堆里长大的少爷架子。贺东篱走回来了,宗墀便也见好就收,最后不咸不淡地恭维了句,“所以说,哪怕医生本人也不能缺了医生朋友,是不是?”
贺东篱拎着一个袋子,到了门口,听到宗墀很客套地朝邹衍,“再会,邹医生。”
邹衍没来得及说话,宗墀转脸同贺东篱道:“你大半夜吃这些糖油混合物,不怕得糖尿病。”
贺东篱没理他,从袋子里拿出一盒,递给邹衍。
邹衍恍惚地觉着,贺东篱伸手的样子,像似给他发他们的喜糖。
他没有接,“你带点去医院,饿了找你拿。”说完,邹衍转头就上车了。
车子扬长而去,贺东篱转头看宗墀,“你跟他说什么了?”
宗墀手里摊着车钥匙给她看,“我这个中文不大灵光的人,能和你的高知医生朋友说什么。我肝胆脾胃肾都好得很,用不着他。”
“他专攻急腹症方向,话别说太满,没准哪天你就躺在他的腔镜下。”
“请你盼我点好,我就算疼死,也不会要他来开我的刀。”
“好的,你长命百岁地活着。”贺东篱说着,转头要进里,她才伸手摸到铁门,跟着后面的人结结实实打了喷嚏,再一把格住她要关门的力道。
宗墀从她手里拨出门来,三下五除二地关上。
屋里的光照不到门口,宗墀看不太清她的模样,但能清楚脑补出。最后,他说了句不着边的,“我一百岁你也九十九了。”
贺东篱没理会他。自顾自进了里,宗墀跟着她再次走到玄关处,通往二楼的楼梯口上了道形同虚设的门档,这东西至多挡挡孩子或者猫。
宗墀往幽暗的楼上望了望,他手搭到门档上抚了一把,没摸到什么灰尘。
贺东篱出来把刚才安咖啡机的箱子琐碎纸盒搁到玄关门口,看宗墀的架势,以为他要上去,很客观地提醒他,“楼上是房东自己的,不让上去。”
讲实在话,这里的地段,即便只租楼下这个大开间,花费也不会少。宗墀知道他们这种医师是个什么收入水平,又想到她那几年为了妈妈现任关系的稳定其实并不多去沾徐家的恩惠,也许和他分开后,母女终归是母女。喻女士心疼女儿,私下贴补她也不是不可以。
贺东篱扔完咖啡机的箱子,她把里头的泡沫封箱相关的全归置在一块,以防机子有什么问题还好拿回头打包退货,落在楼梯口边的人眼里,就是她很喜欢那姓邹的送的礼物,箱子都流连忘返的。
于是,他忍不住道:“怎么,阁楼上的疯女人?”
贺东篱很想骂他,你这么多年癫病都没去治治,“死过人。”
宗墀甚至不怀疑她话的可信度。既然她没耐心和他好好说话,他干脆噎她,“哦,你杀的?”
贺东篱很明显地咽了口气,哪怕他现在上楼去被房东故去的老太太索命还是被房东女儿以私闯民宅起诉了,她都不会去管他半分。她转身回自己房间,用不高不低的声音再给陈向阳打了通电话,问他的司机还要多久到。
陈向阳在那头扔麻将的动静,笑吟吟地告诉东篱快了快了啊,再跟东篱解释,因为宗墀要亲自送你,我就让司机下班了呀,结果他还要司机再去接他,人家师傅都已经在地铁上了。嗐,我和他说不着,东篱你该是体谅打工人的。话又说回来,他一年到头碰不着三回方向盘,那年那个事后,他家里就不让他自己开车子……
贺东篱没等陈向阳全说完,一通电话,铩羽而归。
酒店这头,陈向阳因为分心接电话,出冲了梁建兴。梁建兴拿手一一把牌推倒来,他替宗先生赢了钱,还不忘操心着司机什么时候接宗先生回头。
陈向阳被烟烧眯着眼,“姥姥才知道。”
梁建兴即刻心领神会,他没有多嘴问,倒是陈向阳带过来的两个友商闲话起来,问起,怎么,宗先生之前出过车祸?
陈向阳言简意赅,“就这么个老来子,家里宝贝过了头。”
贺东篱挂了电话,心里像塞了团棉花,陈向阳说的是那次宗墀香港转机的绑架事故。
原则上他是替父受过,然而,他飞行的动机是因为贺东篱,和她电话里吵架,宗墀就不管不顾地飞回来。
他当着家庭医生及他妈妈的面怪她,分手请当面说,电话里分手的人,就是没品。
宗墀的母亲叫于微时,贺东篱第一回见她,便明白了宗墀告诉她的有关他父母的秘辛之魔力。他母亲漂亮、嫣然。几乎无霜无尘级别的东方美人。
于微时告诉过东篱,当初小池和同学一块露营,顺道带他们来郊区别墅吃饭时,她便知道东篱同学一定是特别的。请相信一个母亲的自觉,小池只差把眼珠子落你身上了。
宗墀因为绑架事故,他坚持不肯在香港就医。一直飞回上海,把身上的伤原封不动地给贺东篱检查。
贺东篱那次哭得眼前发黑,她给宗墀缝合了那一针后,陪了他一晚,第二天一早回医院前,他妈妈特地给东篱准备了带到医院去吃也方便的早饭。于微时那番话,贺东篱至今都记得:
看在他不管不顾为了你一个人留在国内的份上,请你体会一个作母亲的心情。我知道他的臭脾气,可是,两个人如果在一起,作不到互相迁就甚至互相委屈,那么,事实是,你也许并不爱他。
并不爱他。
不爱他。
他。
这几天降温许多,贺东篱忘记把空调的遥控器搁哪了,她自己住的时候冬天不大开暖气。
宗墀从外面廊道上进来的时候,看到她可算点开了点暖气。
遥控器扔在沙发上,主人招待来客随便坐,说罢,她转身出去上洗手间了,到了门口,顺手把移门带阖上。
贺东篱再回来的时候,很明显地洗了把脸,面上不显,但擦拭过的眼睛,有着尽力维持的清醒。
宗墀回头来看门口的人,膝盖上摊着他在她移动书架上勉力找到的一本他最能看懂的有关唐朝日常科普读物,他看着走进来的人,目光跟随,随即道:“你架子上的书,应该不涉密你工作还是病人吧。”
贺东篱随他,“看吧,喜欢可以带走。”
“这么不重要?”
“我看过了,认识的教授送的,这本是普本,签名版的在我妈那里。”
“你妈还好么?”
“很好。谢谢。”
开间连通着卧室,宗墀一眼望尽所有陈列、摆设。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指间翻书的动静。
莎莎声响停下来,他出声,“她和徐茂森还没领证?”
贺东篱霍然回头,望向宗墀的目光,有着说不明的僭越警告。
宗墀浑不怕,他阖上膝上的书,寂然起身来,随手把书扔在茶几上,碰翻一个藤编的收纳盒,他也不以为意。
几步朝贺东篱走过来,一面走一面道:“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这种事实婚姻将来面对遗产分割、继承的时候,没有足够的留存和协议约定,很吃亏。”
贺东篱在吧台边上,听着他的话,沉默良久。
引得宗墀不禁开口提醒她,“嗯?有在听吗?”
“宗墀,你来这里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