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东篱不懂了。宗墀张张嘴,最后来了句,“跟你说你也不懂。”
贺东篱点点头,随他的便。
宗墀以为她生气了,认为他不跟她讲是因为怕事情再败露出去,于是情急之下秃噜了,“夫妻是可以床前打架床尾和的,亲子能么,我爸会哄我妈,但他对我只会下死手。”
贺东篱似懂非懂的,最后得出的结论就是,宗墀他爸爸脾气很不好,这一点似乎还遗传给了他。
他们说了好一阵的话,贺东篱还穿着毛衣套着校服的,上岸的人迟迟没有回盥洗室冲澡。贺东篱指指他身上的鸡皮疙瘩,“你快去冲澡穿衣服吧。”
“你考虑得怎么样?”宗墀不管她说的,只问她。
“什么?”
“我教你游泳,你作为补偿帮我补课。”
“……”
“4个A,我就可以留下来读书,一直到高考结束。”
“你要留下来参加高考?”
“取决于你。”
“……”贺东篱愣在原地。
宗墀这才慢悠悠道:“你帮我,拿到4个A。”
“我帮不了你,这又不是嫁衣神功还是吸星大法,传给你就传给你了,都这么轻飘飘大口条,考试也分不出个ABCD来了。”
“贺东篱!”
“本来就是。”
“本来个鬼,你以为呢,我只是不想去他们那里,总之,我留下来自会证明我会达到老宗要求的分数。”
贺东篱表现出只听他说,却不发表意见的置身事外。
宗墀不大满意她的态度,“你觉得我拿不到4个A,对不对?”
贺东篱摇了摇头,但她还是直接说出来了,“宗墀,你为什么这么不愿意和你父母待一块啊,宁愿自己留在国内上高中。”
“因为我待在国内和去他们满意的国家、学校,跟他们见面的频率是差不多的。”
“都是他们有时间才回来、飞过去见我一面,而、有些人,我走了,就见不到了。”
贺东篱仰着头,外面有下课的铃声,她是从体育课自由活动里翘课出来的。
她被忽远忽近的铃声给震动到了,片刻移开目光,也是那一刻听到宗墀道:“我是说,林教瑜他们啊。”
“我得回教室了。”
“怎么说?游泳的事。”
“我不想学游泳,且最近也不能下水。”
“生理期总会过去的。”宗墀以为她拿生理期作借口。
贺东篱不禁扶了扶她脊椎边的纱布,这两天已经好多了,妈妈给她换药的时候说已经结疤了。喻晓寒为这事头一回跟徐家两个孩子发了火,也没给徐茂森好脸色,说平时忍着是为了体面,既然已经恶劣到如此地步,那不如他们就算了吧。她是没出息,是外人眼里的离了男人不能过,甚至贪图富贵,跟了他徐茂森就是为了享乐。
可是诋毁她可以,谁诋毁她女儿,她会跟他们所有人拼命。
贺东篱几乎一夜之间开了窍,她看得明白,妈妈到底是真两清的态度还是只是想拿捏徐茂森一下。
终究,他们商量出不缔结结婚契约。徐茂森现在所住的别墅楼,他已经以赠与方式归为喻晓寒女士,他系住在女友处起居,子女皆另别居,互不干扰。
徐西琳对此很不满意,她说徐家所有的,都该有她妈妈一半。凭什么这个第三者跑来鸠占鹊巢。
徐茂森不发作女儿,只拿儿子开刀,说他已经成年了,为他妈妈说话也该有个限度,我该你妈妈的,自会原封不动地留给你们兄妹俩,可是我还没死,我有权选择我的伴侣,更有权支配我的金钱方向。你不服,可以拿你的生活费或者你母亲的遗产去聘请律师。
徐西泽昨晚来接妹妹下晚自习的时候,特地拦住贺东篱聊了几句,他鼻孔出气,夸贺东篱,不错,因祸得福,摔了一跤,得了一栋房子,很划算。
贺东篱笑了笑,笑他们兄妹俩阴魂不散,也笑自己,徐西泽冷着脸问她笑什么。贺东篱答,是的,也许你妹妹那一下,我半身不遂了,会因此获利更多!
徐西泽脸上的冷顷刻像被冰冻住了,最后他没好气地拿食指比作枪的模样,直抵在她眉间。怒气而去。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
那一天,校闭馆日的游泳池边。贺东篱也许是伤疤没好齐全,所以她对徐西琳兄妹的恨意和因他们所受到的耻辱成压倒性地碾过了她的理智;又也许宗墀贸然提到她生理期总会过去的,虽然安慰剂效很有限,但是她发现她不排斥这样没有冒犯的心意;或者就是单纯的游泳馆里太闷,氧气太少……
“宗墀,我不能保证你一定四门全拿A。”她犹豫半晌,出口了这一句。
对面的人笑了笑,“但你一定会全力以赴,对不对?”
“对。我会全力以赴地监督你,作为回报,你别教我游泳了,给我钱吧,家教费也好监督小时工也好。”
宗墀听清后,垮下脸来,重重地打了几个冷喷嚏,“喂,你很缺钱啊,同学的钱都挣!”
“是,我很缺。”贺东篱坦荡承认,也许她未来还有很多年的学要上。她需要钱,出卖她的知识来换钱不可耻。
宗墀一瞬不瞬地望着她,贺东篱把口袋里的纸巾递给他,催他去冲洗、换衣服。
次日早操会后的课间休息时间,宗墀一身校服出现在贺东篱班级前门口,他是来跟她要学生卡的,给她充钱算督导的小时费。
中午大家食堂里吃饭的时候就传开了,宗墀又不走了,因为贺东篱答应帮他拿到4个A。其实这种有钱人家的孩子,多少个A重要么,贺东篱可真有意思,女主动果然隔层纱啊。
蒋星原听到这,对徐家的秘辛事叹为观止,漠然道徐西琳可真能藏得住,当然,她看上宗墀又一点不稀奇。那会儿,很多人对宗墀又爱又恨的。她也未必就喜欢他,她看宗墀,跟看橱窗射灯下的高定珠宝没二样。保不齐,离了宝格丽三个字,她又不喜欢橱窗里的东西了。
而至于当年传得沸沸扬扬的校园情侣事件,蒋星原迷迷糊糊也觉得宗墀是因为贺东篱那天贸然出现在游泳馆,起码,没有她的出现,没有这个台阶,他们两个就真的隔着时差隔着重洋了。
“可是,你去游泳馆找他的事只有宗墀知道啊,他留下来就留下来呗,为什么会传出来啊?”
贺东篱拿换洗衣服出来,预备去洗澡,对于好友的一大摞话只供认不讳了一个不争的事实,确实她成了宗墀选择留在国内的直观因果。
宗墀小四门考完,他如愿拿到了4个A。他说这是他留在国内的对赌协议,高三他办理了休学,时不时回来参加校赛相关的集训。脱产在他父母为他安排的私教1对1学习,那里他同样要拿到4个A。
他没有参加国内的高考,但是考试那几天,他都有线上提前给贺东篱发消息,他喊她贺同学,
祝A。
这好像是他们一道互相陪读的那最后一年磨合出来的摩斯密码。
宗墀出国前,他才跟她坦白,一中那四个A是为了跟你证明我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但也绝对没那么差。
机构那四个A是给我父母的交代。
同理可证,你约等于我父母的份量。
贺东篱,你明白了没?
他母亲在催他进去,宗墀又极具压迫性地跟贺东篱要什么答案,贺东篱始终没出口,只说她要走了,你快点去候机吧。
宗墀临时起意摘走了她头顶上戴着的鸭舌帽,他说,贺东篱我信你。
信我什么?她懵懂地问。
信你的秩序,信你的排他,信你做不出插队的事,同样,也不会一脚踏两条船。
蒋星原笑得不行,说怎么有人表白也这么宗式啊。
贺东篱声称这不是表白。
“那是什么?”
“入室抢劫。”
蒋星原哈哈大笑,“他摘你帽子干嘛?”
“不知道。大概那天忘记涂防晒,临时征用他眼前所能拿到并且有信心物主不会起诉他。”
蒋星原被东篱的毒舌招到了,笑得下巴累。说过期糖也有点好磕呢,怎么回事。
贺东篱只觉得自己这么长篇大论讲述一番是为了给和蒋星原的友情补充增进一下,毕竟她不是个爱和别人交代私事的人。但最最亲近的朋友对她一知半解的,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蒋星原不这么认为,“事无巨细就是爱。哪有人记前男友这么清楚的,我是说,你描述得太细了。我和我前男友第一次接吻在哪里我都忘了。”
“是你要听的啊。”东篱声辩。
“我要听你怎么追宗墀的,你这压根也没追啊。这谣言到底谁传的啊,还有,你记性太好,恨不得人家起鸡皮疙瘩你都记着呢。”
贺东篱不置可否,是的,记性太好,有时也不是什么好事。
蒋星原的手机响了,听她接起,应承几声,像是谈公事。贺东篱便去洗澡了。
洗完,一身暖洋洋的湿意回卧房的时候,蒋星原平地惊雷的腔调,宣布且咋呼,“你知道刚才谁给我来的电话?”
“姓黄,对方现在人在香港,明天一早回上海。她说看过我们公众号的文章了,资质与其他细则,约我明天下午面谈。我的联系方式是她老板给她的,你猜她老板是谁?”
贺东篱想,她不用猜了。无论如何,是个好消息,于好友于她都是,起码有人说到做到这一点永远不会被抹黑了。
第19章 桔子瓣
加印集团驻S城分管家庭消耗、日化品牌的商务代表来酒店找宗墀午餐会议, 等这位小老板上岸的工夫,正巧与新加坡那头的大老板打了个不长不短的电话。
宗先生提到儿子,怨声载道, 说他那个手机长驴毛了,老是打不通。
齐代表说笑,给宗先生解释, 小宗先生秘书这一周休年假,他似乎还没习惯过来。
宗径舟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 说员工休假是他同意签字的, 那就该做好调停替补。这手机手机不接,房间座机又拔线头的是要干什么, 我看他是脚一沾那老地方, 老毛病也跟着犯了。
齐代表跟宗先生许多年了, 老板的家务事也耳熟能详的地步。偶尔老板回国内,牌桌、高尔夫球场上跟他的老江湖伙计提到儿子或者有人要给小池保媒, 老头子总要叨咕那几句老黄历:谁也别给他说亲事啊,哪个好人家的女儿都受不了他。要不他谈了那么多年的女朋友能翻掉呢, 就是受不了他的臭脾气。他也没过那劲呢, 男人么, 被甩了总归面子上不好看,没准还恨人家小姑娘呢。不然这些年怎么从来不落地那边的, 就是这口窝囊气没过去呢,讳疾忌医, 哦, 他那个过去的女朋友是个外科医生。
宗径舟拢共见过儿子女友一面,还是去逼着小宗跟人家分手的。齐代表鲜少见老板发这么大的火,当着他和秘书的面那教子的一巴掌, 几乎是带着掌风的利落。老宗要小宗亲自送人家女生下楼去,他训斥儿子,我倒要看看这天底下有什么手分不掉。
送走了女方,宗径舟这才清理门户的口吻,要他们几个把宗墀绑也绑上飞机,这几天他是如何不肯人家走的,他也回去如法炮制地待着。即日起,没有宗径舟的允许,宗墀不得落地S城,以及人家贺小姐人身范围一百米之内,宗墀不得靠近。宗径舟对儿子道:这是我给你制裁的禁止令,你大可以犯犯,看看我宗径舟弄死自己的儿子,要不要偿命。
宗墀,你不点头,一辈子都拿不回自己的护照也一辈子别想再入境中国。
电话那头,宗先生问齐代表,“他这些天见过谁?”
话音落,泳池里的人突然冒头,紧接着上了岸。齐代表深谙家务事与生意经的壁垒,即刻同那头打岔,示意小宗先生游完了,他同这头还有正事要谈。
宗径舟无济,只得首肯。
宗墀与齐代表午餐会议碰头了下,就顾问团商讨的提案,目前集团将透过靡丽笙资本增持宗墀所持嘉达股份。会上,宗墀一只耳朵听齐代表普通话发言,一只耳朵还要听在线那头顾问的粤语发言。全程一口肉都没动,餐后甜点更是被宗墀当烟灰盘错磕上了烟灰。他盯着那一口脏污且融化的冰淇淋出了会神。
下了桌,齐代表陪同上楼,老齐同宗墀说笑,是不是许久没来这了,不合口味了,吃不惯要同他讲,想吃什么也可以告诉他。
宗墀兴趣缺缺,直言不讳,“谈事的时候,吃龙肉也不会香的。不用管我。”
齐代表笑,“我记得那会儿您跟宗先生一道,每次到最后,宗先生都要给您单点一份蛋炒饭。我第一次还误会了,以为那一盘是我们四个人的量,结果,好家伙,你一个人干完了。”
宗墀对于这些老员工的良好记性并没有什么嘉奖的打算,他也不打算告诉他们,他每回认真吃饭是彼时对于中式宴请散席最隆重的敬意。既然不能酒足,那么他就饭饱,只有饱了,他们才会放他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