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东人多少有点没面子, 这还不算事儿。上回宗墀杀到江南来,林教瑜骂爹似的怪宗墀现在市侩得很,尽和谄跪他们宗家的人走得近, 于是,宗墀专门拣了桩事给林教瑜, 叫他帮他查查。
林教瑜笑话宗墀, 哦,明面上去截胡的事就吆喝陈向阳, 这背地里调查别人的事就轮到他林教瑜了。
宗墀怪林教瑜事多, 不喊你你怪, 喊你你又怨。你特么到底想怎么样!
林教瑜不以为意,持续激怒宗墀, 我不怕你翻脸,你宗大少爷多少阴暗缺德的事捏我手上呢。眼下又多一条, 起底情敌, 是不是!
宗墀国粹芬芳了一通, 最后不端着了:对,我就起底他了, 怎么样,他看不惯我, 照样可以起底我。
林教瑜恨不得笑出闲屁来, 他指指宗墀,数落他,你害红眼病别过给我啊。再要老朋友一句实话, 对方是不是很优秀?我相信阿篱的眼光的,一般人入不了她的眼,一般人也不会激得我们宗少爷这么方寸大乱。
宗墀轻蔑地吞干净杯中酒,好整以暇地附和好友的打趣,“嗯,如果陪同她去相亲也能算一个品质的话,那我甘拜下风。”
这话没说几天,林教瑜这头有了回头消息了,结果,这位大少爷又突然间不稀得知道了。
林教瑜直觉哪里不对,宗墀这个家伙,你说他定力不好,没人比得了他的生人勿近;你说他定力好,又回回家务事闹得鸡飞狗跳的。
都说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宗墀前些天还恨不得人无完人地搞死所有人,突然间哑火了。经验老道的林教瑜猜测问题出在贺东篱那里,她要是真的站出来喜新厌旧地护犊子再龌龊几句旧人,林教瑜想想就发毛,宗大少爷那么要面子一人,他不弄死那姓邹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暴毙自己。
秉着公序良俗与兄弟义气只能选一个,林教瑜不管不顾地拆了这份背调资料。匆匆看了几眼,揣着文件袋就去找宗墀了。
好些天不见,黄秘书已经休假回来了。
林教瑜在宗墀套房见到她,第一句就问她,“你老板还活着吧?”
黄秘书用一种难以掩饰的看无差别碳基生物的目光微微投一眼林教瑜,表示宗先生很好,我还有会客,您自便。
宗墀在签核文件,状态还不算糟,轻微带着些鳏夫寡居的寂寥感。当然,你要是直接说他死了老婆,他得和你拼命。
飞白。林教瑜进来的时候,宗墀正在核签几分财务文件,他蘸墨水签字的时候,脑子里无端冒出贺东篱夸宗径舟签名偶尔能带出飞白的运笔。
他早说过她的,神经兮兮的,没事盯着同学家长的签名看什么,他一个老头的字又好看到哪里去。切。
宗墀尤记得那年他圣诞节回国,从他们学校接走了贺东篱。他在贺东篱他们医学院边上的公馆租了套小洋楼,方便她周末、放假的时候不回她妈妈那里有地方落脚,主要是方便宗墀来看她。
室友送了贺东篱一瓶指甲油,她们上解剖课自然不能涂在手上,她和他闲聊的时候,便窝着身子,给自己脚上涂了五个脚趾头,心血来潮给宗墀看。
她穿的男士睡裤太长了些,宗墀说没看着。于是,贺东篱便拎着裤脚,煞有其事地光着脚踝给他看,等着他的点评。
宗墀难得看这样放下书、臭美的贺东篱,硬撑着谎称回同学邮件,最后由着她在他边上站到心灰意冷地走开了。
宗墀还不忘在她脑后促狭她,不好看、丑死了。
贺东篱都没等到甲油全干,就倒洗甲水要擦掉了。宗墀快一步抢救下了工程,并表示很漂亮,怎么有人能这么漂亮呢,连脚趾头都漂亮,个个都很漂亮。
贺东篱骂他虚伪死了,像个人机。
宗墀骂她放屁,哪里人机,夸你还不乐意了。你也人机夸夸我啊。
他帮她涂另一只的脚的时候,贺东篱不敢动,宗墀说她这样小鸡仔样装可爱。贺东篱说她忍好几次了,她不懂为什么总要说她装可爱。你觉得我不可爱就不可爱,我也从来没说过自己可爱啊。
宗墀不以为意,说一个人觉得自己可爱那肯定是个丑八怪。
贺东篱不愿意和他聊天,才要抽回脚,宗墀不让,并且牢牢箍住她脚踝,戏谑又带真成分的口吻道:你跑不掉的样子更可爱。
贺东篱骂他变态。
宗墀这才告诉她,她刚才一本正经站在他面前的样子让他想到九年级那会儿最后一次游学告家长书的事,他就差一秒,一秒就准备告诉她,嗯,明早给你。
结果她对他就这点耐心,扭头就走。他才伪造了老宗的签名敷衍她的。
宗墀问她,那会儿她怎么一下子就拆穿了啊。
贺东篱说了什么,他笑了。沙发上,他哄着她在上,贺东篱有点放不开,她一会儿嫌灯亮一会儿嫌这里是楼下,最后更是羞得头抵在他肩上。宗墀一只手捞住她意乱情迷的一张脸,另一只手拖她的手去那契合处。欢愉里,他告诉她,贺东篱,你做不擅长的事时,最可爱。
他再抱她回房里,拆礼物,平安夜的礼物。
贺东篱那会儿怪宗墀送礼物太频繁,她没地方搁了。每回礼物还必须有个名义,宗墀怪她这个人没意思。而她的回礼,宗墀愿意称作勋章。
宗墀收到的最务实且含金量最高的便是贺东篱拿到国家奖学金后给他买的一个足金生肖保护牌。
保护牌上定制的还是一个潦草的伯恩山。贺东篱平生头一回要妈妈陪着她去寺里求着大师诵经开过光的。
宗墀收到那会儿,晕陶陶的,问她,你确定不是跟我求婚用的?
事实证明,之后的这么多年,他都没再收到这么用心用力甚至是挑灯刻苦才换来的礼物。这块狗狗保护牌在伯恩山过世那年被宗墀熔掉了。
*
想到这,宗墀的钢笔划破了纸张,一滴墨也滴脏整张报表。
一时不忿的人索性全扔开一边去了。
林教瑜到他跟前的时候,宗墀阴着一张脸,也不问好友来干嘛的,只起身来招呼他,喝什么,说着就给他倒酒。
林教瑜指指外面太阳,才上午十点。“你酗酒早了点。”
宗墀没等林教瑜话说完,已经一口闷掉了。问他,“找我什么事?”
林教瑜往宗墀书桌前一坐,手里的文件袋扔到他案上,夸宗墀狗鼻子灵也好情敌雷达开得最高戒备也罢,没所谓了。不是他宗墀自己说的么,他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
“况且,那位姓邹的,也不是那么非阿篱不可啊。”
宗墀左手三只手指捏着杯口,走回来坐定,狐疑地盯一眼林教瑜,不等后者出声,他先不快了,“我让你付两倍酬劳,没让你打开看啊。”
“屁吧,我要你的钱呢。老子自己付的,我能不能看吧。”
文件袋始终完整躺在那,宗墀没甚兴趣开了。林教瑜没那墨迹的耐性,不看、他就干脆讲给宗墀听:
邹衍有个青梅竹马的恋人,对方妈妈曾经是他的初中老师。那家人姓冯,冯母和邹父邹思明又是同乡同学,邹思明学业路走得更开阔些,之后就结识了现在的妻子,原本有一对双胞胎儿子的,有一个上大学那会儿出事没了。
林教瑜说到这,朝宗墀,“邹父和冯母年青那会儿有过一段,这原本没什么大碍,没想到轮到儿子又和旧情人的女儿搞到一块去了,恋情被戳破的时候,偏偏是大儿子出事的档口。邹母一头爱子一头恨子,以死相逼,要小儿子和那个女的分手。”
宗墀听到这,豁然明朗,为什么朋友外婆的手术,他不以邹家的名义号召了。
林教瑜拆了案上的袋子,那些资料看也白看,但凡找几个相熟的,捂也捂不住的鸡毛事,丁点不新鲜了。倒是一张照片,林教瑜要宗墀可以看看,是半年前对方密会邹衍车里被拍到的热吻照。
处于事业上升期且最近负面新闻缠身的冯千绪就是阿篱帮忙牵线飞刀手术家属之一,原名,冯璐璐。
正巧,林教瑜说的不算客气,这位冯星目前的挂名金主或者绯闻男友是他的狗友之一,窦雨侬。
林教瑜说到这,意图很明显,他们同为男人,再明白不过了。要说几年前的关系,斩断就斩断了,半年前的缠绵,违背父母意愿私下帮对方联络手术,这是怎么也择不干净了吧。林教瑜怂恿宗墀,把这张照片借着媒体传出去,这是最好的拆伙方式。
宗墀借着玻璃幕墙外的阳光滤镜,两只手指拈着这张略微辣眼睛的热吻照,他始终一言不发。
林教瑜要夺回照片,他也不允。
“怎么,谁几天前还恨不得搞死人家的,宗墀你别让兄弟笑话你啊。”
“笑话个屁。”宗墀骂回去,“你看我稀罕么,拿别人的家务事来扯皮算个毛的本事。”
“那你要查人家!”
“我就是要核准一下我的直觉有没有错。”没错、也错了,宗墀眯眼审视这张所谓的热吻照,他与林教瑜的看法不同,甚至截然相反,这张女在上的捧吻,邹衍明显处于势力的下风。宗墀几乎是灵台霍闪地明白了点什么!
没错的事,能陪她去相亲的男人,决计到不了爱恋的地步;
错的事,他因为一包烟就冲她发了脾气。他就是气不过她为别人放宽条件,可是这不代表这包烟就是她的敞开心扉。
更不代表她会留宿别人。
一定是这样的,贺东篱他还不知道么,她最最会急得人跳脚,她看着他那晚的暴跳如雷,心里一定是万分轻蔑的。宗墀如是想道。
宗墀短暂的游神,自以为毫无破绽。林教瑜看在眼里,不知道他在诡异地笑什么,于是口无遮拦道:“你别告诉我你看上这个女明星了啊。这也好,你放过阿篱,她找个好模样的知识分子男人嫁了,皆大欢喜。”
“欢喜个……”,宗墀几乎要爆粗,最后忍住了,一边拣桌上的火机,一边诋毁任何社会制度形式的结合,“不结婚不会死。”
“嗯,愿意和你结婚你宗少爷就是:但是话又说回来了。是不是。我还不知道你!”林教瑜损友狠狠道。说完,他看着宗墀把那张热吻照烧着了,扔在了烟灰盘上。
宗墀浑不在意好友的话,林教瑜问他几个意思,他也形容倨傲的表示,他不要这些旁门左道的法子,尤其是牵扯到女人的名誉。他没这么下作,他只想知道他想知道的。
还有一句,宗墀没朝林教瑜坦白:真这样做了,贺东篱头一个看不上他。
这天下午茶歇时间,宗墀从工厂视察回来,黄秘书的见客会谈也算初步谈妥。
他前脚刚到房间,黄秘书给他打电话,说蒋小姐准备了见面礼想要亲自拜会一下宗先生。
宗墀答应帮贺东篱这个忙,即便他气成那样也没想着跳票,就是懒得落她话柄。
她多清高一人,难得张回口。至于见面礼,就免了吧。他揿着座机免提,如是朝秘书道。
那头传来一记稍微陌生的女声,再三强调,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是宗先生一定会喜欢的。是东篱推荐的。
宗墀由着秘书领着这位蒋星原上了楼,进了他的房间。
说真的,他对对方丝毫没有印象。蒋星原却很热情,说这次这个经济采访稿是他们选题很久的一个民生方向,说真的,没有专业技术顾问以及实地考察的机会,真的很难写好这篇稿子。所以,蒋星原说,太谢谢宗先生愿意给他们这次机会陪同考察梳理了,“您放心,最终定稿,我们一定交给黄秘书和您阅过满意才发。”
宗墀随手招呼她坐,“既然是校友就不用那么客套了,一口一个宗先生,听得我毛骨悚然。”
蒋星原性格大大咧咧,看起来就很咋呼,原则上,跟某个人的高敏性情很搭。她直言不讳道:“怎么会呢,怎么会毛骨悚然呢?”
宗墀拿水给她喝,“一般这么喊我的人,没几个觉得我是好人的。”
蒋星原笑笑没说话,喝水后,重换了个话题,“无论如何,还是谢谢你给我们平台这个机会。”
“客气,原则上还是你们出力的辛苦了。”
蒋星原知道大佬说客气,你千万别当真客气,连忙奉承,“东篱说,你和你父亲很少接受这样自媒体的采访,我知道,你终究还是破例了。”
宗墀面上不显,“不会,我那是吓唬她的。”
这回,蒋星原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只得把她今天带过来的一个果篮提到桌案上,宗墀甚至都没往那上头看,只客套地说不必要这些的。
蒋星原这才缓缓解释,“来前,我想该是给你带点礼物的,问东篱,她的意见是我把稿子写到你满意就是最好的礼物了。最后拗不过我,才告诉我,你不大吃别的水果,运动的缘故,带的最多的就是快碳补给的香蕉。且香蕉还能降低神经肌肉的紧张度。”
于是蒋星原就给他们这位校友同学带了一篮子各个产地的香蕉。
宗墀有长达六十秒不止的心脏空拍感,停滞或者失聪,然后他几乎脱口而出,“她为什么告诉你这些?”
蒋星原有一说一的客观,闺蜜立场她恨不得骂几句宗墀才痛快呢,一包烟你就能趾高气昂地发作人,她不和你分手和谁分手!可惜官大一级压死人,求人办事在先,所以她得分清立场,“因为东篱就是这样的人啊,买卖不在仁义还在呢。她说她和你的事归一边,我既然来投其所好,那么自然得送到你的心坎上。贵重的有贿赂的嫌疑,不如安全的在友谊范围内的问候。”
宗墀从没想过有一天会被一篮子长短不一的香蕉给堵上了嘴,且他还得落下个收人礼的骂名。
他当着校友的面当即剥了个来吃,刚才蒋星原送礼的那套说辞确实是宗墀告诉贺东篱的,她问他为什么只吃香蕉啊,宗墀的原话就是:安全方便好剥,且还能缓解情绪紧张。
吃人家嘴短的人,最后还得规规矩矩谢谢。
蒋星原稍微赧然,立马问宗墀,“你哪天有空,我请你吃顿饭吧。”
宗墀平静地瞥着对方,“就我们两个人?”
蒋星原秒懂,但她说过的,闺蜜立场她无条件拥护东篱。于是,接茬又不接茬,“嗯?你是说要喊上东篱么,好像不行哎,她刚给我发了她这周新排班表,我大概都很难跟她敲出方便的时间。”
宗墀搁下吃了一半的香蕉,伸手刮刮眉间的痒,无谓的作罢样。心上冷哼,果真是很好的朋友,share calendar 的传统都过继给闺蜜了。
秘书送蒋星原出去时,宗墀有句话已然到了嘴边,他想问她,蒋小姐,或许你抽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