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瑜下巴掉了掉,不多时修整回来,惋惜了一秒,随即抛之脑后了。去找杯子,来和宗墀喝第二场。
宗墀不理他,说他不想喝了,头疼,还有点牙疼。
林教瑜听他这么矫情,开酒的好兴致去了一大半。他扯开嗓子就骂人,“就你娇气,我就不爱和你玩。你老实说,你这回来江南干嘛地!”
宗墀嫌林教瑜身上味太冲,酒精混着烟草和好几种香水的调子,他踢踢林教瑜,去洗把脸,不然他三分钟就得开始撵人。
他俩上回见面是在香港,林教瑜的表姐嫁了,他们那一桌统共喝了十一瓶高度酒,林教瑜当场就七荤八素了,逢人就分喜烟,就连男方家住老人院的已退休的保姆阿姨手里都捏着他分了几巡的四五根烟。
宗墀回去躺到第二天中午,接连三顿全是稀饭才算缓过来了。
林教瑜那晚宿在女友那里,第二天两个人就分手了。理由是他大半夜吐得她那里惨不忍睹,女友实在受不了他,林教瑜也觉得自己老了,一场嘴仗一拍两散。明明是他担不住酒还矫情地稀罕有人在他最不能自理的时候无条件爱他一下,哪怕一秒。他自认为对每一任都“兢兢业业”,然而最后名存实亡或者无疾而终都是事实。
宗墀从来不记林教瑜身边的女伴,名字到模样。反正,下回就不一样了。他打击过老友,你新鲜的只是爱情的面孔,不具体到任何人。
林教瑜对此供认不讳。他在里间洗脸,出来的时候湿着面,手里拈着枚珍珠耳饰,很显然女人的玩意。林教瑜从来不去秘辛宗墀的私生活,他父母老宅里割了蛋的老狗出去偷狗了,他宗墀也不会的!
这家伙纯纯变态的,林教瑜背后老拆宗墀的台,宗少爷他厌女的,起码烦,唯独一个例外。那女的还甩了他,于是宗少爷就疯了。
“你别和我说,这玩意是你秘书留下的啊?”林教瑜把一颗珍珠掂在手心里。
宗墀在独张沙发上用手机买药,手机的蓝光曝在他惨白的脸上,他并不朝林教瑜看,只叫他哪里拿的放哪里去。
林教瑜质问他,“谁的?”
“放回去!”
两个人七八岁就一起玩了,私立学校那会儿,林教瑜更是宗墀撺掇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后来宗墀被他爹转到一中去了,林教瑜不是没想过一起去。然而,一中那强度那人山人海的nerd,算了,他怕被传染了。
“两个问题,这是谁的,还有,你这趟回来干嘛地?”林教瑜顽劣着把珍珠当上学那会儿的篮球掷给他。
谁料宗墀认真了还是他压根没打算接,任由小珍珠掉到地毯上去。
起居室里一时鸦雀无声,起哄的人这才意识到宗墀今天心情很不好。
东西掉在长沙发下头去了,林教瑜识趣地过来要帮他捡的。宗墀冷脸叫他起开,作势他自己来,却不是俯身跪地去伸手摸索。
他和自己置气般地要搬开长沙发,林教瑜只能帮他,一人一端地掇开了,长毛地毯里,宗墀蹲身下来,细细找了一会儿才摸到了。
期间,林教瑜福至心灵地明白了,“是贺东篱的,对不对?”
宗墀拒不承认,“谁也不是。”
“你来江南也是为了她?”
“不好意思,我是来谈收购案的。”
“那是你明面上的,我要听你阴暗面的。”
“我的阴暗面就是我并不欢迎你,请你下楼打车滚!”
林教瑜并不买账,上学那会儿,他们这样的口水仗早已打趴了,谁也不服谁。“我走什么啊,我走了,谁给你记着你这阴暗爬行的缺德模样啊。”
宗墀再没好口德了,直接问候林教瑜全家,并叫他滚!
林教瑜贱兮兮地,一副给骂爽了的样子,来沙发上坐,“你怎么见到她的啊,我听说她现在在附一院外科?该说不说,她那个性子当医生真的太适合了。不过呢,这个贺阿篱,”上学那会儿林教瑜一直同贺东篱开玩笑,喊她阿篱,为此宗墀没少吃飞醋,“很没意思。再见到她,除非她和我主动说上个一百句话,总之在一百零一句前,我绝不搭理她。”
理由是,贺东篱和宗墀分手后,她即刻清算了她的朋友圈。把与宗墀同战线的人员全删掉了。
林教瑜还是那年什么节的时候,给她发消息,才发现被她删黑了。自说自话的人,想起来了,“哦,是清明节。”
宗墀闻言,刻薄鬼即刻上身了,“你凭什么给她发消息,还是清明节,发什么,清明安康,我陪你去给你爸上坟,啊?”
林教瑜笑得稍微窘迫,他丝毫不怀疑,如果此刻宗墀还是“正宫”,他得和他翻脸。
林教瑜给自己倒酒,一手捏着酒杯往嘴边送,一手托着自己后脑勺。被喊捉贼了也厚颜无耻地镇静着,别说他没那个心思,即便有,哪怕贺东篱来主动招惹他,林教瑜也不敢的。因为宗墀一定不会要他好过。毫无疑问,女人犯了错,那么一定是男人调唆她的。真要弄死一个,杀野男人一万遍,他也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宗墀便是这样昏庸的人。
“别说,你俩虽然分手了,原则上还是一路人。”林教瑜很知道如何叫宗墀顺气,“你喜欢她就要据为己有,而贺东篱说着不满意你,最后呢,她和你散伙把和你相关的一应人全打入冷宫。你说你俩是不是一路人,哦,我离了你宗墀,连个独立的社会人都不是了啊。这个贺阿篱真没意思。”
宗墀无由地鼻孔出气,哼一声,“因为她眼里和我为伍的都是同类,而她是异类,作切割不是很正常么。”
林教瑜一口酒含在嘴里,听宗墀这样说,诡异地笑了笑,烈酒滚咽下去,他就差拿手指着老友的鼻子了: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就这德性,前女友回来能骗你一百次当,且当当不一样。
话又说回来,林教瑜觉得宗墀之所以对贺东篱这么念念不忘,无非是宗墀嘴巴刁,他不信代餐那套。他的性情也没有几个女人能真正琢磨得透。轻易不会有女人真敢和他对着干,果真有,又不会轻易跟他低头。
贺东篱就是那个例外,林教瑜亲眼见识过,那么冷淡疏离的、当年一中当之无愧的学霸校花,喝醉了酒,软绵绵的口吻,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名字,宗墀,我好难受。
她比宗墀小一岁,可是平时里来往,丁点瞧不出贺东篱的稚气。唯有她理智被暂时夺舍时,侧着头歪在宗墀肩膀上,迷离地闭着眼,她当身边没有人,伸手来摩挲宗墀的脸庞到喉结处。被当事人捉住手,要她别闹。
贺东篱便会乖觉地停住,把头恨不得深埋进去。宗墀说话震动到她,她还会抬起脑袋,头发毛绒绒地乱着,要他轻点说话。
宗墀便真的轻声到她耳边说,贺东篱怪他笨,她不是这个意思。最后,两个人闹作一团。林教瑜那会儿酸得不行,却也没有别的觉悟。后来见过太多这样类似的面孔,他才觉着,贺东篱那样子少见的迷人之处,清醒沉沦、纯真献祭。
这一晚,老友记的独酌终止于酒店管家给宗墀送药上来。
林教瑜看着宗墀扣药出来一副要吞服的架势,一把夺回来,“你死归死,趁我不在的时候啊。喝了酒吃这些抗生素的东西,亏你也有个读医的前女友呢。”
宗墀光火且骂人,“有病是不是,老提她干嘛,暗恋她你去追啊!”
林教瑜就爱看这种热闹,“我追了你答应吗?啊!”
“我答应啊,你松手给我药,一了百了,我不就答应了么。”
林教瑜笑得差点背过气去,“特么我现在就给那女人打电话,你怎么刺激我们宗少爷了,闹着要自杀可还得了。他们老宗家要绝后咯……”
宗墀烦林教瑜的碎嘴,又翻江倒海的火无处可发。干脆把手里的药揉得嘎嘣响,扔作一旁。索性无所谓了,他在林教瑜面前也没必要端着,对,他承认,他就是来要人不痛快的。他不明白如果她当真喜欢那男的,为什么还会答应去梁家相亲。又得多没出息的男人,才会甘愿陪着她去相亲!
宗墀把梁家的事倒给林教瑜听,林教瑜全然跑偏了,骂宗墀这些年果真是商人了,尽爱跟陈向阳那厮来往,“你为什么不叫我去?我都比不上陈向阳了。哼,那个笑面虎,靠女人上位的东西!”
宗墀蔑一眼林教瑜,林教瑜丝毫不让步,“我说他姓陈的靠女人上位,又没说阿篱,你急什么!还不是么,他不有心帮阿篱,你会投他?要知道,这家伙城府极深,他当初看阿篱的时候,没准想是你老爹的情三呢!”
宗墀依旧没出声,不过冷冷的目光比言语更震慑。林教瑜窝着火忍下了,抬脚就要走,他知道宗墀不是那种会给人台阶下的人,几步折回来,奚落加没话找话说:“所以你兴师动众地回这里,是为了和阿篱破镜重圆的?”
落地窗边案前的工作笔电里,有即时消息进来,宗墀起身去案前查看。
像是检阅了遍,他捞起手机给秘书打电话,言语肯定的样子,“正面照拿掉,通稿正文你拿主意。”
说完,通话结束,手机离手。宗墀头重脚轻的疲倦之色,弓着身,撑着一只手在桌案上,另一只手滑动鼠标浏览页面。自顾自的样子十足的惹人厌,他就这样,他和他老头子翻呛起来,从来也只有老宗来逗撩他的,宗老爹骂亲生儿子的那句太到位了:三斤的鸭子两斤嘴!
鸭子杀了毛还能卖钱呢,有人最后一口气闭眼前,只会口不择言。
“不是要走的?”他赶林教瑜。
“问你话呢!”
“什么?”
林教瑜偏不让他装死成功,“你是回来求着人家破镜重圆的。”
“不,我是来见不得人好的。我得不到的,谁也别想得到。”
林教瑜烦嘴硬的人,又不忍阿篱再吃他苦头,指指地上的东西,“不行你还是吃药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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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不更。
ps,再强调一遍,插叙线叙事,插叙线叙事,插叙线叙事。
不习惯或者不喜欢的请谨慎避雷,[求求你了][红心]
第9章 黑莓9000
次日周日,贺东篱照常查过房后有个半天歇。
蒋星原约了她一起去逛古董店,她看中一张中古沙发,拉着东篱去实体店里参谋参谋。
蒋星原与东篱是高中分班后的同学,她又是中途转学进来的。两个人上学那会儿没太多交集,大学更是不搭噶的专业方向。
蒋星原与徐西琳倒是交好了五六年,友谊互通的那几年,蒋星原听到的贺东篱都是精于算计、疲于阶级跨越的……总之,很知道自己要什么的那类人。
贺东篱笑笑,她知道蒋星原已经很委婉很修饰措辞了。徐西琳口里的她,绝非善类。事实也是,她们吵起架来,徐西琳对着贺东篱倒吸凉气的近乎不可置信的地步。她骂过贺东篱,你和你妈一样,婊子一样的人品,你身上吃的穿的,全是你妈陪我爸睡出来的。
贺东篱那时候不懂也不想自证,或者把徐西琳的所作所为摊到徐家明面上,只求个公平。没有公平,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喻晓寒委身徐茂森是图钱,图过得舒坦,图女儿有个更稳定的前程。
确实如此,贺东篱的人生或者方向,徐茂森多少是掌了舵的。但徐家的继女不好当,少年自有少年难消减的苦闷,头一件便是父母的唯一性。徐家子女心疼他们没了的妈妈,贺东篱一个人委屈地隐匿在人声鼎沸的游街上,她也会想念她因肺癌去世的父亲。某个晚上,贺东篱鼓足勇气想告诉妈妈,她不想住在徐家了,她也不想在一中读书了,她想回老家去……
可是看到的是一双人影,如痴如醉地交织在一块,妈妈那样的声音是病态的,荒腔走板的,更像老天给她下了场扬汤止沸的雨,浇得她体无完肤,她连忙逃回了自己房间。
第二天期中考,一场结束后,贺东篱上厕所的时候,被人从外头别锁在里头。
她从里面翻出来的时候,已经开始一刻钟了。这场考试她依旧提前交卷了,等在徐西琳的考场外,把她在厕所翻出来手掌撑地摔出的脏渍炮制到徐西琳脸上去。
徐西琳大骂贺东篱是疯子。贺东篱把那句忍了许久的话终究问出口了,婊子与嫖客的孩子,哪个更贵重些呢。
那时候,贺东篱几乎没什么特别亲近的伙伴。她是指联络到交心,徐西琳再时不时跳出来酸讽她,笑她的穿搭,笑她的内衣颜色,笑她生理期都不知道专门穿生理期的内裤,笑她穿露趾的凉鞋还土土地穿袜子。
笑她不知道纽约客,笑她写生上的署名,笑她老家的堂哥来看她,她扮了好几年的淑女一下子被她阿飞似的堂哥带跑了……
贺东篱厌倦透了徐西琳的不依不饶,久而久之,她俩也似乎默认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偏偏徐西琳在学校里呼朋引伴地惯了,为了反义而反义,贺东篱逐渐成了她们眼中不合群的人。
她学习的时间占大多数,女孩子时髦的兴趣爱好,她似乎都不太擅长。钢琴与写生,年级间他们吹嘘的却不是她真正的自己。真的是,她是被逼着学的,那时候父母也没什么特别陶冶情操的觉悟,就是别人家孩子学,她也得学。
参加校演奏团是班主任极力推荐的,说她不做表率,还真当他们一中的尖子生唯学习唯成绩论呢。
那集训的两个多月,是贺东篱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比起做个表演者,她更满足那种匿名的热闹。
当然,贺东篱自述的孤单,蒋星原并不认同。她一直觉着那会儿的贺东篱是特立独行的学生。每逢大考,回到班级,对答案的时候,悬而未决,他们都会问一下东篱,你选的什么?
她报出选项,握拳yes的有,号丧的也有。
蒋星原至今都记得,他们班主任特别爱拖堂,晚自习讲课,到了下课期间,还在讲。某次贺东篱起身从后门出去,老班问她干什么去。她很理所当然的口吻,经过后面一排男生,说上厕所。
笑归笑,但是大家也因此得了东篱的济。打那以后,老班要么准时课间休息,要么自觉提一嘴,上厕所的直接去,不必报告了。
贺东篱还是午休时间雷打不动睡觉的那个。管班上卷成什么样,她一定趴桌上睡。还有眼保健操,没一个做,她也会课间洗手来做。问到她,她就很孩子气地答,因为我眼睛确实累呀。
但是她讲题没什么耐心,很多男生捧着讲义来找她,讲半天也没把对方讲懂。一堆步骤写给他们,他们还云里雾里的,贺东篱就托着脑袋,表示她也没办法了。
她口中的没什么亲近的朋友也是因为智者向来独行。就连徐西琳那会儿赤裸裸的霸凌,贺东篱都能给她找一堆宏观客观的理由。这在爱憎分明甚至激进的蒋星原看来,有点过于完美受害者论了。
受害者从来不需要完美。
徐西琳发作不了自己的父亲,就矛头一转,为难与她几乎同命运的贺东篱,有点过于愚蠢的坏了。
不过印象里,贺东篱好像从来没有落于下风过。那会儿甚至有很多同学不知道她俩的关系,徐西琳就是爱拉帮结派地排挤人,但是明面上她不能把贺东篱怎么样。
学校里东篱一直很闪耀。比她漂亮的没她成绩优越;成绩佼佼她的,又没有她叫人赏心悦目。上学那会儿,生瓜蛋子总不会轻易承认优越的皮囊是这个花花世界永恒的法门,往大了说是美是艺术,往小了就是门面是身心舒坦。三十而立时常写社会人性板块的蒋星原很刻薄地批判,没人不爱漂亮脸蛋,有,那也是装的。
大学期间,蒋星原与徐西琳住同一个宿舍楼,徐西琳家有钱是众所周知的,她那个时不时来接她的哥哥更是符合女生想象的完美多金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