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王便不高兴。
之忓向程老爷请命,主动要求去向亲王请教。
程老爷是嘱咐了一句当心。
他当时与父亲坐在一旁,以为程世运是对之忓不放心,要他小心些。他看到父亲微笑了下。他只是稍稍有些奇怪,为什么父亲会那样笑,颇有些意味。等双方一交手,他才知道,程老爷说的“当心”,完全是出于要之忓下手有些分寸的意思。之忓的身手高出科拉亲王可不是一点。只是他听了程老爷的话,动手就给亲王留了几分面子。可也只是留了几分面子而已。这几分面子不到三个回合就消耗光了,科拉亲王被之忓摔了个狠。
看得出来之忓对科拉亲王为难程老爷是不满意的,下手稳狠准,力气实打实地用上了。
亲王输了,却还很高兴,与之忓喝酒。蒙古人就是这点好,豪爽,实在,敬服有真本事的英雄。之忓起初拒绝了,说是还有职责在身。程老爷发了话,之忓连干了三碗,亲王险些就要和他拜把子了。
程老爷那一程走得算是马到成功,虽说中间少不了他父亲的斡旋,但他总觉得最后关头是有了之忓才事半功倍的。
之忓虽是貌不惊人,身上却有着军人的忠诚和英武,这让他分外的留了意。
此后之忓也随程老爷到过兰州,仍然像个影子似的隐在程老爷身后,但是他就不能不一再地注意到他……
陶骧听到静漪说“你好好养伤,不用担心我安全,行动都有警卫跟着呢。等医生准许你出院,再回家去,好好儿养一养……这些日子,你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尽管跟他们说,没有不替你办到的”。她说完,顿了顿,回头看了他。
陶骧点头道:“我也是这个意思。有人在这里,自然是供你差使的。”
之忓谢过他们。
正说着,有人敲门,是医生来巡视病房了。
静漪和陶骧站在一旁,等着医生替之忓检查过后,又询问了些之忓详细的伤情和恢复情况。
静漪问得仔细,医生便在重视之外多了份认真应对。
她听了医生的话更加放心,只是主治医生身后有个女医生,不错神地瞅着她。她细看一眼,觉得此人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了。医生们要离开,那女医生走在最后,似是也不确定,到底叫了声“凯瑟琳程”。
静漪怔了怔,问道:“您认得我?”
女医生微笑,说:“我就说不会认错。我是圣约翰医科毕业,不过我想你不会认得我的。你念预科的时候,我已经要毕业。毕业前有一次去看剧团演出,谢幕加演的是你和戴孟元君的诗朗诵《I Saw You Cry(我看过你哭)》。那一天你真美。给我的印象太过深刻,总也忘不了。”
“是吗?我不记得了。”静漪对这位自称是校友的女医生固然毫无印象,然而对她所提及的事情,竟也毫无印象。
也许她的反应过于平淡,女医生诧异之余,也有些讪讪的。
静漪为不使她尴尬,微笑着送她出门,拜托她照顾好之忓。看到女医生白袍上绣的名字,她记在心里,是叫做任秀芳的。
“这里难得遇见校友的,一时莽撞了。”任秀芳笑着说,“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还有事,先走。”
静漪倒在门口略站了一会儿才回去,陶骧和之忓正说着话,看了她一眼,说:“让之忓休息吧,我们该走了。”
她点头同意。
之忓要下床送他们,静漪不许。
陶骧见她说话奏效了,于是便没有再开口。
出了病房,陶骧倒嘱咐门口的守卫一番,说需要什么尽管摇电话回去,不要怕麻烦,照顾好了病人就好。
他们来到楼下出口,马行健跟上来要替陶骧去取车。陶骧摆手表示不用。
他回身跟静漪说:“在这等我。”
静漪点头,在原地等他。
干冷的天气,寒意一点点地沁入体内。她渐渐觉得冷,边踱步,边打量着这所医院的设施。这所医院还是很新的,但是规模并不算大。护士医生和病人看上去也不算多,倒是清静,很适合养病。不过院子空落落的,植于其中的树就显得清瘦些,树下的长椅上落了一层积雪……原本是草坪的地方,积雪也厚,倒有一串串的脚印留在上面。
她盯着那些脚印,深深浅浅的,把雪地踏得不成样子,让人看了心烦。
听到车响,她以为是陶骧来了。转头一看却不是,是从旁边弯路上驶来一辆灰色的小轿车。
她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地走远了,小马只是远远跟着她,并不阻止,便折回来。
那灰色的小轿车已经停在了楼前的空地上。
静漪见司机是个女子,一时想起无垢来,未免特别留意下。
那女子下车来,被她一看,起初是不耐烦,待看清楚,定定地望着她,竟连关车门都忘了。
静漪见她如此,索性大方地看看她——个子很高,小小一张脸,尖尖的下巴钉子似的,因此越发显得眼睛大;眉浓而黑,眼窝深凹,睫毛密而翘,鼻梁也高高的,嘴唇鲜红,皮肤则若白瓷一般洁净。一身墨绿的英式猎装,脚上马靴齐着膝,踢踏在砖地上,铿锵有力的,越发显得人英气十足。这是个相当引人注目的美人。
两人隔空相望,静漪还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已经有警卫在向她迅速靠近。行动最为迅速的当然是小马。
而此时猎装女子恰恰经过她身边,一阵淡淡香风袭来,仿佛是故意的,经过的时候,是特为要看静漪一眼。然后,她站下了。
静漪听到小马低声道:“少奶奶,请这边走。”
静漪微皱眉头。他们也太过小心,就算是她曾经遇到过危险,也不至于如此的。她刚要出言阻止,马行健挡在了她身前,对那女子说:“马小姐,请。”
静漪这才知道马行健是认得这位“马小姐”的。
此时这位称为马小姐的猎装女子眼里像能冒出火星。她瞪了马行健一会儿,看向静漪。
静漪再从容,也不得不在此时产生了疑惑。
“你就是陶牧之的新娘?”猎装女子单刀直入地问。
静漪听见车声,余光发现了陶骧的车影。
“少奶奶,七少在等您。”马行健说。
静漪却不打算就此走掉,就说:“是。请问您是哪位?”
她微笑着,不卑不亢。
这位马小姐比她高出一头,站在她面前,她就得抬眼望着她。
马行健见静漪如此,也就沉默着守候一旁,只是很警惕地望着猎装女子。
“我是马家瑜。”猎装女子说。似乎马家瑜三个字是金字招牌,她说的掷地有声。
静漪脸上露出些许茫然的神气,口中却说:“原来是马小姐。”
马行健称呼她为马小姐的时候,她已经知道这个女子姓氏。鉴于陶氏和本地马氏的恩怨纠葛,马这个姓的确应该引起她足够的警惕。更何况这个女子看起来是这么的咄咄逼人。但是她的确不知道这位马家瑜理直气壮地自我介绍的理由是什么。还是……她和黄珍妮及金润祺一样,自认为有资格批评一下,即她作为陶骧的太太,不那么够格?
她想到这里简直要笑出来。
并且眼睛里是真的露出了点笑意的。
第158章 自淡自清的梅 (十五)
马家瑜睁大了原本就很大的眼睛。就像一拳挥出去,却打在了棉花上……她这才认真打量静漪。看着看着,她面露微笑。
静漪由她打量,见陶骧过来,对他微笑。
马家瑜同时看向陶骧。
背着光的陶骧,肩膀上撒了金似的。
马家瑜说:“七少,好久不见了。”
静漪就见陶骧虽是平常样的面上波澜不惊,眼神却冷得很……这就有点儿意思了。
“这是七少奶奶吧?七少是不是该介绍下呢?”马家瑜微笑着问。
静漪看着她,那张面孔真称得上是“粉面含春威不露”——那威之前都露给了她……陶骧却并没有依言为她们介绍。也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静漪低了下头,说:“我离开下。”
陶骧说:“我陪你去吧。”
“不用。我去去就回,你们聊一会儿。”静漪说着便走开了。
小马很自觉地跟上。
陶骧收回目光,望着面前的马家瑜。
看样子马家瑜是单独前来的,并没有人陪同。对于马家大小姐来说,这样轻装简从地出现在兰州城里极不寻常,虽然这是医院。
“我是来医院探病,不是来进城打架的。七少别紧张。”马家瑜见他扫视四周,道。本是想微笑着说,眼下只有他们二人单独相对,她有些强装不下去,笑容在脸上就带了些许酸涩。
“以大小姐的身手,出入兰州城还是不在话下的。这没有什么。”陶骧说。他也望着马家瑜,不是看不到马家瑜的表情的。酸涩之下,似有难言之事。他心一动。
“那在这先谢过七少手下留情。”马家瑜双手空空的,示意自己身上并没有带武器。
“祸不及妇孺,这个道理姓陶的还是都懂的。”陶骧说。
马家瑜怔了怔。
陶骧的样子虽然冷峻漠然,但是端正地立在面前,怎么看,怎么有种独特的魅力。
马家瑜脸上慢慢地就泛了红。
“明天七少大婚,可惜不能到场恭喜七少了。”她说,语气更柔和了些。
“不过是补个仪式。大小姐心意,陶骧领了。陶家和马家,没有互相道贺这一说。”陶骧说。
马家瑜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然而她看着陶骧,要说什么,却终于忍住了似的,转身欲走,却又站住,问:“七少,这次凉州一战,陶马两家都受重创。如此下去,冤冤相报,何时能了?七少有没有想过有一日化干戈为玉帛?”
陶骧看到静漪正往这边走来。
她黑色锦袍上艳红色的牡丹花,似在春风中摇曳生姿一般。
看到他在望着她,她微微一笑。
那笑容简直是春风中摇曳花朵的娇蕊……
他嘴角一牵,向她点了点头。
“远的不提,我大哥的双腿,是不能白白没了的。”陶骧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静漪身上。她走的越近,他的声音越沉。
“你大哥没了双腿,我大哥可也丢了性命。”马家瑜眼神也露出冷酷来。
“那么干戈玉帛,就是镜花水月。”陶骧等静漪走到他身边来,看看马家瑜,说:“大小姐,失陪。”
陶骧伸了手臂,静漪过来,挽上他。她回头对马家瑜微微颔首,准备随陶骧离开。
“七少留步。”马家瑜大声说。
“大小姐还有事?”陶骧问。
马家瑜看着静漪,说:“还没恭喜七少奶奶。”
“多谢马小姐。”静漪说。
马家瑜点头,抬眼又望着陶骧,说:“七少有空,不妨想想我的建议。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