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不用里面的卫生间?”静漪皱了眉。
“用外头的方便些。我一向用外头这个的。家里的抽水马桶……我用不惯。”草珠说。
静漪打量了一下她身上,倒看不出异状,问:“听说你是闹了一宿肚子,好些了没?”
草珠将要抬头,却不敢,说:“还没有……多谢少奶奶关心。”
“我那里有常备的药。张妈知道药放在哪里,让她拿给你。夜里出来上茅厕也找人陪着你些。黑灯瞎火的不要再跌了跤。去吧。”静漪说。
“是,少奶奶。”草珠给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头,爬起来就往梅林深处跑去。
静漪略站了片刻,才转身回去。
她的手刚触到门柄,又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她稍作犹豫,果断将门拉开。
门一开,一个白色的影子立即跳起来朝她扑过来,是白狮。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的白狮扑起来时有千钧之力,静漪完全来不及躲闪。
幸好白狮被及时拉住了,前爪仍然扑到了她的肩头。
静漪往后退了两步,陶骧一把将她拉回,同时将白狮也制住,阴影中和静漪对望着。
白狮还要往下冲,陶骧用力拉住。
静漪托了下眼镜,镇定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陶骧还在看着静漪,往她身后望一望。静漪实际上是堵住了他和白狮的去路,看着他,微笑着说:“外面好冷,快进去吧。”
陶骧等静漪进了门才带着白狮跟进去。
看她撒着头发,显然出来的匆忙,此时不住的发抖,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受惊。两只镜片上瞬间蒙上了一层白雾,她的大眼睛被暂时挡住了。
静漪被陶骧打量,说:“在楼上听到点动静,忍不住下来看看。”
她知道陶骧目光如炬,况且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陶骧说:“这么多人呢,何必亲自去。”
“又没什么。家里跟铁桶似的,又不至于有贼。”静漪看看白狮。
陶骧将白狮的绳子递给静漪。
静漪看他。
“不是要白狮吗?”他说完,把绳子丢给静漪,走了。
静漪看着白狮,白狮也歪头看她。片刻,白狮见陶骧走远,急忙去追,静漪冷不丁被白狮拖的一个趔趄,噗通一下就摔在了地上。这下连眼镜都掉下来了,白狮却追着陶骧的脚步头也不回地去了。
不一会儿,她就听见那一人一狗踩着楼梯的咚咚咚的声响,不紧不慢的。
“真没良心啊。”她捶了下地板,偏偏手又疼。坐起来,慢慢揉着手掌,在那里倒发了一会儿呆。
等她上了楼,陶骧房间的灯已经熄了。
她将手枪塞到枕下,一翻身的工夫,也就睡着了。
她在陶家的第一个除夕,就这样过去了。
第175章 一舒一卷的画 (一)
程静漪因为陶夫人早有吩咐,除了遵循老规矩年初一并不出门拜年这一样,加上陶骧这些日子来几乎不着家,她也就安静地留在家里。常常是她还没起床,陶骧就已经出门;夜晚她睡下,陶骧也还没回来。有两日陶骧甚至是整宿未归的。她起先是不过问,还是过了几日方知原来是匪患再起。
因为是公务,谁也没有责怪陶骧,倒是陶夫人略略在言语间露出要静漪体谅他的意思。
静漪当然不会对这个有什么意见。她每日随在陶老夫人身边,晨昏去陶夫人处定省,若有客来,二少奶奶雅媚病中不便见客,她也陪同陶夫人会会女客……这样的日子过得平静乏味。而仿佛从此往后,她的日子也就这样一日一日下去了似的。
初七这日,她在老夫人房里,,雅媚来了。
静漪起身见礼。
自除夕伤了风,雅媚这些日子托病不见客,在家里也甚少走动。此时一看除了消瘦许多,眼神中飞扬的神采竟也减了几分。静漪同雅媚虽说真正朝夕相处不过一月,感情却是极好的。她又明白个中内情,虽不便言说,这份担忧却也实在。
雅媚明白静漪的心思,对她微笑。
静漪看她笑容明媚中仍有些许阴霾,心知这一关雅媚的确难过。
雅媚挨着静漪坐下,不久便说起年前就提过的出门看戏的事儿来。
“让七嫂请客?”尔宜趴在南炕上,正让金萱给她串珠子,听见忍不住问道。
雅媚回头对她笑笑,道:“正是呢。话都说了,怎么也要七妹请我们一请。前些日子家里人来人往、事多缠身,戏园子里也都全套的吉祥戏,纵是去看了也无趣得很。”
静漪听了,觉得借这个由头,雅媚出门散散心也好,就笑道:“可怜我的压岁钱,自个儿还没捂热呢。”
雅媚捏着她的脸,说:“奶奶您瞧她!数你的压岁钱多,不行,就得你请客。”
陶老夫人微笑道:“想听谁的戏,请回家来唱就是了。家里那戏台子,如今一年也用不上一两回。”
“奶奶,您也说家里那戏台子,真要让戏班子来,且收拾就要收拾个几日呢,麻烦还不说,父亲又不喜这些。”雅媚笑道。
陶老夫人点头微笑,道:“你们父亲是这个脾气。他倒也不是不爱瞧戏,就是越上岁数,越古板。对他自个儿严苛还不算,儿子媳妇都要拘着。”
雅媚笑笑,不好批评公公,只说:“再说马上元宵节,外面灯会也好。趁便瞧瞧,一年就一回的。奶奶就答应我们吧。我们出去瞧戏,就是父亲知道了,托奶奶您的福,父亲也不好说我们什么呢。”雅媚笑着说。
陶老夫人摸着怀里袖猴的脑袋,想了一想,说:“那咱们就占漪儿这个大便宜吧。”
“是。那我就去安排了?”雅媚笑着问。
陶老夫人看她眉开眼笑,点了点头,说:“你们倒是说说,去瞧谁的戏?我瞧着报上的剧目,能挑花了眼。”
静漪看雅媚。
她记得那日在陶夫人处,几个人说的都是筱玉仙。符氏既是喜欢程派戏,雅媚又对筱玉仙格外留意,那想必是要去捧筱玉仙的场了。
雅媚看着陶老夫人,笑道:“吉祥戏楼是杨老板的戏,连上七日;四喜戏楼是筱老板的戏……”
“去听杨老板的吧。咿咿呀呀的青衣,我不爱听。”陶老夫人说。
“是,我也是这么想的。奶奶您这里通过了,我再去萝蕤堂问姑奶奶们。”雅媚笑着说。
“她们是有热闹凑就一定高兴去的。”陶老夫人笑道。
雅媚又略坐了坐,也就先走了。
静漪送她出去,回来陶老夫人却悄悄同她说:“用了多少,回头都告诉我。”
静漪笑道:“奶奶,除了您和父亲母亲赐的压岁钱,他也给我的。我又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就让我尽尽心吧。”
陶老夫人一笑,点头道:“既是这么着,让你二嫂索性大大的铺张一回,乐一下吧。她这几日心里不痛快。”
静漪抬眼看看老祖母。
陶老夫人抱着袖猴,靠着绣枕,神色安怡,眉目慈和,真是一派安闲自在的老妇人的模样……
静漪也没说什么,再坐一坐,也就去了。
出了门,见雅媚并没有走远,她叫了声“二嫂”。
雅媚回头一望,看到一身绯色裙褂披着银灰裘皮斗篷的静漪脚步匆匆地追她来了——行动迅速的宛若雪地里奔驰的小狐狸……她心里一暖,点点头道:“你慢着些。大过年的,跌了可别哭。”
静漪听她开玩笑,过来挽了她的胳膊,问:“这就去萝蕤堂吗?”
“一同去吧?老七这些日子老不在家,你可清闲了吧?”雅媚问。
静漪嗯了一声,“他在家我也闲的。”
两人一副王不见后的架势,井水不犯河水,相处得倒也好。
雅媚认真地看着她,说:“该上心,还是上心些吧。”
静漪温柔地笑笑,说:“是,二嫂。”
自这日说定了,雅媚就着手去操办。可合家上下不是这个不能出来、就是那个不舒坦,合计到了正月十二,赶上陶因泽的生辰,又耽搁了两日,左右再不出门就要元宵节了,正月十四这一晚用过晚饭,陶府女眷才浩浩荡荡地直奔了戏园子。
静漪原先想跟雅媚建议包场的,不想不但雅媚不同意,陶老夫人和陶夫人也都不肯。才知道陶家上下出门都尽量地不惊动人。像这样举家的女眷出动来戏园子看戏,更是多少年都没有一回的。
到了戏园子里,女眷们分头进了包厢,静漪是同陶因泽与大少奶奶在一间的。
静漪以为这是雅媚特为让她同大老姑奶奶多些机会相处的考虑才这么安排。进了包厢,让陶因泽先坐了首位,等符黎贞带着麒麟儿入了座,她才坐下。
陶因泽出门排场也大,不但自己用了一辆汽车,还带了三四个丫头婆子来伺候。此刻专门有她的丫头给她捧了脚凳坐在下头,替她捶腿。茶虽是她们自己带的,陶因泽也不用,只用自己的。
静漪晓得这位老姑奶奶怪癖也多,见怪不怪,只是今晚坐在她身边,得处处小心些。此时戏没开场,陶因泽自自在在地吸着烟,好好儿看了一会儿麒麟儿,皱眉道:“大少奶奶,麒麟可是给你养成哈巴狗儿了,男孩儿家怎么看着一点儿血性都没有?他爷爷和父亲在他这个年纪,上得马、开得弓,他还吃奶呢?”
符氏微笑道:“他还小呢。”
陶因泽轻轻哼了一声,望着戏台子,说:“武戏文唱,戏台上行,养儿子这么样,可是要出怪的。”
静漪虽觉得麒麟六岁还没断奶的确是有些让她惊讶,这样的事情在富贵人家娇养孩子里也是寻常事,倒是老姑奶奶这么冷嘲热讽的让人脸上过不去。她看看符黎贞。
符氏倒并不在意似的,只是微笑。
静漪便问:“戏单子呢?怎么还不拿来给老姑太太瞧?”
陶因泽瞅她一眼,吧嗒抽了口烟。
秋薇取了戏单子来,静漪马上将戏单子给了姑奶奶。
陶因泽拿远了瞅着,说:“左右都是那些戏,还能唱出什么花样来?我瞧瞧。”
“姑奶奶,杨老板的戏,连父亲都在北平连看三场呢。”符黎贞笑道。
静漪悄声问:“父亲不是不喜欢咱们看戏吗?”
符黎贞给她解释道:“父亲是不喜欢咱们因了这些玩物丧志。这等泡茶馆子戏园子的事,是绝不准的。所以你看辔之兄弟,并没有这些爱好。”
静漪想想那么今日的事被公公知道了,也不知该怎么说。
“这回奶奶姑奶奶都来了,父亲自然是不会说什么的。再说,都知道今晚是你请客。”符黎贞抱着麒麟儿,笑着说。
静漪给姑奶奶递上花镜。陶因泽翻着戏单子,忽然道:“叫经理进来,我问问这一票是怎么个事儿。”她的手指着单子上的一行字,静漪离她近些,看到她指的是《霸王别姬》,下面缀着筱玉仙三个字。
符氏也看到,“咦”了一声。
不一会儿,戏园子的经理来了。隔着竹帘,陶因泽问:“怎么今晚是和筱老板搭戏?”
“回您话,原本杨老板就是请了筱老板搭戏。是筱老板前两日偶感风寒,财临时换了杜老板。今晚上筱老板说是都好了,又是杨老板的场子,还是要给杨老板捧捧场的,我们就忙着换了戏单子。您瞧外面的牌子还没挂上呢……”经理解释着。
陶因泽听着,笑了笑,说:“我说呢。戏单子都送出去了?还没送就快送去吧,省得耽误事儿。”
“是。您老点哪出戏呢?还是《钓金龟》么?”经理熟悉陶因泽的喜好,问道。
陶因泽抽了两口烟,把戏单子一放,笑道:“不用了。随她们点吧。有这出《霸王别姬》,也就够我瞧的了。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