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静漪反问。
“符弥贞嘛。虽说并非国色天香,当年金城符氏双姝,可也名不虚传。你看大嫂也就知道。”雅媚轻轻哼了一声。
静漪笑。
“你笑什么?”雅媚碰了碰静漪。
“二嫂,你语气好酸……难道二哥还追求过符姐姐?”静漪笑着问。
“那倒不至于。不过他们兄弟……说起来,也算多情。”雅媚说。不带褒贬的一句话。静漪听了出神。
陶骧?多情?也许是的。
“有些事别往心里去。没什么大不了的。”雅媚小声说,“在陶家你就只管小心些,落不是的时候也不用在意。你想步步为营,还有人时时拆台呢。不如见招拆招。这话你记着就好了。我是懒得理那些的……睡吧。怎么了,身旁是我睡不着么?”
静漪伸手就过来掐雅媚。
隔着绸衫,把雅媚掐得告饶。
“哎哟,你手劲儿还不小……记得别这么掐老七,会掐出毛病来的……真的,不是吓你,我有一次这么掐御之……”雅媚倏然住口,哼了一声,不再说下去。
静漪笑笑。
雅媚再生气,那些不经意便会被触及的曾经的旖旎时光,也会提醒她和陶驷是多么恩爱的一对。
“二嫂,多不容易才能遇到,多不容易才能在一处啊……”静漪闭上眼睛。
她也是累极了,一闭眼,总觉得这会儿仿佛是在海面上。虽然无风无浪,然而微小的浪涌起来,还是有点水滴会呛进鼻子里,不能大口呼吸的,不然心肺都会跟着一起发疼……
她恍惚间就听见细细碎碎的声响。觉得燥热,一时却也不想动弹。
翻了个身,听见有人叫她:“漪儿……漪儿?”
“我今天不上课的,娘。”她卷了被子,咕哝着。这么热,还把被子拥紧了。
“漪儿……你醒醒……漪儿?”温柔的声音,就在耳边,似乎是有些焦虑,想要把她叫起来。“让我看看你……”
“娘!”静漪忽然睁开了眼,面前是翠绿的帐子,交颈鸳鸯隐在荷叶下,这不是她的床。
她猛的坐起来,梦里的声音那么清晰,是母亲。
她扶了额头。
身旁的雅媚被她惊动,朦胧间问她:“几点了?”
静漪摸着一旁的衣裳,掏出她的怀表来一看。
“七点半了。”静漪坐着,倒看着怀表里母亲的相片发了呆。
心也不知怎么就揪起来了,仿佛相片中的母亲眼睛会眨,看着她也是在笑的。耳边的声音极为清晰,分明是母亲在跟她说话……她“啪”的一下合上怀表。
“你怎么了?”雅媚起身,“做恶梦了?我听见你喊娘。”
“是梦见我娘了。”静漪把怀表放在一边。
时候不早了,她穿衣下床。
她们一有动静,外面丫头就忙起来了。
静漪洗过脸出来,看到陶驷在正屋里和瑟瑟正在玩——可爱的瑟瑟伏在陶驷的膝上,笑得极甜美——“二哥早。”静漪打了招呼。
陶驷转头看她,点点头。
静漪看到陶驷,胡子拉碴的,两眼也发红,虽然收拾得干净,总也脱不了几分颓废,比起里面憔悴的雅媚,他也真好不到哪儿去。可是她也不想开口劝解陶驷。她总是要站在雅媚这边的。不过她也知道自己是时候该走了,可是瑟瑟见了她,便离了父亲,过来缠着她。
瑟瑟跟她玩,陶驷就趁机进房去了。静漪陪瑟瑟玩了一会儿,见房内没有再争吵,把瑟瑟交给看妈,叫过虎妞来,让她跟雅媚说一声,悄悄退了出去。
静漪出了恪园就觉得心慌气闷,秋薇忙搀扶她。还好陶驷早安排了轿子送她。好容易进了门,就见陶骧正在院子里训练白狮。白狮看到她就要扑过来玩耍,陶骧喝止它。
待静漪走近,陶骧看她脸上一点血色也没了,说:“上去歇着吧,我跟奶奶说过不去吃饭了。晌午去母亲那边点个卯就行。”
静漪心里还是明白,今日元宵节,安排比除夕日只多不少。她这样说不出去就不出去,是不行的。可转身间就觉得眼冒金星,陶骧的身影在晨曦中仿佛是越来越远,她“咕咚”一下坐在台阶上。
“小姐!”秋薇急忙过来。
静漪摆手,“别大惊小怪的。”
陶骧趋前,等她气息定了定,才问她:“头晕吗?”
他也没等她回答,就将她抱了起来。
她许是这会儿头晕得厉害,才老实地没有立即表示反对。她只是看着他,目光定定地停在他脸上,好像他的样子还很陌生。
陶骧倒不是头一次在她目光里感受到这种陌生感。他吩咐秋薇去拿吃的来,说:“肚子里没东西,不晕才怪。”
她也不说话,就望着他。
他将她直接抱上楼去,进卧房放到床上,坐在一边,等着她缓过来。秋薇把张妈准备好的一盅参汤先端过来,她捧在手里暖着,脸色渐渐好些了,可一抬眼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有心事?”他问。她黑白分明的眼睛,被苍白的脸衬得愈加大起来。可怎么看,怎么都没有神气。
静漪问:“能不能帮我……打个电报回家?我……”她想说昨晚她梦见了母亲,原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可就是心绪不宁。但想想这又是什么理由……“没什么。我有点恍惚。”
“好。”陶骧答应。
“就……问问我娘是不是好些了。”静漪说。
“好。我交待小马去办。”陶骧看着她,说:“另外有件事要和你说。”
静漪抬眼看他。
“短期之内你是不能回北平的了。”陶骧说。
静漪没吭声。
她好像每次刚刚想要拨开杂草走出一点路来,就会给他封死。进,进不得;退,退不得。
“你应该知道,像从前北平政府要派驻中央的代表一样,如今南京也要求派驻那边的代表。这里面的道道儿,我不说你也懂。其实要说去,我是比较合适的。”陶骧看着静漪的眼睛。
静漪明白过来,问:“还让二哥去?”
“父亲是这个意思。我同二哥商议,二哥也觉得他去更好。且论人脉,讲交际,动手腕,二哥都强于我。况且……”陶骧顿住了。
“二嫂?”静漪问。
陶骧没有回答。
“我知道了。”静漪说。她安静地望了陶骧一会儿,“我也没指望过别的。”
陶骧见张妈进来送早点,也就起了身。
他出去之前看到静漪呆呆地坐在床上,张妈来给她摆餐桌,她也只是点点头,一点胃口也没有的样子……
静漪虽心神不定,元宵节陶家的仪式她还是都得体地应付过去了。雅媚和陶驷的事情即使没有明着张扬开来,府中上下该知道的却也都知道了个七七八八。这一晚家中诸人饮宴便多少都有些不自在。当事者就更不必提。席间陶盛川当着全家人宣布陶驷将派驻南京。陶老夫人虽说舍不得陶驷再度离家,此之谓公务,既已决定,谁也不便再阻拦。
静漪见雅媚静静地坐在陶驷身边,低垂眼帘,脸上一丝情绪都不露……
宴罢府里开始放烟花,众人都出来观看,静漪也挽了雅媚一道出来。
满院子的烟花胜放如春景,静漪和雅媚并立廊下,看陶驷和陶骧两人,一人肩上扛着瑟瑟,一人肩上扛着麒麟儿,正玩着滴滴金。璀璨焰火围绕着他们,手中的滴滴金宛若从天而降的串串流火。这场景美的真像是幻影一般。
“我和御之商议过了,他同意我带瑟瑟先回北平住一阵子。”雅媚说。
静漪吃了一惊,问:“那……二嫂,南京呢?你还去不去?”
雅媚攀了静漪的肩膀,说:“容我想一想的。不管我去还是不去,届时都会告诉你。你待我一片真心,我总是知道的。”
静漪半晌才说:“二嫂,或许带瑟瑟出去旅行一段时间也好。”
“好主意。我倒是想带瑟瑟去趟欧洲。从前读书的地方,我想带她去走一走。家父也有这个意思。也许偕同家母一道。家父家母总说女子尤其该多见见世面,我也十分赞同。”雅媚微笑,言谈间免不了有几分怅然。“可惜不能与你同行——我设想或许有朝一日,你我能一同游历一番,该多好啊!回北平后,我就去探望程伯母和帔姨。有什么要带的话,尽管告诉我,我都替你转达。”
静漪点点头。
“我走后,你在这里,处处小心些。”雅媚提醒静漪。
第182章 一舒一卷的画 (八)
她望着东边廊下的陶骏夫妇,“其实也没什么,你也是大宅门儿里出来的,有什么不知道的……不过家务事,男人自然不方便插手。老七纵有心也帮不了你的,全靠你自己。”
静漪笑笑。
雅媚是有话没有说尽,她也不想知道那么多。眼下只是看着雅媚刚刚度过一道小小的关口,她已经心惊。往后有多少关口她还不能预计,但她其实也没什么好怕的……
……
不久陶驷启程赴任,绕道先送雅媚母女回北平探亲。他们走后,陶宅都颇为安宁。过了惊蛰,天气更一日暖似一日,眼看着宅内次第花开,春光更一日胜似一日。
静漪这日在房中百无聊赖,竟拿出大姐之畋送她的毛线编织法来研究。只是女红上她素来有限,这毛线编织法研究了有些日子,连一旁看着的秋薇都学会了,她还是没法上手。
“七嫂,你真的是读过医科的高材生么?可真够……”这日尔宜来,看了有半晌,终于没办法忍受,夺了书扔到一边,拖着静漪去马厩。“陪我去看看小灰。”
尔宜给那匹小马取名小灰。
静漪从除夕夜和陶骧一起救了那匹小马,之后还没有去过马厩。小灰马的名字起得颇敷衍了事,长得却很有精神。这个引起玛丽女王难产的家伙,先天就比别的小马要大一圈儿。二十天过去了,在玛丽充足的奶水和马夫们悉心照料下,越来越壮实了。
静漪和尔宜在玛丽的马舍外看着这对亲昵的母子。
尔宜拿了胡萝卜逗弄小灰,说:“可爱吧……我每天都来看。来了就舍不得走,恨不得在这儿安张床。七哥说我要发疯。他可忘了当年他怎么照顾玛丽的了……七嫂,我教你骑马吧?奶奶说过的。”
静漪摇摇头。伸手摸着小灰。这小马驹儿比白狮可容易亲近得多。那白狮到现在还只会用扑人来表达它的喜好。天暖了它开始褪毛,好好儿的一身衣裳给它一扑,白毛毛一片……她皱眉。
“七哥那么多好马,你喜欢哪一匹,就跟他要去。不过,你可得转着弯儿说……”尔宜笑嘻嘻地看着静漪。
“他倒是说过一次。我没要。”静漪不在意地说。
尔宜讶异地问:“什么?”
“嗯。”静漪点头。
“七嫂!我七哥可是守财奴,想要他的马,难着呢……他自个儿开口说让给你,你还不要?你是疯了,还是傻了?”尔宜终于说出实话来。
“不就是……”静漪住了口。尔宜一脸的愕然看上去绝不是装的。
尔宜叹口气,说:“我举手投降。”
静漪看尔宜果然做了个举手的动作,说:“不就是一匹马么……再说我确实没有兴趣。”
“可是七嫂,学校里该有马术课的吧?我知道你们那样的贵族女子学校,马术课是一定要上的呀。”尔宜笑着说,“那时候母亲也想让我跟大姐似的,去上海读书。可是我去了看看,不喜欢。受不了那拘束。”
静漪说:“上……也是上过一学期的。其实那些课程,习惯了倒也好。”
她和尔宜细聊下去,才知道陶家大小姐尔安是之鸾的校友。不说尔宜不喜,她也不能适应那完全贵族化的课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