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夫人看着符黎贞,说:“我倒忘了,弥贞是四月的生辰。也有多时不见了,她还好吗?”
符黎贞忙说:“奶奶记挂。弥贞还好。只说要来给老太太请安,一来咱们家里这阵子事多,二来她也有些不便,就没能来。我想着这几年姐妹们都没能相聚,回趟家,顺便替她做做生日也好。奶奶知道,她也确实……”
“去吧。让她闲了来坐坐。她本就是你亲妹子,再说女人们不管男人们那些刀枪相见的事儿,不必觉得不便。”陶老夫人说着,见静漪在一旁听她们说话,似是全都听进去了的样子,微微一笑。 “看样子静漪是想出门逛逛?你若有这个力气,不妨跟你大嫂走一趟。只是你可不能小器,空着手去吃人寿酒。”
静漪笑着摇头道:“大嫂一家相聚,我去打扰不好。”
符黎贞笑着说:“又不是不认得,不怕的。”
陶老夫人听如此一说,便问了起来。静漪跟她解释,元宵节当晚在灯市上见过符弥贞一面。
“二小姐生辰,我虽然不能去,贺一贺总是应该。不知道二小姐都喜欢什么?我也好备一份寿礼。”静漪说。
符黎贞微笑道:“她和你一样,也是个爱读书的。我一旁瞧着,倒是你爱的,她也都爱。”
“那就好说了。”静漪微笑道。“只是我爱的玩意儿也多,如何取舍,可得费些工夫。”
陶老夫人微微一笑,看了静漪,若有所思。
“说你客气,你真客气起来。果真替她收了你的礼,回头我也该落不是了。”符黎贞也笑微微的,“我倒是听我母亲来说的,弥贞回去只说七少奶奶果真绝代佳人,样子好倒在其次,性子气度实在难得。”
“弥贞向来识人,这话不算过分了。只是不知原来你们还有这一段渊源。”陶老夫人说着话,张妈从外面进来,说福顺来了,请大少奶奶。
符黎贞就说到了吃药的时候了,当下带着麒麟儿先走一步。
静漪见时候不早,以为陶老夫人也要走的。不想老太太在符氏离开之后,倒细细地问起静漪来,从饮食起居到日常喜好,事无巨细,直把静漪问的是心头暖意融融。见她只是笑,陶老夫人忍不住又叹气,说:“真是个傻孩子。”
陶骧正巧回来,听祖母这么说,看了静漪一眼。
第194章 易聚易散的云 (二)
静漪被他这样着意一看,有些局促,还好他这就坐下来,陪着陶老夫人说话。她在一旁,看着祖孙俩乐乐呵呵地聊着天,说着一些似乎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不时会心一笑……他在祖母跟前,总是这样的温和。
莫名的让人觉得像只晒太阳的猫……
“静漪,热吗?”陶老夫人问到。
静漪忙摇头。
“瞧你脸红的。”陶老夫人微笑,看看秋薇,“天儿热了,也上心看着你主子些,有一样,不管多热的天儿,别让她吃冰的东西——我不过是白嘱咐你们的,吃药本就忌生冷,可也备不住一时贪嘴……”
她说着就要走, 静漪和陶骧送她出门。
院子里绿荫满满的,遮挡着烈日。静漪很久没有出来了,忽然间被刺目的阳光耀着,竟有些不适。
陶老夫人便扶着陶骧的手,让静漪赶紧回去。
“天儿好的话,我日日都来的,见天儿立规矩,还立不过来呢。秋薇,快扶你主子去。”陶老夫人看看静漪终于听话地走开了,才满意地转身,倒又瞅了眼跟在身边的陶骧。
陶骧见祖母只管看着他,问:“奶奶,我可是哪儿又做的不好了?”
陶老夫人走到阶下,待陈妈收了伞和金萱银萱先迈步出门,在轿边等着了,才说:“你倒也会说,哪儿做的又不好了。”
陶骧晓得祖母这话不是没有来头,就笑笑,等着下文。
陶老夫人一转身,看了看琅园门内。和别处院落不同,琅园是没有影壁的,只用了几棵梅树略作遮挡——静漪还没有走远……疏落的梅枝间有她窄窄的月白色背影,陶老夫人说:“确实是个傻孩子……也罢了,这世上独不缺的就是聪明人,傻一点倒是更有福气。”
她说着,特意看了陶骧。
陶骧亲手打了轿帘,请祖母坐上去。
将要放帘子,陶老夫人抬手一遮,说:“这些日子就别让静漪出门了。往下天气也热了,她这身子好不容易有点起色。”
“她长着脚呢,奶奶。再说,她哪有那么娇气。”陶骧见祖母这么说,终于有些啼笑皆非。倒也不敢放肆地笑,明知祖母今日总有些机带双敲。
“没了娘的孩子,再娇气也有限。你就是粗心大意。这一点,比起你大哥和二哥来,都差得远了。就是他们也有限,何况你。”陶老夫人皱着眉,挥手让他放了帘子。
陶骧吩咐陈妈让轿夫慢走些的。
看祖母的清凉小轿慢慢远了,他倒又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待回身进门一看,静漪才走到廊下。这一程才能有几步,她竟是一步三挪么?
就见屋子里晃出一颗好大的头,白乎乎的,摇摇晃晃就出来了,那主仆二人也不知在说什么,还没发现它呢……
静漪见秋薇替她打了洋伞,就说:“我不要这个的。出来不就是要晒晒太阳?你要再这样蝎蝎螫螫的下去,我怕没几日这府里上下都要看不惯我了。”
“这有什么看不惯?难不成除了嚼舌根儿,就没旁的事做?闲来无事就知道说这个命不好,说那个不吉利……”秋薇说着便沉了脸。
静漪听着这话必然是空穴来风。
“你就是爱往心里去不是?”静漪看她紧绷着小脸儿,缓缓地说。“咱们岂是说不得的人?”
秋薇就觉得更委屈。看看静漪恬淡的模样,想着她的小姐自来就是这样,就说:“小姐病着,我就不想跟小姐说这个。可若是别的,我也不理……凭什么说咱们不吉利?”
静漪皱皱眉。
“说小姐一来,连累二少爷一家子被劫……过门没几日,家里就不安宁。这里那里、里里外外事情一样样冒出来,就没消停过……新婚才几日,还新正腊月的,亲娘就走了……然后自个儿还一病不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肺痨……小姐,你要再不好起来出去露露面,怕是她们给姑爷讨小的话都要说出来了。”秋薇气不平,洋伞上垂下来的珠穗蕾丝都晃晃悠悠的。
静漪说:“原来是这些话。”
秋薇没说“她们”都是谁,她也不想问,只是深吸了口气。户外新鲜的空气,混着泥土和花树的味道,让她觉得舒服。
“这有什么。”她说。
秋薇看她是不为所动,呆了片刻,又笑了,说:“小姐心宽就好。倒是我看不开。我就觉得怪,怎么小姐病了这些日子,咱们院儿里就这么冷清。草珠悄悄儿地和我说的。张妈也知道,就警告她不许乱说。别人不提,大少奶奶今儿要不是跟着老太太一道来,是再不许孙少爷靠近咱们院子的……”秋薇声音越来越低。
静漪笑笑,点头。
她料到了。
“小姐,累不累?”秋薇问静漪。看她脸色虽然雪白,倒是并不难看。“难得下来,要不要去后院坐一会儿?那里清静,太阳也好。前儿姑爷回来,让图副官刚刚给露台上安了一套桌椅,可好看了……小姐去看看?”
静漪看她说的热闹,就没反对。
她跟秋薇从石径上绕到后院去。
此时后院的花草树木已经长开了,西府海棠开的正盛,粉嘟嘟的好看极了。
这些倒罢了,静漪看到廊下新摆放的桌椅就很喜欢。坐上去更是舒服。秋薇见她喜欢,要拿毯子给她盖一盖腿,她不让,说:“正好晒晒太阳。”
“也是,小姐脸色太差了。”秋薇笑道。她收了伞,立在一旁。
静漪靠着椅背,看着这园子里的花草树木,生机盎然。她倒不知道,这一病,不止辜负了春光,眼见着夏日都来了……她想着上一个夏天,自己还是无忧无虑、闲愁万种的少女,看的天来大的事,也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暴。母亲在,什么都在。
“小姐,又伤心。”秋薇看她眼中有泪光,忍不住低声道。
静漪拭了拭眼角,道:“哪有。”
低头看自己一身素服,忍不住心疼如刀绞。
“小姐,要不要吃点什么?老太太今儿带来的点心是牡丹饼。陈妈妈做的。张妈说,陈妈做点心可有一手了。尤其是牡丹饼。今儿又拿来一些,倒说用今年新鲜的花朵做的也就这些了。今年牡丹花开的不好呢,不知道怎么了,许是时气不济。”秋薇说着,笑嘻嘻地指着自己圆圆的脸腮,“小姐你也不怎么吃这些,每回都便宜了我。你看,你是瘦的不成样子,我要胖成小肥猪了。”
静漪看她,果然面庞比先前是圆润了许多,且晒的黑红,不禁笑起来,说:“吃的倒不怎么想,你去给我拿信匣子来吧。”
这一个多月来,来往信件她只让秋薇收着,一封都没有开过。
“要看信么,那么费神做什么。”秋薇说。
“去吧。反正闲着也没有什么事情。”静漪说。
秋薇离开了。
静漪闭上眼睛,轻轻晃了晃腿。
四周静静的,一丝风也没有,坐久了,空气却见了干燥热烈……
“少奶奶,茶来了。”
静漪被惊动,看一眼上茶的侍女,珠圆玉润的一个姑娘,问:“你是月儿?”
“是。”月儿被她看着,腼腆地抿嘴微笑,稍稍有点局促。“秋薇姐姐说少奶奶在这儿,让我把茶点送过来。”
静漪看一眼,就是牡丹饼。
淡淡的姜黄色,香气也淡淡的。是甜蜜的牡丹花香。
“身子都好了?”静漪问月儿。
“谢少奶奶。都好了。”月儿忙回答,“少奶奶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做。”
“眼下没什么。去吧。”静漪温和地说。
月儿要退下,她想起来,问:“怎么不见草珠?”
“草珠这两日身上不大好呢。”月儿说着,脸又红了下。
静漪想着,大概是女孩儿家的毛病,也没有细问,只让她去了。她喝完了一盏茶,倒还不见秋薇出来给她送信,就那么坐着,也见了累,渐渐就有些犯迷糊,歪在椅子上就想睡……“啪嗒”一声轻响,静漪睁眼,发现陶骧就坐在她身旁。她的信匣子则放在小几上。
她愣了下,想动,没有动。
陶骧就看她是一副被吓住的模样,扫了眼小几上,茶点她都是动都没有动的。
“日头下去了,外面会凉,坐一会儿就上去吧。”他说。
微风拂面,暖的像携着火,她心想这怎么会凉。
陶骧见她垂下眼帘,并不看他,只伸手去拿了一枚牡丹饼……那饼薄而小,一掰,有细碎的饼屑落下来,沾在裙子上。她微粥眉头,拿了帕子轻轻拂去,金镶玉链子就在腕上晃着,暗暗的一点金光,一闪,一闪的……她抬眼,望着他。
“符二小姐生辰,我倒送点什么合适?”她问。
第195章 易聚易散的云 (三)
陶骧还没回答,静漪就觉得一阵热乎乎的风过来,忽然间一颗大头晃到她面前来。
这白狮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照着她的手就来了。
静漪并不防备白狮突然出现,正错愕间,就见白狮伸着粉色的舌,一对小眼睛紧盯着她手里的牡丹饼。她明白过来,手上的饼稍稍往它面前一凑,它呱唧呱唧两口便吞了下去。那贪吃的样子,简直要连她的手都吞掉的。吃完了,小眼睛亮闪闪的,眼巴巴地还只管盯着她的手。静漪拍拍手给它看,表示没有了。它依旧不依不饶,胖身子晃着,朝着小茶几便蹭。小茶几上的茶具都跟着它晃起来,简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还要啊?”静漪没办法,从小碟子里又拿了一块饼,掰开,看着它说:“就这一块……你都肥成这样了,再肥下去可怎么办呢?”
她摸摸白狮胖大的头颅。自从白狮来了他们这里,一日比一日精神,只是贪吃的毛病也越来越严重。她这段时间和白狮混得熟悉了。原先只知道白狮是爱吃肉的,不料它也爱吃点心,这院子里的人都疼爱它,渐渐发现它性子其实极温顺,原来怕它的也不怕了,时常拿着食物喂它。这一来,白狮更眼见着就肥起来了……静漪手里的饼给了白狮,看着它一口吞掉,微笑,再摸摸它的头。白狮往地上一滚,团着身子扭来扭去,滚绣球似的。
“喂,你不可以这样撒娇……”静漪微笑。白狮憨态可掬的样子,总是逗得她不自觉就笑出来。从北平回来的路上,她因病在太原耽搁了些时候,到家时人还昏沉沉不知所以,睡得天昏地暗。第二天,她就是被白狮吵醒的。那么大的爪子,一下一下地刨着她的枕头……往后每天,只要她早上醒来,就会看到床脚下窝成一团雪白绒球的白狮。很奇怪,明明每天晚上张妈都把它赶出她的卧室,早上它却总是在那里。渐渐她习惯一睁眼翻个身就能看到它,慢慢也有些感动,尤其是看到白狮温和的眼神……它藏在她床下躲着张妈的时候,她也不揭穿。
一碟牡丹饼终于都被白狮吃光了。
它心满意足地蹭蹭静漪的手。
静漪伸手点着白狮的圆鼻头,说:“真拿你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