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戒指总是不经意就滑落了。只是还好,她的行动范围不大,每次都会被及时地捡到交回来
她也想了办法,甚至缠上了红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会掉,且掉了就好久不会发觉。
似乎她不是在丢戒指,就是在找戒指……
她匆忙地将戒指戴回手上,追上陶骧的脚步。
第二天晚上,陶骧一行提早一刻钟抵达了七星桥官邸。
细雨微微落着,七星桥官邸笼罩在烟雨朦胧之中。
今晚当真是索幼安所说的家宴,除了陶家的包括年幼的瑟瑟在内的六口人,就只有三军总参谋长石敬昌上将夫妇。
静漪和尔宜是真正的新面孔,索幼安夫妇和石敬昌夫妇都未免多留意。
索幼安是不苟言笑的人,索夫人却很慈祥。
见了静漪和尔宜,索夫人十分欢喜,笑着招呼到自己身旁去坐,还对丈夫说:“难怪雁临对十小姐赞不绝口。本人比相片还美呢。”
索幼安见夫人如此夸赞,不便随口附和,只是微笑点头。
石夫人坐得离尔宜更近些,先问尔宜多大了,听说尔宜还没许人家,就笑着说要做媒。
尔宜被她们说的脸红起来,忙看静漪。静漪替她解围,说:“八妹还小,尚在求学。”
“十小姐还不是在求学中,就被牧之娶回家去了?可见只要合心意,是否求学中,倒也并非标准。”石夫人笑着说。
静漪听了倒真也无可辩驳,只好笑了。
石夫人看向陶骧,笑道:“牧之,我说的没错吧?太太这样的人才,若不及早娶回家,怎能放心?”
陶骧微笑,看了看静漪。石将军大笑,向静漪和陶骧点头,道:“我这位太座,最是热心。若你们还未成婚,这大媒她是绝不会令其旁落的,如今又惦着八小姐了。”
“说得没错。我最爱看有情人终成眷属。”石夫人笑道。
“不说呢,想不起来,我倒是有个好人选。这个媒,只是不知道做不做得成。”索夫人似是被石夫人提醒,煞有介事道。
“我倒也知道你说的是谁。”索幼安也不禁微笑起来,“我看可以。这个大媒你不妨做一做。”
石敬昌故意地道:“难不成长官和夫人都在琢磨小犬?他今年可只有十二岁。”
一句话说的大家都笑了,索夫人见管家来提醒晚宴已备好,起身领众人入席。
静漪的座位在程之忱的右手边。
她从进了官邸,只跟之忱打了一个照面。
她始终微笑着,言语很少,在场人除了知情的陶骧和索雁临,和大约能猜出究竟的许雅媚,倒都以为之忱是沉默寡言、而她是温柔娴静的,并没察觉这对久未见面的兄妹之间,暗潮汹涌。
晚宴宾客不多,倒都是很熟稔的,边吃边聊,话题比较随意。静漪听着,女人们之间的话题,无非是哪家的店里又有了什么新样式的衣裳、哪个电影明星最近又有什么消息;男人之间的话题不同一些,却也不过是谁写了一篇好文章、谁的又得了什么字画古玩……她没看向陶骧,也知道他很少开口,因总没听见他的声音,倒是陶驷谈笑风生,在索幼安和石敬昌面前也并不拘谨。她听石将军忽问起陶骧是不是养了几匹好马,正在暗暗心惊怎么石将军的消息是这么的灵通,一想到陶驷与石将军过从甚密,放下心来。提起马来,石将军和索长官也是极有兴趣的,大家的话自然就更多了……她刚收回心神,就索夫人在说刚得了一套火油钻的首饰,不知道配什么穿合适,想了想,便轻声建议:“这个季节也就好穿香云纱了。索伯母不如试试。”
石夫人就先看着静漪笑,说:“果然这个建议好。香云纱配火油钻,各得其所。”
“我倒没想到这个。总嫌香云纱老旧,越发显得人气色不好。想想若是那样黄澄澄的东西,的确是老旧些的色泽才压得住。”索夫人笑道。
“小十自己不好穿衣打扮,给人建议倒是常常一语中的。”索雁临笑着说。
静漪微笑。
这些么,有什么难……从前无垢对这个研究极多,耳朵里简直听出老茧来。十句里留心一句,也就够用了。就是不留心,她母亲是最趣味雅致的人,年年岁岁的,看的多了,自然早有印子印在心里了……她看看四周人都只顾了聊天,没人注意她,静静地拿了酒杯,抿了一口。
之忱不经意似的瞥了静漪一眼,静漪一口酒还没咽下去,看到,索性又喝了一大口……待到晚餐用毕,她不知不觉间已经喝了三大杯葡萄酒。虽然较之堪称豪饮的石夫人等,她这区区三杯酒微不足道。可是对她来说,仍然显得有些多。静漪在离席时却仍神色如常,只不过脚步慢了些,落在最后。陶骧停下来等她,她看了他,伸手搭着他的手臂。
她手很凉,陶骧看她。
她说:“觉得有点冷。”
可能喝了酒的缘故,胸口倒是觉得热乎乎的。只是不太舒服。
陶骧抬手覆在她手背上,看了看身后。官邸内有冷气机,可是今天下雨,应该是没有开的。他也并没有觉得格外凉。
静漪看到他的表情,倒要笑出来似的,嘴角牵一牵,说:“你去吧。我没事,别因为我耽误了正事儿。”
陶骧听到石敬昌将军在叫他过去,说:“你在这等等的。”
他边说边轻轻拍了下她的手,慢慢放开,转身离去。
静漪也没多想,陶骧要让她在这里等什么。不过既然他说了,她在这里站一站也无妨。便是跟着进去了,也仍然是那些人、那些话题、那样沉闷压抑的气氛……她转了下身,正靠近廊上的窗子,百叶窗开了半扇,她推了开来,清凉的雨气扑进来,她打了个喷嚏。听见脚步声,她没回身,又接着打了个喷嚏,听见来人说:“要着凉了。”
是三哥的声音。
静漪关了窗,回头看着之忱。
之忱打量着妹妹。
安娴端庄的静漪,此时眉宇间似有着难以解开的郁结。深绿色的旗袍穿在她身上,在这么庄重的环境里,这样的颜色更要使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大几岁……他说:“我听你三嫂说了。本来今天是你……”
“三哥,”静漪看着之忱,说。她大概从未当面打断过三哥说什么。因此之忱的面容看上去略显阴沉和不快,然而就是这点阴沉和不快也稍纵即逝。他随即恢复了平静。静漪轻声说:“三哥还记得上次分别,我跟三哥说了什么?”
之忱看着静漪的眼。
窗外飞雨如瀑。这雨下得太大了些,静漪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盖过去。但当然,他听得是十分清楚的。
“我相信三哥不会忘的。”静漪望着之忱,微笑。
之忱面色如常,只是在更细地打量着静漪,仿佛许久不见,要重新认识自己的小妹妹。
静漪看见索雁临向他们走来,转身朝她微笑。
“刚吃完饭,也不同我们喝茶聊天去,你们两兄妹就只管这说悄悄话了!”雁临微笑着,过来扶了扶之忱的手臂,将一条长长的素色披肩递给静漪。“牧之巴巴儿地去找我,说你觉得冷。我让人找了这个给你。”
静漪接过来,围在肩上,说:“谢谢三嫂。”
之忱看雁临,她说:“父亲在问你哪里去了,说是要让你看看什么东西……闾丘主任刚给他送过文件,大概跟那个有关系。你去看看?”
之忱点头,对静漪说:“需要什么,尽管和你三嫂说。我忙起来顾不得照应你,跟三嫂说是一样的。”
“知道的。谢谢三哥。”静漪说。
之忱又停了停,才离开。
静漪和雁临望着他的背影。
瘦高峭拔,精神抖擞。
静漪咬住牙根。
她的三哥,沉着冷静的、简直从来不会输掉的三哥……
雁临望着静漪。
她们站在这里,跟客厅里那些坐在一处的人明明距离不远,可此时却忽然像是身处两个世界。他们谈笑风生、笑意融融,那画面,和谐美好到不可思议。
雁临说:“小十,之忱是很爱护你这个妹妹的。”
“不止三哥爱护,三嫂也很爱护我这个妹妹。这我很明白。”静漪转头望着雁临,眼神和语气都有点冷。她其实不想对三嫂怎样,但是她再清楚不过,三嫂是站在三哥那边无条件支持三哥的人……她是替三哥来做说客安抚她的。
雁临微笑,“你呀,就是太懂事。我都不忍再说什么了……既是这样,你就别跟你三哥怄气了。一家人有什么好怄气的?”
静漪看着她。
雁临的微笑可不是装出来的。
静漪觉得心底发冷。她轻声说:“三嫂……我不知三嫂知道多少。可能三嫂看来,我虽然称得上懂事,有时候也难免执拗倔强,认真计较起来,又可以说是糊涂了。有些事,三哥当然是职责所在,未必是出于私心才那么做。我那是跟谁怄气么?不是怄气,三嫂……是从心里不能接受。那是活生生的一条命……一个人因一声令下命丧黄泉,三嫂,这让我害怕。我可能真的不能适应这样的日子。还有,我也不能想象,真适应了这样的日子,我会成什么样子……”
雁临望着静漪。
她知道静漪说的也不是假话,“可是小十,你必须适应。牧之呢?他肩上担子日重,需要你辅佐。”
“不瞒三嫂说,我也怕他身上担子越来越重。”静漪望着陶骧。
陶骧此刻坐在索幼安和石将军中间稍稍靠后的位置,不知听他们说了什么,露出微笑来——在旁人眼里,刚刚风生水起的陶骧该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然而刚刚经历过生死之劫的她,如何不懂他身处的是何种险境。那根本是悬崖边走钢丝、刀尖上在舞蹈……她摇了下头,“三哥跟三嫂琴瑟和谐,必能体会我爱护牧之的心情。”
“这我当然能体会。”索雁临说。
“那我谢谢三嫂。”静漪转过脸来,望着索雁临。
“小十,对我你可以不用一个谢字。”索雁临微笑着。
静漪看着她,忽觉得三嫂的眼神,都像极了三哥。她不禁一愣。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对我来说之忱的需要是第一位的。想必你也是如此。”索雁临挽着静漪。
静漪裹紧身上的披肩,手却越来越凉。
……
从七星桥官邸出来,静漪和陶骧单独乘了一辆轿车。
静漪忍不住搓着双手。在这样天气里,身上滚烫可是手却冰凉的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很奇怪……陶骧上车之后并没说话。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从官邸出来时他还笑着的,此时跟前只有自己人,他脸上的笑容早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想他可能是累了。正如她,三嫂只不过同她说了几句话,就已经让她觉得疲累。陶骧可是一整晚都在应付那几个比索雁临又不知高招多少倍的人……虽然他同她比较,也是个不知高招多少倍的人。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怎么搓都搓不暖,不禁有些气馁。
车停在楼前,陶骧下车时,托住她的手。他的手很热,她一时竟想要能握住就好了,像冬天里捧着手炉……只是不好那么做。陶骧倒也没像往日,立即放开她的手,到底是握了一会儿,等陶驷夫妇的车子到了,才慢慢松开。
陶驷一家三口和尔宜看上去也很累。
进门前,尔宜还嚷着马上要洗个热水澡去睡觉,瑟瑟更是揉着眼睛趴在陶驷的肩头。静漪和陶骧走在他们身后,不声不响的。尔宜说要洗热水澡,倒提醒了静漪——或者泡泡热水能让她手脚暖过来吧……她这么想着,也走到大门处,才发觉宅邸里安安静静的,怎么一个出来迎候的下人都没有呢?
进了门也黑漆漆的。
雅媚笑道:“咦,他们还真听话,说今晚咱们不在家吃饭,给他们放假,就果然一个人都没有了?”
静漪笑了,原来如此。
“二嫂,你平时对他们是不是太宽松了?”尔宜打着哈欠问。
“宽松是宽松,可从来没人敢糊弄这位主妇大人——她听厨娘报账,从来只听不出声,可是差两毛钱都能听得出来。一回两回的,谁不知道她精明?你说她管得再宽松,谁敢不好好做事?”陶驷笑着接口。
尔宜“啊”了一声,道:“二哥你也真会说呢,二嫂这样学经济学出身的管家太太,每日里还要听这些鸡毛蒜皮的小账目!大象踩蚂蚁!”
陶驷笑。
雅媚哼了一声,说:“只管站在这里聊天,还不进去开电灯?不是都困了么?”
静漪笑出来,道:“我们这就上楼去好了……电灯开关在哪里?”
“就你那眼神?老老实实地等着吧。”雅媚笑着。
“我去吧。”陶驷笑着走开了。
陶骧早就站下来。他拉住静漪的手,静漪也走不动了。
黑暗中,她只听到周围几重呼吸声,很细微……这屋子里可真的是安静极了。可是陶驷也去了有一会儿了,灯还没亮。她刚想开口,就见里屋门后闪起一团光来,正愣着,门开了,小瑟瑟捧着一个插了蜡烛的生日蛋糕走出来。
陶骧松开了静漪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