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便颤抖的身子抖得更厉害，想要挣脱他的掌控，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她身上哪里在痛，说不出来。

　　她听着他说跟我回去，她知道这是无可避免的，然而她不想那么做。

　　“我不回去！不回去……”不回去都时时刻刻可能遇到那些麻烦。迟早让她应付到精疲力竭。戴孟元再不好，他不会让她这么累……“我不想……陶骧！”她几乎是尖叫。他箍得她疼了。

　　陶骧只想将她身子固定住，她身子却在往下滑。

　　他想要说什么，就听她的声音细细地在说：“疼……”

　　她没有说出哪儿疼，就软软地倒向了他怀中。

　　他急忙将她抱住，看她嘴唇都在哆嗦，问她：“你哪儿疼……静漪？”

　　她的手护着肚子，额上冷汗已经冒了出来。

　　她已经语不成句，说：“我……叫医生……”

　　他猛然间看到她两膝之间，一条细细的红线，蚯蚓般地蠕动着……他顿时心一凉，将她抱起来就跑，后背撞开门冲进了走廊里。

　　“医生！”他的声音在走廊里回响，“医生！来人！”

　　静漪在昏过去之前，耳边就一直是他的声音。她想大约是因为这走廊深邃高阔的缘故，她第一次听到有人的声音，配得上那个形容，叫做声若洪钟……她只是身上疼得厉害。伴随着这样的疼痛，有什么东西在一点点地流失……她心里明白是什么，于是就越来越冷。

　　她也不知道等她醒过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但是至少现在她可以安心地睡一会儿了。

　　她担心的事情，终于成了事实，却也在确定的一刻，又消失了……

　　她听得到手术器械在叮叮当当地响，清脆、细微但不见凌乱。那声响是冰冷的，冰冷到毫无感情，甚至有些冷酷……让人害怕。

　　她也听得到有人在说话，有人着急有人镇定，有人说可惜了，有人说没关系，有人说快点快点、慢了会有危险，你们都出去等……她有些焦躁，又痛苦……她知道有人抓着她的手，叫她静漪静漪，对她说过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别怕……那声音让她渐渐镇定。可是痛苦并不因此减轻一分。

　　可她知道会好的。

　　总归会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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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在好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那么疼。

　　从医院被接回家里，她始终在昏昏沉沉间。

　　她发烧，呕吐，全身疼得厉害，不停地做梦……总听着耳边有人在叫她漪儿、漪儿。问她漪儿你疼不疼？

　　疼。

　　她说疼的时候，就有只温暖的手在抚摸她的额头。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在哄她，说好了好了、好了……

第238章 如火如荼的殇 （十二）

　　“娘……”她轻声叫着。

　　在这种时候，母亲会来到她身边。也唯有母亲会来到她身边吧……她在那温柔的抚触中，仿佛婴儿般安稳睡去。疼痛在渐渐减轻……都没有那么疼了，她却反而想哭了。只是她大概有很久不让自己流泪了。身上的疼痛会缓解，创口总会愈合的，她不哭……母亲去世之后，她甚至没有做梦梦到过她。好不容易梦到她，就别哭了，她会伤心的……她从来不想母亲伤心。

　　其实，也不想让任何人伤心……

　　“漪儿？”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在叫着她。这声音熟悉无比。

　　“娘……”她不住声地叫着娘，睁开了眼。

　　她呆住了，看着面前这个抚摸着自己额头的妇人。

　　杜氏见静漪微张着嘴，嘴唇干裂，忙拿了湿润的布条，给她唇上沾了水，轻声问：“醒了？”

　　“母亲？”静漪犹疑地看着杜氏，完全不能相信，自己面前出现的这个胖胖的妇人，竟然是嫡母。她浑身无力，看着嫡母，眼眶便发了酸，“母亲怎么在这里？我以为在做梦。”

　　真以为是做梦。

　　除了床头一盏灯，四周都黑沉沉的。嫡母坐在床边，周身都是温暖的光晕。静漪看着，心里柔柔地被牵动着，隐隐约约地疼着。

　　“我和姑姑结伴来的。姑姑是想去上海看看无瑕，再来看看无垢。我是同你父亲一道，去江家拜访。老九年内要同慧安成婚的。我们刚到上海，才知道你们都在南京，就赶紧过来了。也算我来得巧。只是你父亲有事情耽搁在上海了，不能马上过来。”杜氏轻声道。她语气极柔和，像是担心声音一重，会让静漪更不舒服。

　　这孩子这样在病中，比任何时候更让人心疼。

　　“姑姑也来了？”静漪惊讶。她勉强着要起来，杜氏没让她动。

　　“来了，守了你好久，刚才出去，在外面同无瑕姐妹一处说话。雁临也在。都很挂心你。”杜氏胖胖的脸上，布着忧色。

　　静漪看着她， “对不起，让母亲担心了。”

　　这时候门开了，程芳云进来，见静漪醒了，惊喜地说：“总算是醒了，这两天可把我们吓坏了。不知道给你打了多少支药针呢！”

　　她说着，人已经来到近前，坐下来，摸着静漪的脸。

　　“姑姑。”静漪眼里充泪。从没想过这时候会见到嫡母和姑母。待见到了，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们。

　　“傻孩子，千万别哭。小月跟大月一样，要紧保养着，不然落下病，以后可难好。知道吗？”程芳云忙阻止静漪。

　　静漪点头。

　　“糊涂孩子。亏你还老说自己是学医的，以后要做医生。这个你自己都不知道吗？”程芳云还是忍不住，问道。

　　静漪在被底的手，攥紧了。

　　“姑姑啊，”杜氏看了眼程芳云，说：“大夫不是说了嘛，才几天呀……小十身体又不是那么好。小十，别难过。听话，不准哭的……跟陶姑爷我们也说了，虽说有些对不住他，可是也不能怪你。谁乐意出这种事儿呢……”

　　静漪胸口发闷，转开脸。

　　“得了得了不说了。想吃点儿什么不？”程芳云拍着静漪，哄小孩儿似的问。

　　静漪摇头。

　　脸贴着枕头，枕上绣的花刺着她的脸……她身上止不住的颤，刺痛感就加剧了。

　　“让陶姑爷进来看看你？”杜氏问道。

　　静漪摇头，说：“我这会儿不想见他。”

　　就是闭上眼睛，都能看到他那清冷的面容；想到要听到他冷酷的声音……她不想见他。她也不知道此时见了他，她会怎么样做。也许会更加控制不了自己。

　　杜氏和程芳云互相望了一眼，两人都看到静漪往被子里缩了缩，简直要薄得看不到人了……

　　程芳云是叹了口气，只道：“就是上回家去那趟，那么熬着，小十也没有这么瘦。”

　　杜氏伸手一拦她，指了指外面。

　　两人安抚了静漪一番，见她像是累极，不忍心再说什么，一起站起来，走出房门。

　　门口立着的秋薇看到她们，叫了声太太、姑太太。

　　杜氏看秋薇那红肿的眼睛，轻声说：“去睡一觉再来。别这样进去，倒招你十小姐伤心……等等。”

　　杜氏叫住秋薇，看了她。

　　秋薇望着杜氏。

　　杜氏说：“等会儿到我房里来一趟，我有话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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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瑕给静漪揉着她的手指。过一会儿，又给她拿来了粥。静漪见无瑕要亲手喂她吃，忙伸手接了。

　　她吃着，尝不出味道来。本来就没有胃口，这几天给她做的东西，口味又太淡，实在是吃不下。

　　无瑕看她那为难的神情，问道：“不好吃吗？吃不下？”

　　“好吃。”静漪微笑着回答。有些虚弱。脸色白的很，被周遭大红色的床单被褥衬着，就愈加显得人憔悴。“姑姑给做的？”

　　“你是嘴刁呢，还是瞎猜的？”无瑕问。

　　“瞎猜的。”静漪笑了。

　　无瑕看她的笑容，忍不住心疼。摸摸她的额头，烧退得差不多了，说：“舅母和我妈在楼下教训牧之呢……”

　　静漪一呆，问道：“教训他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过不管说什么，那俩老太太可不是我们，有分寸得很，不会乱说的。”无瑕轻声说。

　　静漪呆了好一会儿，才问：“他这几天都在？”

　　无瑕点头，道：“静漪啊。”

　　“嗯。”静漪被无瑕握了手。她看着无瑕的样子，温柔的不得了。她心里不禁有些发酸，强作着笑脸，说：“二表姐有什么话就只管和我说吧。”

　　无瑕犹豫了片刻，才道：“这几天你病着我就担心。是不是……他怎么着你了？你不要瞒着我。”

　　“没有的事。二表姐你想到哪里去了。”静漪手心出了汗，手指动了动，仍被无瑕握着，“他……对我很好的。什么都尽着我……”

　　无瑕看了她的眼睛，说：“我还以为出了什么事。你发烧的时候，说胡话那样子恨不得把他给撕捋了……既不是有什么，你也别难过。孩子嘛……身子调养好了，马上又会有的。我只担心你。”

　　无瑕说着，眼里竟有泪光。

　　静漪低了头，说：“二表姐，你别替我难过才是。”

　　无瑕擦了下眼角，动作停滞在那里，看着静漪。

　　“我没打算要这个孩子的。”静漪清楚地说。

　　“什么？”无瑕看静漪。

　　静漪转开脸。

　　玻璃窗上全是雨水流成的沟壑……弯弯曲曲的，扭着拧着，最终还是落下去，不见踪影了。

　　她说：“这孩子……我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要的。”

　　“静漪！”无瑕险些从床边长椅上跳起来。她脸色微变，“你怎么说这种话。”

　　“二表姐，你别激动。小心些。”静漪说着，忙又安抚无瑕。

　　“你不是说，陶骧对你很好么？”无瑕哪里还能不激动。她还要继续说，只是她盯着静漪那有些空洞的但也在这几日熬红了的眼睛，忽然间就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是呢。可是，这是另一回事。”静漪轻声说。

　　无瑕看着静漪……她还记得那晚的舞会上，静漪那让人惊叹的美。静漪美丽她是知道的。但是不知道的是，终有一天是这样的光彩焕发。所以光彩一旦消失，她的心情就更为复杂。

　　“我不难过……你们谁也就别替我难过了……不需要的。”静漪说。

　　她仍转了头。

　　不知不觉的，一只温暖的手握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