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至深至浅的痕 (十)
“还早。”陶骧说着,转身。
“舞会你会参加吧?”静漪看了眼身后,没有见到尔宜的身影。
陶骧看她,说:“我可能没有时间来。不过我会给他们批假的。”
“好……多谢你。”静漪说着,低头拢了下肩上的薄纱披肩。有点凉了。
陶骧说:“不用。他们是要多谢你呢。”
她低垂螓首,身影如玉一般。
“那我就尽快安排。提早和你说……尽量挑个不打扰你的时候。”静漪抬头。陶骧点点头。她想想,说:“没有别的事了。我和八妹这就回吧。”
“好。”他说。
可尔宜却是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
静漪除却觉得乏,对着陶骧,还有些不自在。
丛东升带着人回来,送来热茶和点心,说:“八小姐还在跟太太讲电话。”
陶骧让他们把东西送水阁去,同静漪说:“那进去坐一会儿吧。”
静漪抬眼看看,也就跟他进去了。本以为是寻常的水阁,走进去才知道别有洞天——水阁阔大通透,临水的窗子是落地的,有一个约两坪大小的榻榻米。其上有桌案、卧具,桌案上还放着摊开的文件和书籍,一旁还有他的皮带和枪套。看样子,陶骧是把它用作了卧榻。而且很显然,刚刚他正是在这里办公的……静漪转了下身,发现从这里往外看,正好能看到她和尔宜站的那个位置。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现了她们……这个发现让她越发不自在起来。
她心里自管纷乱,就借着参观走远些。看着整面墙的书架上垒得满满的书,她又忍不住伸手触摸。倒有很多是外文书籍,她近些看看,德文和日文的居多,除了哲学和文学类的,多属军事类。从书脊上贴的标签看,都是手书,显见并不是补壁的了……
隐隐约约的有水声传进来,她意识到好半晌没听到陶骧出声,回过身来,见他靠在书架上,正静静地望着她呢。
她停在那里。
“七哥,七嫂!”尔宜从外面跑进来,险些绊倒,陶骧一伸手捞了她的胳膊,说了句永远是这么慌慌张张的。
尔宜嘻嘻笑着攀着他手臂,吐吐舌,说:“哪天不摔一两跤呀,偏七哥看见就要说我。”
“还说!”陶骧推开她。
尔宜跑得气喘,拍着胸口,看看水阁里,“咦,七哥,这里做了书房?舒服哇!你可真会享受……夏天水阁里睡觉,最凉快了——七嫂,你知道么?七哥他很怕热的。好笑吧?你想想,他一个大男人,怕热……”
尔宜笑着,靠在陶骧身旁。
被陶骧伸手在额头上弹了个榧子,说:“晚了,回去吧。我让人送你们。”
“七哥逐客了!”尔宜叫道,“七哥你又不回去!仔细改日奶奶问你话……我看呀,奶奶就快不耐烦了。到时候母亲帮着你说话都不成。”
“尔宜,我们走吧。”静漪拂了下裙摆,走过来,说:“不用那么麻烦,车子就在外面等着呢。”
“等等啊七嫂。”尔宜正觉得口渴,过去倒了杯茶,喝了两口,说:“要不这样,七哥,我自个儿回去就行,让七嫂留下吧……”
静漪当作没听见,拎着小手袋,过来拉了她便走。
出了水阁,尔宜还在叫她七嫂七嫂,她也不听。直到尔宜撒赖拖着她,她才瞪了尔宜说:“不准胡说!”
“七嫂,我不胡说……可是你走错道了,咱们该从这边走。”尔宜指着相反的方向。
静漪一看,果不其然,陶骧正在那边等着她们呢。
她简直要跺脚,拉着尔宜过去。
陶骧倒没有说什么,只是走在前头;尔宜却笑了一路,笑得静漪只觉心烦意乱,又不知该如何阻止她,索性由着尔宜去。
出了大门,陶骧等她们上了车,亲手关了车门,交代人护送她们回去。
车子开了,静漪回头看了一眼——他并没有立即走开。人站在台阶上,手插在裤袋里……她不知为何看着他的身影心一动,急忙坐正了。尔宜却也回头看了看,轻声道:“这阵子七哥都累瘦了。”
静漪不出声。
到了巷口,迎面驶来一辆轿车。错车时尔宜一看,问司机是不是陆家的车。
“是。”司机回了话。
“这么晚还过来,想必是有事情要谈。”尔宜见静漪不说话,碰了碰她。“七嫂,想什么呢?”
“舞会的餐饮……方便的话当然是西餐。不过要考虑奶奶她们……那就一半中餐,一半西餐,也好都顾及到……你要什么形式的舞会?”静漪认真地问尔宜。
尔宜张了嘴,过一会儿才说:“七嫂,我算是服了你……化妆舞会。每个女生都要穿公主裙……”
“都扮成公主,那还叫什么化妆舞会!”静漪皱眉,“再说,要戴面具啊……那怎么可以!”
尔宜故意哼了一声,说:“面具还不简单,让铃儿秋薇她们帮忙,弄一些翎毛,很快就做好了啊!!”
“这个嘛……”静漪盘算着。
“这个嘛……戴上面具,可让他们怎么相看啊!”尔宜说。
静漪愣了下,才嘘了一声,说:“什么呀!”
“你当我不知道?说是替我们庆祝毕业,其实是想让他们相亲……”尔宜凑近静漪的耳朵,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怜皎皎她们,还傻乎乎地以为你是大好人呢,岂不知你正算计着,把小绵羊送到大灰狼嘴边……”
“哎!”静漪一听这话,使劲儿捏了尔宜的胳膊一下,“又瞎说!”
“我哪里瞎说?你和七哥,难得这么默契,说到做媒,都能一条心,哼。”尔宜撇嘴。
“你早看出来啦?”静漪又要哄尔宜,微笑着问。
尔宜见她对着自己温柔地笑着,那样子简直就要使一潭静水活了起来,动人心魄……未免了自己什么都听了静漪的,她忙一抬手遮了自己的眼,说:“哼,那还能看不出来?那天在琅园,碰巧岑参谋图副官他们都在嘛。我们毕业式那天,岑参谋穿得跟新郎官儿似的……这明明就是司马昭之心啊,司马昭之心!”
“路人都知道了?”静漪拉下尔宜的手,追问。
“路人有我这么聪明?”尔宜抽手,指着自己的鼻尖儿,又哼了两声,“放心吧,我保准把那几位都骗来。”
静漪笑,“岑参谋他们,人品学识都好。”
“样子也颇说得过去……七哥身边的人嘛。”尔宜说到这儿忽然又笑了,“七嫂,其实七哥不回来,七嫂也可以过去的。是不是担心人家说你外宿?那是七哥私邸,过了明路的;七嫂是那里的女主人,只要奶奶不说,谁也说不出什么来的。”
静漪不吭声。
尔宜笑,说:“七嫂就是太守规矩了,偏偏遇上七哥这不怎么守规矩的,唉……对了七嫂,有个同学,我不知该不该请她来。”
静漪问:“哪一位?”
“逄敦文。”尔宜回答。
静漪想了想,问:“你想请她?”
“请她也不一定来。不过同学一场,何况其他人都邀请了,独不邀请她不好吧。她人很好的。听说她要去北平念书的,考取了清华学堂……日后不知什么时候再见。”尔宜摇摇头。
“顾虑该不该请,是因为她哥哥?”静漪问。
“七哥会反对吧?”尔宜看着静漪。
静漪思索片刻,说:“这事儿你做主。是你的舞会。你的同学,都有资格受到邀请的。”
尔宜笑着箍了箍她的肩膀,说:“知道啦,七嫂,我会看着办的。”
到了家,她们两个脚甫一落地,还没站稳,陶夫人的电话就到了。
静漪和尔宜把听筒放在耳边,听着听筒里陶夫人在电话里训斥她们,要她们两个再三地保证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这么擅自做主……静漪抬眼看尔宜,尔宜一个劲儿地对着她做哭脸,她想笑又得忍住。婆婆语气虽严厉,也是关心。她小心地回了话,放下听筒来才舒了口气。
把尔宜送走,她又忙了好久才去睡。
秋薇难得没有打瞌睡,伺候她上了床,还借着床头灯的灯光在忙着。
静漪靠在床头,看秋薇是拿了毛线团在编织,望了好一会儿,才问:“大热的天儿,你打毛活儿做什么?”
“小姐要关灯睡觉不?”秋薇过来,把手里的毛活儿给静漪看,“我前儿收拾东西,看到这本书。还是大小姐那时候给你,让你解闷儿的。小姐,那上面有个花样,我看不懂那些字……赶明儿你给我念念?那个花样可好看了,我学会了,给小姐织毛衣……”
静漪拿过来看。
红绒线,看这针法是要编围巾。
“这叫什么扣来着?”静漪把毛活儿摊在床上,摸着,绒线很柔软。若是冬天围在颈上,会很暖和的。
“水草扣。”秋薇马上回答,“小姐,我教你吧?回头你也织,练练手……围巾能织好了,就能织毛衣。小姐你给姑爷……”
静漪胡乱地把绒线团和半截子围巾收拾起来扔给秋薇,“啪”的一下将床头灯关了,说:“啰嗦。睡觉。”
黑影里,她只听秋薇窸窸窣窣地摸索着,仿佛是在找她的地铺。
秋薇躺下,到底是不甘心没把话说完,念着:“也给姑爷织一件……”
“噗”的一下,一个居然的柔软的枕头被甩到了她脸上。
第253章 至深至浅的痕 (十一)
经过程静漪的认真筹备,大约一个礼拜之后,八小姐陶尔宜的毕业舞会在铜狮子巷七号陶骧的私邸举行。
陶骧这晚去七号比平时要早一点,舞会还没有开始。
距离舞会开始时间还早,客人正陆续抵达。尽管一早交代了专人负责安全,他进门时还特别留意了下。
马行健说:“少奶奶特地嘱咐,把明哨换成暗岗。说来的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别给吓着。”
陶骧嗯了一声。
这倒真像是她说的话、办的事儿。
“陆歧来了?”他便走边问。
马行健说:“没有。”
陶骧看他一眼。
“我马上去催。”马行健见他有不悦之色,忙说。
“不用了。我等他。”陶骧说着,先回房去换衣服。
马行健跟着进来,替他收着东西。
今天是入夏以来最热的一天。他整日都在司令部,身上的制服还是湿透了。
房里放着两套预备好的衣服,他看了看,一套是礼服,一套是军制服,一旁的桌子上,放了白色的丝质手套,还有一副面具。
面具制作得很精巧。黑色的平绒布,上方缝了孔雀翎。蝴蝶翅膀似的,柔软得很。他拿起来看了看,又依旧放回桌上。
“陆少爷有点急了。觉得您手软,迟迟不肯动手,恐怕没有替陆参谋长报仇的心。”马行健见陶骧微皱眉头,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