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虎翼就看陶骧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里顿时叫苦,虽不敢乱开口,还是得提醒陶骧。
“七少,上去吧?蒲老爷子就这会儿能见客的。” 图虎翼就看陶骧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暗暗叫苦……这几日七少的心情跟最近的天气一样,说变就变,就没有好的时候。
陶骧转身往电梯方向走去。
“逄敦煌在这。你等下去看看怎么回事。”他说。
图虎翼咳了一声,心想原来七少刚刚都看到逄敦煌了,就点点头说是。
“还有,听说二小姐前儿也住院了。还是老毛病,就是发作得有点凶。”图虎翼说。
陶骧眉头紧锁,进了电梯,他转身。
电梯门被拉上,咔啦咔啦地往上走。
铁栏杆投下的阴影斑斑驳驳,他忽然间似乎看到了静漪那张面色不佳的脸……“她今天该来医院做检查?”出了电梯,他往病房走着,问道。
“不是。”图虎翼反应极快,忙回答。
陶骧看他一眼。
“不过,刚秋薇说,少奶奶是来接任医生,顺便拿报告的。”图虎翼清楚地说着,“倒没说在那边住几天。秋薇还说少奶奶这几天也不太舒坦,本来想劝着让她别过去。可老姑太太不是说想少奶奶了么,少奶奶也就得马上去……”
抬眼已经看到蒲老的病房门牌,陶骧站下。
图虎翼不说话了,上前半步,敲了敲病房门。
“小姐,今年的梨花开得太晚了吧?”秋薇早起,将窗帘挂了,看看院中的梨树,问道。“往年这时候,花都压的树枝子一嘟噜一嘟噜的了……”
“是晚了些。不过,也该开了。”静漪说。
“今年春天一阵儿冷一阵儿热的,梨花也糊涂了,不知道该哪天开了。”秋薇笑嘻嘻地说。
静漪莞尔。
今年的确时气不佳。好几回眼看着都要暖起来了,一场风雪就又冷了。
秋薇跑出去了,她再想想秋薇说的这句话,越发觉得好笑起来。
她站在窗前,看了好久,好像已经看到如云似雪的梨花……一阵风过,屋角的风铃响起来,她回神。
到时间去给陶因泽打针,她往陶因泽住的院子去。
进了院门就听见了陶因清那高亮嗓门不知在议论什么,听起来她是有些不痛快。静漪就慢下脚步来。秋薇跟在她身后,小声说:“四老姑太这几天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性,脾气可大了……”
静漪瞪了她一眼,秋薇吐吐舌尖。
主仆二人放慢了脚步,里面没人出来迎候,院子里也空无一人。
“……我就不信没有旁人可以派。非要让西北军上,什么意思呢?”陶因清说。
静漪停下脚步来。
难怪跟前没有伺候的人,原来她们在议论这个。
她抬眼看到门外站着的宋妈,已经看到她。她摆手不让出声,宋妈便没有动,帘子都没打起来。
静漪站在那里,听里面低下声音来,是陶因润:“倒是也合情合理,难道千里迢迢从西南调兵么?况且比起旁人来,老七更熟悉西北局势地形……”
“都是放屁!就是看西北军壮大,想尽办法削弱……索幼安这老货、程之忱这小贼就没有一点儿好心思……程之忱还是亲戚呢?虽一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如今初初露出虎牙来,才知道狠劲儿还在后头呢!”陶因清骂的声音又高起来。
“老四!”是陶因泽开了口,“你起什么劲儿呢?不准胡说。”
“顾念骧哥儿媳妇?她什么不知道哇,自个儿的亲哥哥……要真有一天撕破脸,她怎么好在陶家?那是个好哥哥,总会想着她的吧?”陶因清说。
静漪待要转身走,又忍住。
“骧哥儿媳妇怎么老怀不上孩子?”陶因润忽然问。
“再怀不上,真要娶两个怀得上的进门儿了。”陶因清不耐烦地说。
“又胡说。”陶因泽更不耐烦,“不准你嚼蛆……到时候了,静漪快来了。你再满嘴昏话,我不饶你。”
“大姐,你的口气越来越像大嫂了……大嫂是不是该去给水家老爷子摘了招牌?当日是怎么看的,把八字说的天花乱坠的好。旁的都不说,过门快三年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静漪看着廊下的架子上,那雪白的大鹦鹉正在打着盹儿……这是陶因泽走到哪儿都要带着的爱宠。会说的话包括“宋妈,上茶”,新近学会的那句,静漪真想它这会儿说出来——“七少奶奶来啦”……她手臂被拉住。
她一转脸,看到秋薇面红耳赤,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脸上早就僵了的宋妈向内通报。
第272章 时隐时现的星 (十三)
宋妈忙高声道:“七少奶奶来了。”
屋子里安静了片刻,陶因泽说:“静漪来了,进来吧。”
静漪隔了一会儿才往里走,还没进去,就先笑了,推了秋薇一把让她在外面候着,说:“在这儿等着我……姑奶奶早,昨儿晚上睡的好么?我怎么觉得今儿有点冷,花儿还是开不了的样子。”
陶因泽正靠在床上,两个妹妹一东一西守在她床边。她且看着从外面进来的静漪——群青色的裙褂,沉静而又恬淡的面容,静静的仿佛一幅行走的仕女图……她微笑着说:“才刚说你早该来了。今儿怎么这么晚?”
“睡过头了。”静漪笑着,皱了皱鼻子。
陶因泽看了,忍不住伸手捏了她圆嘟嘟的鼻尖儿,对两个妹妹说:“这鬼丫头有点儿福气,都在这鼻子上了……瞧着就想捏一捏。”
陶因清见大姐捉弄静漪,看看静漪红脸红鼻子的,进来便忙着预备针药,倒也说:“要是你不在,还有谁这么尽心呢?”
“说的是呢。自己家人才尽心尽力的。寻个好看护可不容易呢……骆家老太太的那个日本看护就很好。不过我看盛川是十分讨厌日本人的样子,未必肯让这样的人在家中出入。可是想来想去,总要找一个合适的。也不能都累了静漪,是不是,大姐?”陶因润说。
静漪给陶因泽注射完毕,才说:“谢谢姑奶奶疼我。这点子事情累不到我的。还是慢慢儿地来,就拜托任医生找个可靠的人好了。不过我在一日,姑奶奶挨针扎这活儿,我是不会交给旁人的。”
陶因泽看了她,微笑。
静漪也对她微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大姑奶奶之间,就有了一种默契。她觉得大姑奶奶知道她在想什么……
白鹦鹉忽然叫道:“宋妈,上茶!”
静漪笑出来。
陶因泽笑骂:“这小崽子……宋妈,摆桌子吧。老太太还不回来?这次吃斋时候也够久了……”
“我昨儿过去探望,奶奶说是今儿回来的。”静漪将她扶起来,陶因润过来帮忙。
“梨花也不开。”陶因泽坐在桌边,叹道。
静漪和陶因清姐妹都看向窗外。
“再不开,我可要回去了。”静漪笑着说。这次来,心里总是不安定。也许是存了心事的缘故。
“骧哥儿又得出去了,你回去也是在宅子里囚着,不如在这多住几日。”陶因泽说。
“大姐,那你这账就算错了。就是老七又得出去了,最好还是放她回去。要不又得多少天见不着?”陶因清一本正经地说着,望向静漪,“静漪,你那三哥还真是能耐,平叛这种好差事,也派给老七。怎么别的好事儿就不见得派过来呢?”
静漪怔住。
陶家姑奶奶们在一处常议论政事,她习以为常但从不参与。她知道她们对南京对中央军的很多做法都有不满,但可从不当着她的面点出来。
陶因泽盯了四妹一眼。陶因清看静漪脸涨红了,借着喝茶,闭了嘴。
屋子里沉寂下来。
“起风了,满天黄沙,这梨花还是别开了……”陶因润打破沉默。
静漪再看窗外。可不是么,就这么会儿工夫,起了大风……春天里的沙尘暴是很有些吓人的,或许再过一会儿,就什么也看不清了吧?
果不其然,她从陶因泽那里离开时,屋里已经要掌灯。天空昏黄暗黑混着,辨不清这到底是白天,还是夜晚。
静漪惦记着老祖母。到底让人去道观问问。得知她因天气不好,在道观再留一晚才安心。
静漪坐在窗前看着眼前这几棵在狂风中摇摆的梨树……挂了满枝头的尘土,还要怎么开花呢?
她叹了口气。
树且如此,隔壁一院碧草,怕更要被沙尘掩埋了呢……这样的沙尘天,门窗紧闭,桌上都落一层细细的尘,只好闭门不出。
“小姐,宋妈来传话,老姑太太说天气不好,让您晚上就别过去了。”秋薇进来。说着,把手上一个暖手炉递给静漪,让她暖着肚子。“张妈刚熬了姜汤,回头给拿来。”
静漪抱着暖手炉,仍望着外面,说:“好。”
她也懒怠动。肚子疼的跟有刀子在扎似的。
“小姐,晚饭也好了,吃点儿?”秋薇问。
“先搁着吧。”静漪说。没再听到动静,她觉得不对劲,回头看,果然秋薇呆站在那里,“怎么了?”
秋薇摇头。
静漪了然,笑了笑,坐下来,招手让秋薇过来,问:“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事。就是不太舒服,没胃口罢了。对了,你编的那个毛线围巾呢?上回不是编好了一条?还哄我说是给我的,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那个不是给小姐的。”秋薇在她脚边坐了。
静漪逗弄着秋薇的耳坠子。
薄薄的金叶子,一拨,乱颤……
“那什么时候轮到我?”静漪故意问,“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丫头?怎么先都尽着外人?你数数,都多少人得了?老太太、老姑太太、小少爷……姑太太和表小姐也有,别说八小姐还得了两条……阿图!还有阿图……”
“小姐!”秋薇鼓了腮。
静漪手指戳了下她的腮,说:“阿图都有,我没有?嗯?”
“小姐真是的。我整个人都是小姐的呢!这个给小姐还不成么?”秋薇说着,拖了一个大布袋来,从里面掏出来两挂绒线给静漪看。一团白的,一团黑的。“小姐喜欢哪个颜色?这是八小姐带我上街自个儿去挑的呢。我挑了最好的。”
秋薇拿起绒线来,贴在静漪面颊上。
柔软而温暖的绒线,让静漪瞬间心里暖了暖。
“不如,小姐和我学吧?白色这个衬小姐。小姐你戴白色的围巾好看的……哦哦,什么颜色小姐戴都会好看的。”秋薇笑着,指着黑色的那个,“黑色的嘛,不如等小姐学了,编给姑爷吧。我想着,这几年,小姐你也没给姑爷做什么贴身的东西,这以后……”
“学了这几年都没学会,还学呢!”静漪扯过绒线。“什么现在以后的,我要黑色的。”
“那白色的给姑爷?”秋薇促狭地问。
静漪拿了绒线打她,她躲着。
闹腾了一会儿,静漪只觉得身上出了汗,身上也舒服点了。
“他不稀罕这个的。”她说着,拆了绒线。
秋薇看看她神色,虽淡淡的,还是有些黯然。“小姐,姑爷怎么不稀罕呀?您送点儿什么,姑爷不是正经搁手边?去年姑爷生辰,您去长荣给他订的皮靴皮手套,姑爷不是当天就用上了?那会儿都还没冷呢……四老姑太逮着姑爷笑了好几天,说他‘穷人得了头驴’似的,媳妇儿送的就是好的……”
秋薇说着,把绒线拿过来,套在手上,让静漪缠线团,自管絮絮地和静漪说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