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抑着自己急促的呼吸和汹涌的欲潮……低头,在她额头上一吻。
屋子里静极了,他们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和呼吸声。偶尔外面有一点声响,那声响也不在他们心上似的。静漪甚至觉得自己听到汩汩的水流声,是陶骧身体内的,血液在流动……她眼眶发热,手按在他胸口处,感受他的心跳。
陶骧则抚弄着她的短发。
些微的灯光里,看到她被他揉的凌乱散碎的头发,一团乱。他手指替她梳理着,却怎么梳理,都绝不是她原先的样子了……她有一头乌黑光亮的长发,如云如席。也时常会像一条墨水河,使人沉溺。
他终于还是发出了一声叹息。
“很丑?”她问。
“嗯。”他应。
静漪推了他一把。
他将她搂得更紧,轻声说:“丑一点倒也好……我得出去了。”
好不容易赶回来,就是要商议军情的。谁知道一进门,她从天而降,坏了他的计划。
静漪点头。
陶骧却没有立即放开怀抱,她只得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等了一会儿,陶骧仍然没有要放的意思,她轻声地说:“你要再不出去……”
陶骧凑近些,丰润的唇锁住她柔嫩的唇瓣,再度深吻她。
第297章 百转千回的路 (十九)
亲吻绵长而悠久,仿佛漫长而宽阔的河流,没有尽头……静漪偎在陶骧怀里,久久不动。
陶骧抬腕子看了看表,淡绿色的荧光显示着时刻。外面悄没声息的。当然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来打扰他们的。只有犬吠声,此起彼伏。不知道是被什么惊动了……他舒了口气。
两人身子紧贴着,静漪能切实地感受到陶骧身体的紧绷。她顿时鼻尖发酸。就在这样的时候,他仍不能完全放松警惕……她轻轻地亲了他一下。陶骧揉揉她额前的短发,没有出声。
两人又静默地一同躺了片刻,静漪先起身。陶骧坐起来,看着她在黑影中摸索着整理衣服,慢吞吞地说:“你不能在这里。”
静漪低了头,小心地系着扣子,生怕系错了,等下出去给人看到会落了笑柄。还好剪了短发,梳一梳便恢复了原状,尽管这么做,其实也只是掩耳盗铃而已……她听到陶骧的话了,却并不在意。
她既然来了,可没打算退后一步。
“嗯,指挥所有女人出入是不太方便。我可以去医院住,跟护士们一起。护士们都挺和气的,待我也很客气。我还能帮上她们的忙。”静漪说。
“不,你得回兰州去。”陶骧说。
“嗯……这里的东西你还吃得惯吗?你要多喝水,少抽烟……”她说着,回头看陶骧,只见他坐在行军床上动也不动。“快出去吧。饭应该都准备好了。”
“你给我听着,”陶骧站起来,走到静漪跟前,低声道。“一旦有伤员需要专机运回兰州,你必须跟着走。这不是你的久留之地。”
静漪退了两步,拉开房门。外面的光照在他们两人身上。他们彼此看着对方,都觉得眼前那身影忽然亮到刺眼,于是不约而同地沉默了片刻。
静漪细细地打量着黑瘦下来,显得尤为精壮的陶骧,轻声说:“我来都来了,再这样回去,你不怕人家说我浪费战时物资、视打仗为儿戏?这些随军记者,回头一篇文章出来,你可知道会怎么批评?这可比古时候那‘烽火戏诸侯’还难看……而且往后的戏码子,你绝料不到。到时反是真给战局添了乱,倒不好了。”
陶骧说:“我管他们怎么说!怎么说,仗都得我来打。他们一不给我送钱粮,二不给我扛步枪,摇着一支笔杆子,却想对我指手画脚,真是吃饱了撑的。”
静漪轻轻摇了摇头。她很明白此时他是因为她突然而至,一时有些急了。
她说:“还是谨慎些好。他们可号称无冕之王。笔杆子影响的是民心民意,大意不得。再说……特派员现在兰州城呢。”
陶骧皱起眉头,脸上显出不快来,却也明白静漪提醒他的用意,点头道:“我有数。”
静漪过来,替他整理着制服。她上下左右地仔细看过,确定他没有什么不妥,才说:“好了。”
陶骧还想命静漪快些回兰州,忽然看到她剪得短短的头发,和那一脸的恬静从容,又将话咽了下去。
静漪见他不再坚持,对他微笑,转身先一步迈出去,轻声道:“我去厨房看看周太太饭准备得怎么样了。”
陶骧跟着出来,看到她纤细的身影,在明净的月光下,翩翩然穿过庭院……他站下,点了一支烟,随即喊了一声“阿图”,不出三秒,图虎翼慌慌忙忙地从南厢房出来,一路小跑来到他面前,立正站好了。
“七少,有什么吩咐?”图虎翼跑得这样急,来到近前丝毫不见气喘。他抬眼看着陶骧,脸上挂着讨好的笑,但并不过分,只是透着小心翼翼和一点点的恃宠而骄。毕竟,他也知道自己干了什么,更知道自己是亲随里头一个得他的七少心思的人。
陶骧走下来台阶,看了他,皱着眉道:“嬉皮笑脸的。”
“是,不笑。七少有什么吩咐?”图虎翼敛了笑容。
陶骧打量他,问:“伤都好了?”
图虎翼拍拍手臂,说:“完全好了。”
“那好。”陶骧抽了口烟,若有所思地看着图虎翼受过伤的手臂,“他们人呢?马仲成呢?”
“都在。等着七少吩咐呢。马副指挥说,恐怕今晚要通宵开会的,让人多预备吃的……”图虎翼说。
陶骧点头,挥手让他去,自己在院子里踱着步子。不久,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高低不一的嗓门响起来,马仲成为首,一群军官从南厢房出来,朝他走来。见了他,都加快了脚步,来到近前,又都忙站定,敬礼。陶骧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面上——跟他出来这些日子,出生入死、风餐露宿,这些铁骨铮铮的男儿,个个儿都又黑又瘦,只是他对仪容要求甚为严格,就算他们人困马乏,也都军容整齐,看上去很是英武……陶骧心里不觉有些得意。
“逄先生呢?”他见逄敦煌不在其中,问道。
“我去请。”马行健立即说。
陶骧挥手,让马仲成带人先进去,自己等着马行健请了逄敦煌来。待逄敦煌的身影也从南厢房出来,他向前走了几步,与逄敦煌站到一处。逄敦煌微微一笑,点点头。他伸手过去,同逄敦煌一握,微笑道:“本来应该正经设宴欢迎,无奈战时,只好将就,委屈你了。”
逄敦煌微笑道:“特殊时期,司令就不要客气了。连陶太太都不辞辛苦,千里驰援,逄某若仍安坐家中,则愧为七尺男儿,惟愿唯尽绵薄之力而已。司令辛劳,待逄某如一般同僚无二即可,且莫区别对待,若在劳师动众,更当不得了。”
陶骧听着逄敦煌话里的意思,点头道:“内子任性无状,让逄先生见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邀逄敦煌往正房去。马行健跟在他们身后,也进了屋子。陶骧见马仲成等人都还站着未入座,让他们依次坐了。
待逄敦煌也坐下,陶骧正式地将他介绍给在座的高级军官们,道:“省身留学东洋,追随廖致远将军多年,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在座各位,恐怕早有耳闻。今日得省身增援,实乃幸事。望诸位与其通力合作,则平定叛匪,指日可待。”
逄敦煌听着陶骧的介绍,虽简洁但隆重,也只字未提自己土匪的经历。心知这段与从前征战之精彩相较毫不逊色的传奇,恐怕日后真将成为一段秘史了。而眼下这些高级军官,都是陶骧麾下的得力干将,只从他们的眼神里,就不难看出疑惑来,往后如何,当真此时也不可预测。逄敦煌一念至此,心里未免仍有些异样……陶骧似是知道他的想法,对他点了点头。逄敦煌这才起身,与各位见过礼。
此时外面卫兵禀报,晚饭送到。
陶骧便说:“这顿饭才是名副其实的‘晚’饭了。来,先吃饭。”
他话音一落,门开了,卫兵帮房东周太太送食盒进来,放在桌上。周太太笑着解释说准备得仓促了些,请陶司令和各位将就着用。陶骧刚要说话,就看见周太太身后,静漪也一同进来了,还端了一个大大的托盘。
静漪迈步进门,脚步还没站稳,在座的除了陶骧和逄敦煌,都“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第298章 百转千回的路 (二十)
“快请坐下。”静漪微笑。
马行健离她最近,过来将托盘接了。
可是没有人坐下,连逄敦煌也起了身。马仲成说:“怎么能劳烦太太呢……这实在是……”
静漪轻声说:“周太太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大家都快坐吧,已经很晚了。”她说着,眼望着陶骧,希望他发话。
陶骧这才挥手,示意众人都坐下,说:“坐。”
“请陶太太一起吧?”逄敦煌说。
“我已经用过了的。”静漪说着,瞪着眼不着痕迹地瞅了逄敦煌。心知他当着这些人无非是要格外端端架子,真是讨打……逄敦煌这才微笑着坐了。
“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马仲成坐下来,忍不住掏了手帕擦汗。
周太太麻利地将饭菜都摆上桌,看看碗碟都齐全了,才往后一站,说:“请司令和各位长官多包涵。”
陶骧看了桌上的饭菜,点头道:“很好,辛苦。”
“司令和各位长官慢用。”周太太拎起托盘来,静漪帮她收了一个,两人一同走出去。周太太看了静漪,“陶太太看着娇滴滴的,不成想也吃得来苦头。”
静漪笑笑,跟周太太回到厨房,想要再帮帮忙。周太太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动手了。静漪确实从来没有做过厨房里的活,看着什么也都新鲜。周太太拗不过她,让她拿了布擦着刚刚洗过的一大盆碗碟。静漪仔细,慢慢地做。
周太太爽利,找着话题和静漪说:“……已经有很多天没有看到陶司令了。陶司令人很和气的……”
“和气?”静漪放下抹布。
和气用来形容陶骧,真是个新鲜词儿。
“是的呀,很和气的。我的小孙子宝儿才满两周岁,有时候老周干活,会背着宝儿。赶上司令在,就让人给宝儿东西,玩的呀,吃的呀,哄宝儿高兴。宝儿见了司令就要他抱,有一回,宝儿闯祸,竟然撒了司令一身。司令也不生气,反倒笑了……老周和我都不好意思,马副官说没关系,宝儿能让司令一笑挺好。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司令有笑模样了。”周太太叹口气,笑着摇头,看了静漪,悄悄问道:“陶太太,你刚来时,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倒是这会儿知道了,还觉得不真。好好儿的司令太太,怎么能跑到这里来吃苦呢?”
静漪笑笑,不答。
“少奶奶?”马行健在外面敲门。
“什么事?”静漪回头。
马行健进来,手中拿了两个锡罐。
静漪看到便点头。
“七少想喝咖啡。”马行健把锡罐交给静漪,“可是这要怎么办?”
“我来想办法。”静漪接了锡罐来。想了想,这里又没有合适的工具,怎么能给陶骧做一杯能喝的咖啡呢……她想着自己随身带的药盒里有纱布,赶忙去拿了来。让周太太给她预备了茶壶。先泡了一壶茶让马行健端走,自己再炮制咖啡。
咖啡粉在茶壶里闷着,芳香的气味被暂时藏住了。不过不一会儿,就会从壶中热烈地涌出来。
周太太笑着说:“活像米烧焦了的味儿。”
静漪笑着点头。
临走前她想了又想,不知道要带点什么来给他合适。因为确切知道他在前线一定是什么都不方便的,若是能带,怕不是要把家当都搬来……她正巧听见张妈叹气,说少爷不在家,咖啡豆放着都可惜了。她在柜子里翻出来三嫂给寄来的咖啡粉和锡兰红茶,塞到包里便带来了。也没有想过,这里哪有喝咖啡的条件呢?
好不容易滤出来三碗咖啡,静漪留了一碗给周太太尝一尝新鲜,另外两碗给马行健让他送进去。
“谢谢少奶奶。”马行健端着咖啡出来,回到正房。图虎翼给他开了门,闻到咖啡香,唷了一声道“还真给少奶奶弄成了。马行健没好气地瞪了阿图说:“你倒有脸说。让你回去,我不是提醒你,千万想着带点儿咖啡粉回来么?”
“我给忙糊涂啦,哪儿还记得这!”图虎翼嘻嘻笑着,“还是少奶奶想着少爷。”
“你小点儿声。”马行健说,里面房里正在开会,意见未能统一,正争执不下。他们两个是插不上话的,听着就只跟着着急。图虎翼给他撩了门帘,他一进去,便看到陶骧仍坐在主座上——他是听得多。听了也不露声色,多方争执不下,哪一方也看不出他的倾向,争得就更加激烈,尤其是马仲成和逄敦煌。
马行健绕到陶骧身后,将咖啡放在他手边。
逄敦煌正听着马仲成说的口沫横飞,闻到咖啡香,一转脸便看到盛在瓷碗里的咖啡……这当真是见所未见。陶骧安之若素,也不碰那碗,却抬手点了点桌面。马仲成见他有话要说,收了声。
陶骧起身,绕着沙盘走了两步,沉稳开口道:“敌人的据点,迪化之外,另有两处。三方呼应,呈鼎立之势。一方有难,其余两方鼎力支援,三股力量拧成一股,我们便陷入重围,背腹受敌,犹如泥潭深陷,很难脱身。眼下想要破解这个局面,不如用用笨法子……你们的议论我也听了,想法都不错。”
逄敦煌听到这里,先笑了。马仲成与逄敦煌刚刚争执不下、又是满脸的汗,此时也擦了汗,道:“司令先说下要用笨法子,可我们出的都是投机取巧的,是不是一个都不采纳的意思?”
陶骧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随即道:“迪化城内的叛军,是装备最为精良的。眼下敌我双方兵力虽相当,敌人又占据地利,就不能强攻,只能智取。且定要先断其臂膀。”
马仲成道:“司令,无论如何这一回我都要带兵出战,留守的活儿我不干了!”
陶骧便说:“好。此次除留小部分兵力留守后方,余下全部压上。待到达吉木萨尔,便兵分三路,由你和广志各带一路,分别卡住要塞。一旦迪化有难,敌人从昌吉和托克逊两个方向向迪化集结,到时候,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前后夹击,将其剿灭。”
“司令,迪化城中囤积重兵。”罗广志点着迪化城的标志,看向陶骧。
陶骧点头,道:“如何让迪化有难,是我的任务。我已下令,先头部队正向这里集结、隐蔽。你们只管与之会合之后,按照计划守住昌吉和托克逊方向,等待进一步的命令。当然,也可见机行事。”
逄敦煌皱了下眉,但没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