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吸吸鼻子,车里有皮革味,还有他身上的烟草味,“晚了,回去吧。明天再去好了……这是哪儿来的车?”
车子很漂亮,装饰也华丽。但这不像是他会主动去选的车。依稀记得曾经也见过些这样的车子,开这样车子的多是夸张浮华的少年郎,按着喇叭招摇过市,生怕人看不到自己似的。
静漪靠着座椅。
很舒服。她几乎都不想催促陶骧开车了。
陶骧发动车子,看了眼似乎在仔细研究车子座椅的静漪,说:“二哥送我的。”
“他做什么要送你这么一份大礼?”静漪惊讶。
车子发动起来,陶骧开得极慢,从对面过来的一队巡视的家丁,远远地看到他的车子,站下来了。他将车速放的更慢些,对他们略点了点头,说:“辛苦……二哥嘛,一时兴起。”
“被二嫂嫌弃了吧?卖掉又舍不得,花大价钱买的。于是干脆送回来给你好了,若是你的车,日后还能用一用。”静漪说。
“差不多。”陶骧听着静漪这一说,嘴角一牵,几乎都要笑了。“说是今年的寿礼,提前送了。”
静漪便道:“哪儿有提前好几个月送人寿礼的……不过这样也好。闲了你就开车兜兜风去吧。我那日听水家二少奶奶说,水家二爷就很喜欢一早一晚开着车子沿黄河边跑一跑,回来心情就畅快的很。”
陶骧听了,看静漪一眼。
他这一眼有些意味深长,静漪看到,倒愣了下。
“这车就归你了。改日我教你开车。”陶骧说着将车停在琅园门口,见静漪还在发愣,便说:“走吧,不是累了吗,回去歇着。”
他先下了车,过来给她开了车门。
他转身间静漪看到他颈上的伤口,还在渗着血。她抽了手帕,要看看,被他避开了。她低声嘱咐他这两天不要沾水了。陶骧却没出声,看样子并不在意。
她见他不语,也不出声,只默默地走在他身边。
守门的婆子给他们开了门,又忙上了锁,只听得那门锁轻响,其他动静竟一丝也无。静漪挽着陶骧的手臂,看看他,心想今天晚上琅园里也格外安静些似的……
张妈见他们回来,告诉他们说麒麟少爷已经睡了。回来的路上便趴在图副官背上睡的香甜。也不肯洗澡,沾枕头便睡沉了。
静漪经过这几日照看麒麟儿,知道他入睡总有些难的,像这样很快便睡着,想来这孩子也是累了。
“我上去看看他的。”静漪说着要走,张妈却告诉她,麒麟少爷在楼下七爷那间房里。“嗯?”
“秋薇没说明白,图副官听岔了。好在都是现成的,麒麟少爷睡得很好。秋薇和月儿守着呢,少奶奶放心。”张妈说着,想起还有要紧事,“少奶奶的药送来了,我去温一温。少奶奶用了早些休息。”
静漪答应着。
陶骧在沙发上坐了,吩咐张妈说给他拿酒。
张妈答应着正要转身,忽一眼瞥见陶骧身上,脸色一变。
静漪见状马上说:“张妈,快去给我把药预备好吧。”
张妈看了静漪,明白她的意思,急忙退下去了。
“最好别喝酒了。”静漪轻声说。
陶骧颈上的伤口让她觉得触目。
陶骧手臂撑在沙发扶手上,那个姿势保持了有一阵子了。
他不动,也不出声,不知道在想什么,周身像是有一层绵密的帐子,让人想走近,却不得其门路……静漪默默地叹了口气。
“那……你先上去吧,我给你拿……先别洗澡,沾了水发炎不得了。”静漪说着先不管陶骧如何,进去看了看睡熟了的麒麟儿。月儿和秋薇头碰头地在一同织毛线衣,见她进来一齐放下。静漪见麒麟儿睡得好好的,便只嘱咐了月儿几句。秋薇跟着她出来,那小脸鼓鼓的,似乎还在跟谁生气。静漪心下明白,也不用她伺候,让她去张妈那里端了药来给她。
静漪从酒柜里选好了酒,张妈和秋薇把药也预备好了。她把两碗汤药都喝了个干净。秋薇端了小碟子让她吃颗话梅压一压嘴里的苦,她却没拿。秋薇看出静漪心绪不佳,略有些担心,不过值得安慰的是看上去并不是同姑爷在生气,便没作声。
静漪拿了酒要上去,让张妈和秋薇下去休息,“不早了,你们去吧。实在需要什么,我再喊你们。”
张妈和秋薇忙答应。
静漪便上楼了。
秋薇在楼梯下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回身见张妈也有些担忧地望着那边,轻声说:“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姑爷好像也不高兴。”
虽然陶骧是不苟言笑惯了,今晚还是很不寻常。
张妈轻声说:“让他们静一静,不要打扰他们。”
秋薇听了,跟着张妈一同将灯一盏盏地关掉。只留了夜间照明的灯。她们往住处走时,秋薇问张妈:“张妈妈,要是有一天老了做不动了,你会去哪里?”
秋薇看着夜色中张妈那已经有些老态的背影,被她一问,这背影似乎抖了抖。
“我也不知道……家是已经没有了的……七少爷和七少奶奶不嫌弃,就伺候他们;他们嫌弃我老了,我也就该去了……”张妈说着,回头看看秋薇,眼神温和。
秋薇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觉得自己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有点踌躇。
张妈笑笑,不再说话……
静漪拿着酒进了房。
陶骧的衣服脱了都放在一边,显见是洗澡去了。她叹口气。这个人真是,总不肯听她的话……若是伤口发了炎,那就糟糕了。她无奈地一样样将衣服拿起来去挂好。做到半截的时候陶骧从浴室里出来,她探身出去,大声道:“酒在桌子上,只准喝一小杯。”
陶骧已经看见桌上摆了酒。他拿起酒瓶来看着,并没有立即打开。
静漪过来,让他坐下,查看着他颈上的伤口。被清洗过的伤口重新渗着血,露出来的新鲜皮肉呈嫩粉色……她小心翼翼地想要给他上药,却被他拉住了手。
“不用。”陶骧说。
静漪有些生气,瞪了他。
陶骧样子懒懒的。静漪蹲下身看他。他抬手摸摸她的下巴,没有出声。她再试图去给他上药,他拉住她的手,又阻止了她。
静漪知道勉强他是没用的,也不想让他更不高兴。见他坐在那里,目光却是散淡中透着冷意,她晓得他的心情不佳。于是她静悄悄地走去换衣服了。等她洗过澡出来,陶骧依旧坐在那里。
陶骧没喝酒,也没抽烟,这是静静坐着。
静漪过去,坐在他身旁。她也不出声,看着他将打火机拿在手上,过一会儿,翻转一下……有时动作力度稍大,打火机轻轻碰到桌面,发出轻细的声响,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这声响也是有些刺耳……她发梢凝了细小的水珠,落在肩膀上,有一丝凉意,她忍不住缩了下肩膀。
陶骧看她。
显然是着急出来,头发都没有从容地擦干。
他伸手过来,勾了那小发卷儿,抖落水珠,“头发干一干,就去睡吧。”
“嗯。”静漪答应着,见他没有要去休息的意思,“你呢?”
“我回两封信就来。”陶骧说。
静漪起了身,看看他,忽然弯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随着她的动作,她身上暖暖的香气笼罩了他,让他失神。趁着他发愣,她的唇又在他颈上轻轻碰了下——陶骧伤口被碰到,瞬间有种直抵心肺的尖锐痛感,紧接着便是酥麻……静漪轻声说:“那你忙过了快来。太晚了,该休息了。”
“好。”陶骧说。
静漪看他起身,去书桌边拧亮了台灯。她站在那里看着他坐下来开始专心写信,看了一会儿,她才去放了帐子,先上了床。她本来是想等着他的,可是挨到枕头,她顿时觉得身上的酸痛一层加一层,当真是难过得很……明天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所有的事情,把这个家里弄得乌烟瘴气的事情,但愿明天一早醒来,便会烟消云散。她是这么祈祷的……恍惚中有人靠近了她,将她搂在了怀里。
她叹了口气,转身偎过去。有些冰冷的手,伸进那温暖的所在,怯怯地、轻柔地揉按着,手心里的温暖渐渐的热了起来,她低低的呻吟了一声,眼睛微微的闭着,翻了个身,压住他,红嘟嘟的嘴唇寻索着他的唇……终于找到。跟手心里的热不同,这里,是烫人的。
陶骧看着静漪。
她闭着眼睛,覆在他身上,面孔近在咫尺,俏皮的小舌尖舔了他的唇一下,痒痒的,小猫似的,让他心底火苗子窜了起来。一把扣住她那不老实的手,“程静漪!”
她睁开眼,看着身下瞪着眼的陶骧,一动不动。
她的目光渐渐下移,从他脸上移到颈间——那道血痕有几寸长,若不是有衬衫领子遮着,恐怕会延伸地更长些……她轻轻咬了咬牙。一个很邪恶的念头忽然钻进心里来,让她清醒。
陶骧就看她迷离的眸子里,自己的影子似乎都跳怂了下,正不知她在转什么念头,就见她低头,这回吻的却不是他的唇,而是他颈上的伤口!
陶骧抬手按着她的手腕,她似乎是存心让他疼,吮吸和咬啮一下下绝不温柔……他渐渐疼到额上满是汗珠,可是心里却痛快得不得了。
她终于抬了抬身,伸手脱了自己的睡袍,只剩下肚兜,粉色的肚兜,衬得雪白的肌肤更白净柔嫩些。
陶骧不由自主地眯了下眼。还没来及睁开眼,她便吻住了他。唇齿间弥漫着血腥味……心里藏着的嗜血的兽像是嗅到了猎物似的,蠢蠢欲动。
他扶着她柔软的腰肢,想要翻身,却被她咬了下舌尖,警告他似的。于是他便没有动。
她的手臂柔软的像两条绸索,缠在他颈上,“牧之……”
陶骧从来没见她这样过,这震撼实在是来的过于猛烈,以至于他接下来几乎完全是跟着她在行动……
第355章 不静不羁的风 (十一)
“程静漪。”陶骧低声。
“嗯。”她慵懒而疲累,紧贴着他。他情动时会叫她漪,轻轻的一个字,温柔旖旎。
“以后,不准这样。”他闷闷地说。
她没有回应。
他低头看她,迷迷糊糊的,不知是不是已经睡着了。嘴角有一丝微笑,这让她脸上的线条显得极为柔和,且动人心魄。
他轻轻舒了口气,伸手关了灯。
黑暗中,刚刚氤氲的暖香竟是越来越浓郁了似的……
睡得沉沉的,就觉得有只手在温柔地碰触他,有一丝的凉意,还有点疼。
他睁眼看时,静漪正拿了棉球给他擦着颈上的伤口,见他醒了,她轻声说:“别动。”
天已大亮,她早就穿戴整齐。卷起袖子来,给他处理伤口。伤口已经开始结痂,有一点红肿,她担心会发炎。
陶骧果真没动,让她慢慢地一点点地使自己疼痛感。
静漪见他沉默不语,说:“该起床了……奶奶那边来过电话,让一同过去用早点。父亲和母亲也会过去的。”
陶骧没吭声。
静漪看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着。谁不知道这顿早饭必然有说法呢……虽然他不开口说话,想必此时有很多想法。她轻柔地替他擦拭着伤口上多余的药水。
他还真能忍痛……
“心里还过不去吧?”静漪手臂撑在床沿上,托腮看着陶骧,低声问。陶骧依旧闭着眼,却抬起手来,碰触到她的面庞,轻缓地摩挲着。静漪握了他的手,“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在病中,清醒过来都不会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而且大嫂的事,给他刺激太大了……我这几日在旁瞧着,或许他从前并没有想过,一旦她出了事,他就像要垮掉似的。这些年,其实大嫂才是他的支柱……他都肯放她走了,她却放不下心中执念。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牧之?”
他分明在听着她说话,可也看不出来是不是听进去了。
“牧之,你到底起来还是不起来?”她皱着眉。
陶骧起身,被子从他身上滑落。
他亲在她唇上,让她住了嘴。
“收拾下行李,随我一起,陪大使他们去敦煌。”陶骧说着,翻身起床。回头看一眼愣在那里的静漪,拿起睡袍披在身上,“我决定还是亲自陪同去一趟。”
静漪意外。
这事她倒是知道。方丹先生在英国见过莫高窟的文物,在北平也见过很多呼吁重视保护莫高窟的学者。那日提起来,说很有兴趣去看一看。这是私人行程,并不算在官方安排之内的。当时陶骧并没有答应替他安排。看他的意思并不是很赞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