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老夫人原本引着陶骧来说就是想让静漪也跟着出门看看光景的,这么一来,她想想媳妇的确顾虑得也是,就笑了笑,没言语。
陶因泽却忍不住大笑起来。
陶因润和陶因清不明就里,一个劲儿地问为什么,她只是不说。过一会儿,趁众人不留神,她招手让陶骧过来,附耳低语。
陶骧看了她,道:“姑奶奶,我会看着办的。”
外头焰火绽放,映亮了屋内。
他看到静漪正透过玻璃窗往外看……
第二天晚上,静漪在陶老夫人处用过晚饭,预备等着送陶骧他们出门逛灯会去,她也回琅园歇着了。这一整天,瑟瑟因为要出门,不停地念叨,就盼着天快点儿黑。她在一旁听着,竟十分羡慕瑟瑟这小家伙。可是她去不得,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料刚出了萱瑞堂,便看到陶骧站在外头,看到她,过来拉了她的手,说:“跟我来。”
再往外走,便看到陶驷夫妇、麒麟儿和瑟瑟在前面一辆车边等着,见到她,两个孩子喊着小婶婶快上车,跟着便钻进车里去了。雅媚笑着挽了陶驷的手臂,向她摇手示意。
静漪看陶骧。
他给她开了车门,说:“奶奶说一年一回,出去看看,散散心也好。”
第390章 难分难解的局 (八)
“少爷,容我回去给少奶奶拿件厚斗篷吧。”张妈轻声说。
陶骧说:“老太太给预备了,车上有。”
静漪心里一暖。张妈不再说什么,扶了静漪上车。
张伯开车比平时更要慢些,出了陶家大门,往灯市去,一路上都热闹得很。虽天寒地冻,不减人们一丝闹花灯的热情。
静漪从车窗望着外头的热闹煊赫,不时和张妈说着话。
陶骧坐在她身边,听她说话。静漪本来话就不多,秋薇出嫁之后,她话就更少了。此时跟张妈说这说那,虽说都是因为看着街上热闹之处,有感而发,也显然是在家里闷了小半年之后,能出门实在高兴得很。
到了灯市,陶骧让张伯车子再开慢些。
外头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也能听见锣鼓喧嚣,那是远处的太平鼓。
静漪只觉得怦然心动,仿佛心底有什么机关被触动了似的,她转脸看向陶骧——他正望着外面,棱角分明的脸,被汇聚过来的五彩灯影映着,竟见了几分柔和……他忽然转过脸来,她来不及回避,他们便四目相对了。
陶骧说:“下车看看吧。”
“少爷,这里人不是不是太多了些?”张妈看着外头人挤人,便不赞成。虽说前头的车子早就停下来,陶驷夫妇一人牵着一个孩子的手,正在随扈保护下逛着呢,看起来并没不妥之处。
静漪看了陶骧。
陶骧说:“不远走。”
他没再啰嗦,开车门下了车,扶着静漪的手,让她下车。地面上虽有积雪,却也撒了厚厚一层黄沙,走起来倒不打滑。静漪小心翼翼的,陶骧也是。两人都走得极慢。
并没有走几步,来到一个很大的灯棚内,陶骧让她站下。
静漪抓着陶骧的手,仰头看着花灯,轻声道:“还真好看。”
两人站在一盏美人灯前,静漪看了灯,上头题着诗……就是那字写得细小,她看不清楚。
陶骧掏出一只眼镜盒子来给她。
静漪意外,拿了眼镜出来,呼出来的白汽哈在镜片上,眼前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到。她颈子上紧了紧。白汽消失了,她看到陶骧很认真地再给她系斗篷——斗篷帽子被扶上来,长长的狐狸毛抖着,齐着眉……她转开脸,看着灯上的诗句,却比先前更看不清了似的。
陶骧牵着静漪的手,就在灯棚里慢慢溜达,观赏这些精巧细致的花灯。
他忽然听到一阵笑声。
这笑声很耳熟。他站下,一回头,也微笑了——逄敦煌一身长袍马褂,戴着狐皮帽子,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逄敦煌本来正在灯棚里招呼往来的客人,这会儿看到了陶骧夫妇,筒着手晃晃悠悠地过来。他笑嘻嘻地问道:“今儿晚上有兴致出来逛逛啦?”
静漪看到逄敦煌,立即想到这是逄家的灯棚,于是她指着面前这盏美人灯,说:“这个好看。”
逄敦煌看着她比先前圆了一圈的脸上,架着圆圆的镜片,顿觉好笑,便看向陶骧,笑嘻嘻地说:“陶司令,太太说这个灯好看。”
陶骧嗯了一声,点点头。
“太太说好看,还不快掏钱么?”逄敦煌伸手。
陶骧一转脸,说:“小马,给太太拿上灯,咱们走。”
马行健立即过来把美人灯取了下来。逄敦煌作势拦着他不让走,还要收钱。
“省身你真是小气。”从棚内走出来一个红衣女子,也笑嘻嘻的。走近了,叫一声陶司令、陶太太。是任秀芳,身后跟着的是她的丈夫赵仕民
“我们是小本经营啊,军爷!”逄敦煌说。
“小气鬼,喝凉水。”静漪轻声道。
这下连陶骧都绷不住笑起来,逄敦煌他们几个更是笑作一处。
灯棚里灯多人也多,难免挤挤挨挨的。逄敦煌让他们里面坐一会儿,说不然就上楼,楼上有茶有点心还有酒,能将这几条街上的花灯都尽收眼底。陶骧看看静漪。静漪轻声说:“我们别处逛逛也就回了,不耽误你们的。”
“年年设灯棚,图的不就是一个人多热闹嘛,哪儿说得上什么耽误不耽误。”逄敦煌笑着说。他倒也不强留他们。
陶骧见陶驷他们带着孩子们挑了许多花灯,要小马一并给钱。逄敦煌笑着,果然要收钱,被逄老爷子兜头给了一下子。
逄老爷子又特地让人取来了一对莲花灯和一盏五子登科,笑道:“还想着那年陶司令和太太光临过小号的事。一晃有几年没来了,照旧送盏灯给司令和太太赏玩,讨个好意头。”
“多谢老爷子。”陶骧微笑,亲手接了灯。
逄敦煌笑着抱怨父亲说这么大方可不得了,忙赶着陶骧他们走。大伙儿送出来,又说笑了一阵。
外头寒冷,只站了这一会儿,静漪便觉得脸都木了。陶骧让大龙去跟陶驷说一声,自己带着静漪往车边走去。
逄敦煌看他们走远,搓搓手,捂在脸上,一转身看到任秀芳夫妇俩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瞪瞪他那对老大的眼,还没开口,任秀芳就说:“你那结拜妹子和段大哥这会子喝得都不知天高地厚了,还不上去看看?”
逄敦煌听了,跺跺脚,说:“这些人……”急急忙忙地钻进灯棚,从后面出去便奔了店里楼上去了……
陶骧和静漪上了车,马上让张伯开车回家。
静漪看着面前放着的花灯,轻声说:“老爷子记性真好,那年咱们不过游戏,带走了什么灯,他竟还记得。”
陶骧也看了。他点点头,没言声。
他想或许不是逄老爷子记性好,而是逄敦煌记性好……
不过一刻钟,车子便开过青玉桥进了巷子。
距离大门口很远,便看到卫兵做手势。
陶骧让张伯在大门口停下车,从门内立即跑下来两个人,是史全和岑高英。看到他们两人的神情,陶骧眉头一皱,吩咐张伯送静漪回琅园,嘱咐了张妈一句,自己先下了车。
他回身看了车内的静漪,轻声说:“回去早点休息。你也累了。”
静漪点点头,也向史岑两位点点头。
陶骧等张伯将车开走,才回过身来。
“七少,出事了。”岑高英压低声音,道。
陶骧抬脚上阶,从容地问道:“什么事?”
“南京方面过来的消息,程长官遇刺。”岑高英低声道。
陶骧脚步都没停,立即说:“立即找二少回来。”
他快步穿过庭院,往陶盛川书房走去。路上问史全陶骏来了没有。史全说大少已经休息了,老帅的意思是情况不明,就不用大少到了。他点头,等到了书房门外,早有人通报里面,他直接就进了门。
“父亲。”陶骧进门先把军帽摘了。
外头还飘着零星小雪,帽子上落了雪,进门便化成了水珠。
陶盛川正在屋内坐着,见他回来,倒先问了句出门逛得可好?陶骧见父亲气定神闲的,答道:“还好。情况怎么样了,父亲?”
陶盛川说:“今天下午的事。他们是从别墅返回七星桥的路上被袭击的。眼下消息被全面封锁,程之忱生死不明。”
“我马上召集紧急会议,部署进入战备状态。”陶骧说。
陶盛川点头,道:“此事十分蹊跷,不能不格外当心。”
陶骧看了父亲。
陶盛川说:“刺客身上有白系的装备。”
陶骧眉头紧皱,沉吟片刻,道:“白家没这么着急,也不会不通声气。这是嫁祸于人。”
“果真如此,更要提防。”陶盛川道。
陶骧点头。
“没有确切消息之前,不能轻举妄动。”陶盛川说着,见陶骧沉吟,“静漪那里也缓一缓再说。”
“是,父亲。我也是这么想的。”陶骧点头。
“老爷,七少爷,二少爷回来了。”门外家仆禀报。
陶骧一回身,果然看到陶驷已经来到了书房门口……
已是深夜,陶骧从司令部回到家中,发现楼上的房间都还亮着灯。
院子里有应节的花灯彩带,进了门在客厅显眼处挂着晚上从灯市上拿回来的逄家那精巧别致的灯,罩在电灯上,很是好看。
他想起刚刚因为是紧急召集的会议,逄敦煌穿着长袍马褂戴着狐皮帽子头一个走进会议室,赶的满头大汗。其他人来之前,他们俩和陶驷谈了一会儿。逄敦煌对形势的判断与他不谋而合。程之忱遇刺事件扑朔迷离,但事情往下的发展,恐怕会趁机掀起一场混战。大战在即,不能不有所准备。会后逄敦煌二话不说,立即返回栖云大营了。
陶驷叹了句这等天兵天将是打哪儿起就被招安了的呢?
招安还罢了,最难能可贵的是共事越久,愈加互信互谅,肝胆相照……
张妈来给陶骧开了门,说少奶奶还没休息呢。
他问少奶奶说什么了么,张妈说什么也没说,回来之后就坐在那里发怔,也不是不舒服的样子。
陶骧停了一会儿才上楼去,却看到静漪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眉拧了拧。
陪在静漪身边的月儿被他的样子吓到,忙说是少奶奶硬是不肯上床去睡的,她也没有办法。
陶骧看她这样难免生气,可也没有出言责备。
他走过去,弯身看了静漪一会儿,伸出手臂去将她抱了起来。这一抱将她惊动,却没有立即就醒,往他怀里缩了缩,照旧睡着——看样子是累得很了,也的确是有点担心的。不知道她是猜到有事发生,还是就只担心他……她的心思细密而敏感,有点事情便放在心上的。
他这样抱着她,觉得她的确像是比从前重了些的。
等到他将静漪放到床上,静漪缩进被子里,找了个很合适的姿势躺好了。他仍守在她身旁,看了她。
过了一会儿,静漪睁开眼,看到陶骧在床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