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东升笑眯眯地看着逄敦煌。逄敦煌被他瞅着,悻悻地道:“这回不会喝多了乱来的了……那次砍花是你家七少爷干的,可没我什么事儿呢。”
“什么砍花?我们老七酒品从小就好,哪能干这事儿。老七?”陶驷莫明其妙地问。逄敦煌似笑非笑地望着陶骧。
陶骧则对丛东升道:“丛叔,预备酒菜。”
他请逄敦煌他们进去坐下。大家落座的工夫,逄敦煌瞅着他的脸色,悄声道:“唷,上回那样就已经喝醉了砍花,这会儿瞧你这颜色,这回不是得把这宅子给点上?不成,这酒今晚不能给你喝!”
陶骧拍了拍身前的座椅,让逄敦煌坐了。
静漪用过早点之后便预备出门去送雅媚。昨天她们刚送尔安回太原了。尔安临走很从容,雅媚回北平的心情则是凄惶难安。
静漪更能理解雅媚的处境。曾几何时,她如此这般踏上回家的路。好在雅媚有陶驷与瑟瑟相伴,旅途中总有些安慰。
尔安昨晚来看过囡囡,走时和她说了些话。相处数载,她与这严肃的大姑子处于同一屋檐下的时候并不多,像昨晚那般听她推心置腹的说一番话,也是极少的。尔安说同为女人,她是很欣赏她的;而作为姐姐,她则是非常希望她和陶骧都能够幸福……她明白尔安在担心什么,也期望着她能给予一个明确的答复。可是她沉默了。尔安并没有勉强劝她,离开时神色间却未免有些遗憾。
“少奶奶,囡囡睡实落了……您不是要出门送二少奶奶么?”张妈过来跟静漪说。
静漪点点头,说:“要的。”
她查看了下手袋里的东西,说:“秋薇今天出院,我送过二少奶奶就去探望她。许是会回来晚些,囡囡醒了要找我的话……”
静漪说着,顿了顿。囡囡其实并不怎么粘着她。比较起来,反而是她更离不开囡囡……她手指拨着手袋里的东西,来回查看了好几遍,都没数清楚出门要带的都齐了没有。
她抬眼看张妈在看着她,轻声说:“你好好照看她吧。”
“少奶奶,要不要我跟着?我也该去看看秋薇。”张妈虽迟疑,还是说。
静漪望了她,说:“改天吧,让人送你去。”
静漪穿了大衣出门。
月儿偷偷看了眼张妈,脸苦了一下,说:“少奶奶这两日脸色不好看,还总是发呆,一坐就是大半晌,看着可真怕人……张妈妈,少奶奶这是怎么了?”
“家里这阵子事情多,少奶奶有些烦心,没要紧的。”
张妈让她上去看着囡囡。沉吟片刻,她拿起话筒来,拨了个号码……
静漪出来并没有让人跟着,吩咐张伯直接去恪园。抵达时陶驷一家已经预备好出门,行李都搬上了车,陶夫人正牵着瑟瑟的手和她说着什么,看到静漪来了,点点头,问道:“去机场么?”
“是,母亲。”静漪轻声答应。
“送到大门口就可以了,何必跑那么远呢?”雅媚拉了她,道。
静漪微笑,弯身看看瑟瑟,说:“舍不得瑟瑟呢。”
“瑟瑟舍不得小婶婶,还有囡囡。”瑟瑟松开陶夫人的手,扑过去抱住静漪。
瑟瑟力气有点大,静漪被她冲的身子晃了晃,险些没站稳。她扶着瑟瑟,顿时觉得腹中绞痛。
雅媚看静漪脸色一阵发白,拉过瑟瑟来,责怪她没轻没重的,伸手搀住静漪、问她有没有事。静漪忙说没关系,雅媚还是瞪着瑟瑟道:“以后可不准这么冒冒失失的,这幸而是小婶婶,若是奶奶和太奶奶,还不给你撞得倒地?瞧你,只顾跟小婶婶撒娇,快和小婶婶说对不住。”
“二嫂,别吓着瑟瑟。”静漪拦着雅媚。
“对不住,小婶婶。”瑟瑟仰脸对静漪道。
静漪摸摸她的脸蛋儿,又说了声没关系的。瑟瑟这才甜笑着抱住她。
雅媚见状无奈地说:“可舍不得你了。昨儿夜里还嚷着要带囡囡一起走呢。”
静漪歪头看瑟瑟,瑟瑟说:“不对,是我要妈咪也生一个小妹妹给我,最好要跟囡囡一样好看的,她说让我跟小婶婶要囡囡就好了。”
“咦!”雅媚掐着腰,微笑着望了女儿。
陶驷和陶夫人在一边看她们说着话,提醒她们时候差不多该走了。雅媚这才与陶夫人告别上了车。静漪和瑟瑟坐了张伯的车子往机场去。一路上瑟瑟缠着她说这说那,总不住嘴。静漪很有耐心地听着她的童言稚语。听着听着,她不禁开始想象,不久之后,她的囡囡也会想瑟瑟一般伶牙俐齿吧……张伯今天开车格外慢。慢到她发觉,催促他开快些,他才提速。可等他们到了机场,陶驷他们的行李都已经被送上去了,正在舷梯边等着了。
静漪亲亲瑟瑟,和雅媚陶驷一一道别。
陶驷先带瑟瑟登机,雅媚又耽搁了一会儿。她看着静漪,只是紧握着她的手,却并没有说什么。小旋风刮起来,甚是寒冷。静漪看了眼机舱门——陶驷已经出来看了两次,都没有忍心催促……她只好说:“保重,二嫂。我会给你写信的。”
雅媚眼圈儿发红,抱了抱静漪,说声保重才登机。
静漪回车上坐着,直待飞机起飞,她才吩咐张伯返回。
不过半日工夫,她已觉得累极。
车子刚刚进城,她对张伯说:“先去万香斋,我要买点心带过去。”
后面车子滴滴作响,张伯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说:“还跟着我们呢。”
第404章 渐行渐远的帆 (十三)
静漪回了下头,果然看到一辆黑色的轿车跟着他们。她看不清车牌号,问道:“是送二少爷的吧?”
从那年在机场遭劫,陶家出入的安全保护总是很周全。因也习惯了,她出来时并未在意。
“是府里护卫队的。”张伯说着,又抬眼看了后视镜,再看看静漪的脸色,“少奶奶,不用他们跟着么?”
“随他们吧。”静漪轻声道。
后面的车子不远不近地跟着他们,到了万香斋门前,也停了车。
“少奶奶还是在车上吧,要什么点心我去买。”张伯就问静漪需要什么。
“我自个儿去选吧。也下车去透口气,有点晕车呢。”静漪说着,待要开车门,看到街对面卖冰糖葫芦的老汉。她从小银包里抽了张钞票给张伯,“麻烦张伯去买几串冰糖葫芦吧。”
张伯笑眯眯地说:“少奶奶,冰糖葫芦才值几个大子儿呢?我去买来好了。”
他跟着静漪下了车,锁了车子预备过马路。
静漪挽起手袋往万祥斋走去。她看了一眼后面的护卫车——车上下来的陶府护卫远远地对她行了个礼——她略一点头。
身旁的人群熙熙攘攘,她走的慢些,躲避着行人。
前面走着一位老太太,左右都牵着三四岁的男童,是对双生子。静漪看着这对可爱的孩子,心一动。恰好那孩童回头望了她,笑了……静漪怔了下。忽然起了一阵风,携裹着雪屑扑面而来。雪屑落进颈间,凉意让她打了个寒战。
她看了眼那蹦蹦跳跳的孩子,正待往万祥斋铺子里去,突然听到“哗啦”一声巨响,前方落下乌黑的一团什么东西,正往那幼童身上砸去。她下意识地丢了手里的东西抢先将那幼童抱起来转身躲开,那东西就砸在了她身上。她一时站不稳,重重跌在地上。要片刻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是怎么了,忙看那幼童是否安然。见他兀自笑嘻嘻的安然无恙,才松了一口气,也不在意身上剧痛了。
有人冲到她身边来将她扶起来,连声问少奶奶有没有受伤。
静漪看那服饰确定是陶府护卫,镇定地说:“不要紧。”
她这才看了眼地上,原来是前面铺子的一块招牌掉了下来……那铺子掌柜跑出来,连连鞠躬道歉。老太太也慌忙过来,拉着幼童跟静漪道谢。
“没事。快看看伤到哪里没有?”静漪说。
“没有、没有。多谢这位太太。您衣服都脏了。”老太太说。
“少奶奶,伤到哪里没有?”护卫见静漪脸色发白,只不方便一直搀扶,忙提醒她上车。
静漪摆手,低头拂了拂尘,示意老太太带孩子先走。老太太一再道谢才离开。店铺掌柜还站在那里不敢走,静漪看了他,说:“将门面好好修理一下,真伤着人就不好了。”
“是,是……您这衣服……”掌柜小心翼翼地问。
静漪又摆了摆手。
“少奶奶,您还好吗?”护卫有些紧张地看着静漪。
静漪点头,道:“你们不用跟着。我带这些人进了铺子是去买东西还是去吓人的?我马上就出来的。”
她说完拾阶而上,往万祥斋里去了。护卫只好守在门口,偶尔转头看看铺子里。
张伯买了冰糖葫芦回来,问道:“少奶奶还在里头?”
他说着往铺子里瞅了瞅,并没看到静漪的身影,便咦了一声。护卫被提醒,一起进了铺子,哪里还有七少奶奶身影?护卫急忙抓住一个伙计向他形容七少奶奶的样子,问有没有见过这么位年轻的太太。
那伙计连连点头说刚才是有这么一位。
“人呢?”张伯问。
“早走了啊。”伙计说。
几个护卫脸都青了,问道:“铺子是不是还有后门?”
那伙计指着东边说:“是,那边临会贤街还有一个门……刚那位太太进门买了好些东西,让送去城西……哦对了,她还用过我们铺子里的电话……”
张伯也不等伙计说完,把手上冰糖葫芦一扔,奔东门就去——会贤街上车水马龙,哪里还有七少奶奶的踪影?
“这怎么办?”护卫瞠目结舌。
“我哪知道怎么办?你是护卫还我是护卫?”张伯瞪眼。
一个司机敢骂耀武扬威的护卫,这也是前所未有的事。可这时候护卫是阴沟里翻船,还得仰仗张伯提供信息好找七少奶奶,敢怒不敢言。
张伯不等他开口问,说:“我不知道七少奶奶去哪儿了,我只管开车,人丢了,你们去跟太太和七少爷交待……”他说着,手一背转身便走。
那护卫跺了跺脚,返回铺子里大声叫道:“掌柜的,借电话一用!”
他打电话的工夫,张伯已经出了铺子……
……
陶骧回到司令部。机要秘书向他汇报完这一日的案头琐事之后出去了,他才坐下来。
栖云大营的骑兵团眼下正驻扎在城郊,有一批从蒙古运到的马匹刚抵达,他特地过去巡视。之后观看了骑兵团赛马会,还下场赛了一场。平常只要他骑马跑一跑,心情都会好些。可是这次却不奏效,比赛还输了。愿赌服输,他把自己随身带的佩刀都奖了优胜者,破例留下来吃饭,还喝了一碗酒。席上逄敦煌取笑他久疏战阵,都赢不了骑兵团的新兵蛋子了……他心情沉郁,逄敦煌开他玩笑也只能让他面色稍霁。
回城时他和逄敦煌一道。敦煌看他情绪不佳,就说这两日要喝酒只管找他。左右这次回来休假没有什么大事。
他知道逄敦煌得遵父命去相亲。逄老爷子数次要敦煌回城都被他以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推脱。老爷子没办法,跑到司令部找他。他受逄老爷子所托,微微露了劝敦煌成家的意思,敦煌则直截了当地说自己眼下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敦煌跟他不藏着掖着,直说没遇到可心的人是不会成亲的。便是遇到可心的人,仗打不完也不寻思成家……
陶骧抽了支烟卷拿在手里,出了会儿神,拨电话去逄宅。逄家的佣人说少爷出门了,他说声再打来,也就放下了听筒。
忽然有人敲门,他说了声进来。
机要秘书进来说对不起司令,刚刚漏了一个留言,是家里来的。
他点着烟,问是谁打的。
秘书说是太太身边的张妈,但没有留话。
陶骧让他出去,马上拨了家里的电话。转到琅园去时,就是张妈接的……
陶骧将话筒放下,手里的烟卷微微抖动。
他将烟卷碾碎。
“李大龙!”他叫道。
“在!”李大龙从外头进来。
“给我查……”他正说着,桌上电话铃响起。他抓起听筒来,话务员说司令稍等电话马上接进,“我是陶骧。”
李大龙就看陶骧的脸色变了下,将听筒一扣,说:“把兰州城内地图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