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话来。”陶夫人听了，笑着端了茶杯，目光也是跟着静漪母女一道出去的——静漪不知在和遂心说什么，母女俩都笑着，远远的都还能看到她们那极其相似的容貌，美的很……“不过时代不同了，哪里还作兴父母替儿女做主呢？”她叹道。

　　秋薇在一旁微笑，给她取了点心尝一尝。

　　陶夫人接了，看了她，对杜夫人道：“就连秋薇，静漪都不肯勉强她婚配的呢。”

　　杜夫人点头笑道：“我是很佩服静漪的。”

　　陶夫人一笑，再转头看看，静漪和遂心走得远了些，说：“难为她肯忍耐。如今这么多事烦她做，牧之又是什么都顾不得的。”

　　“所以您更要多疼着她些吧？静漪常说，她平常仰仗您的地方太多了，您是时时处处都想着她。”杜夫人笑一会儿，又叹道：“老杜昨晚也说起，牧之这回是行动隐秘，可也真三过家门而不入了。”

　　“牧之来看过省身？”陶夫人问着，起了身。杜夫人搀了她一把，陪着往后头去。

　　“是。不过我并没见到牧之。他们悄悄地来悄悄地走。走了之后，我看老杜有些不像平常那般，问起来他才说。”杜夫人道。

　　她们走出来。

　　后院空阔，一阵凉风习习而来。

　　陶夫人举目而望，满眼碧色——院落一角，木屋的尖顶从树丛间冒了出来……

　　逄敦煌从木屋里慢慢地走出来，在檐下深深地吸了口气。

　　温热湿润的混着青草和木头香气的味道让他觉得神清气爽起来。

　　他隐约听到一阵笑声，清脆极了，也好听极了。

　　再细听，却又听不到了。

　　他搔了搔发脚——这是午睡没睡好么，人有点迷迷糊糊的，怎么听起来，像是陶遂心那个小魔头的声音……

第472章 番外二：思君迢迢隔青天 （二十六）

　　“元秋！”逄敦煌伸了伸手臂。久不活动，全身僵硬，要做什么，都显得力不从心……他慢慢揉捏着手臂，捶了两下。

　　想想没受伤之前，他每日出操，那体格儿，有几个能比！如今……肌肉都变了肥肉，人也像个发面满头，又白又暄。他刮胡子时看着镜子里的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恨不得马上伤愈如初，好再提起枪来上战场。

　　在这里养伤，其实闷得很。

　　日常见到的便是这有限的几个人。杜文达虽然牵挂他，可他太忙，也不能每日过来同他说一说话，又不方便让人来陪他闲聊，这么多日子了，连元秋都已经闷得要发狂了。

　　“逄军长，要什么？”有人在他身后轻声问。

　　是高瓴医生。

　　逄敦煌回头看了她，说：“哦，没什么。高医生今天要去参加舞会么？”他继续活动着手臂，看了这位年轻的女医生。

　　他换来这里养伤，孟颂华医生就派了这位得力助手来。高医生和一位特别看护将他照顾得很好。

　　“不去的。我不会跳舞。”高瓴微笑道。

　　“那多可惜。”逄敦煌转回头去，望着园子里茵茵碧草和挺拔的松树。可惜此时一丝风都没有，不然松涛阵阵，仿佛音乐，心都会翩然起舞……他微笑，“虽说是妇救会的公益舞会，目的自然不在跳舞，可是，大家聚在一处，跳跳舞、高兴一下，何乐不为？”

　　“您说的对。我只是不喜欢跳舞，因此没有学，并不反对别人以此为乐趣的。您要去参加吗？杜先生不是请您过去？”高医生问道。

　　“我么？”逄敦煌的手掌落在头顶，笑。“我还是不去的好。”

　　杜文达同陶骧一道来看往他时，说起今晚的舞会，问他要不要去参加。陶骧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虽没说什么，他可是能知道陶骧什么意思——不就是故意逗他么？自己现在这副样子，就算是去了，也不定有人相信他就是那风流倜傥的逄将军么？

　　不，他不去。不说样子是不是要吓坏人，如今他实在提不起兴趣来。再说这么招摇的事，的确是不做的好。

　　他说了不去，杜文达说可惜，陶骧倒是点了点头，说要是不去更自在，那就不去。

　　与他们短短相聚，能说的不多，可也听得出来，别提陶骧行动必须隐秘，杜文达是叱咤上海滩的人物，如今一举一动，也时常担着巨大的风险呢……他如何不明白，现在是越小心行事越好？

　　他是没想到陶骧会特地来探望他的。送走陶骧后，杜文达又陪他坐了很久，说起来也是感慨。杜文达说陶司令连家都没回过呢，就单单想着来看你了。陶司令这样待你，你可要好好的……

　　逄敦煌出着神，只望着园子不言语。

　　高瓴见他这样，就安静地陪在他身边，也不言语。倒是逄敦煌回过神来，看她只是低头不语，抱歉地说：“看我，竟然走神了。高医生，这阵子你也辛苦了。我的情况越来越好，你也可以不用每天都在这里。听说你医院的工作也很忙碌，让你这样两边跑，我是很过意不去的。我这里，日常有郭小姐在就足够了。另外也有元秋，有什么事，我自然让他们打扰你的。”

　　“我现在的工作就是专门照顾您的。”高瓴轻声说。

　　“哦，我的意思是……”逄敦煌还要说，但看高瓴的眼神，他顿住了。他旋即一笑。

　　高瓴也微笑，问道：“逄军长，是因为密斯梅吗？”

　　逄敦煌笑笑，没出声。

　　密斯梅……密斯梅自打他从医院搬出来，就只来过一回，还是和静漪一道来的。就是那一回，让他觉得恐怕她是不会再来的了。

　　“并不是的。”逄敦煌说。

　　“若是因为我，密斯梅同您闹意见，我可以向她解释的。”高瓴声音很轻。

　　逄敦煌似完全不在意，听着高瓴说话，他仿佛又听到了一阵轻轻的笑语……他漫应着：“不必。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梅艳春的心思他并不是不懂。至于她对高瓴会有什么误会，他倒觉得不至于；即便是有，那也不过是因为高瓴如今同他朝夕相处……他并不打算消除这种误会。

　　“我也觉得若是特为地去解释，反而不好。密斯梅是很大方的，为人十分的好。医院里的同事都很喜欢她。”

　　逄敦煌微笑。

　　是的，小梅是个很善良的姑娘。

　　他听到元秋在喊他，站下来，回头便见元秋从屋子里出来，正朝他猛挥手。他皱眉，道：“越来越不像话了。”

　　元秋三两步从台阶上跨下来，跑着来到逄敦煌面前，连说带比划的，“陶……陶……陶太太……”

　　逄敦煌眉一蹙，说：“跑两步便喘成这样。我看你是久不操练，回头枪都扛不动了。从明日开始，你每日早晚围着这园子跑上五十圈。”

　　“不，不是的……是陶……”元秋摆手，果然是气喘吁吁，语不成句。

　　“逄叔叔！”脆而又脆的童音，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

　　“陶太太和陶小姐来看您了！”元秋终于拍着胸脯把话说全，嘿嘿笑着。

　　逄敦煌瞪了他一眼。

　　“陶遂心！”他也大叫一声，回身找着小遂心——镂空的红色砖砌园墙、矮矮的灌木丛挡着视线，他一时也没有寻到那个小魔头的身影，可是隐隐约约的，却看到一个秀美的身影……他微笑着，索性站在原地等着。

　　果然不一会儿，从灌木丛处跑出一个小女孩儿来，手里拎着一个盒子，跑的头发和小裙子都飞舞起来，精灵似的飘到他面前来。

　　“逄叔叔！”陶遂心叫着，来到逄敦煌跟前儿还没站稳，就被逄敦煌伸手抱起来举过头顶……

　　“你这个小鬼！”逄敦煌哈哈大笑。

　　静漪追着遂心的脚步，过来就看到这一幕，忙说：“囡囡，不是嘱咐你不准这样么？省身，快些放她下来，你伤还没好利落……”

　　逄敦煌让遂心坐在他一侧肩膀上，得意地对静漪说：“太小瞧我了，就这么点儿能耐没有了？囡囡，说，要不要荡秋千？”

　　他笑的面色发红，一对眼睛因为惊喜露出十分的光彩来。

　　遂心嘻嘻笑着，看母亲责怪地望着自己，吐吐舌尖，说：“逄叔叔放我下来，我给你带了礼物！”

　　“咦，还有礼物么？”逄敦煌说是不吃力，将遂心放下来时，额上也见了汗。不过高兴是十分高兴的，拉了遂心的手，说：“来，过去坐下，看看囡囡给叔叔带了什么礼物——程静漪，你有没有带什么礼物来看我？”

　　静漪正同高医生交谈，听了便笑道：“好没羞。见了人就要讨礼物，囡囡跟你比，都懂事多了。”

　　逄敦煌笑得开心，和遂心拉着手在前头走，嘀嘀咕咕地说着话，不时爆出一阵笑来，真像是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静漪微笑。逄敦煌这个人，跟孩子在一起时候像孩子，跟大人在一起的时候才像大人，所以孩子们才会这么喜欢他吧？

　　“逄军长这两天情况还不错吧？”静漪问道。

　　“好、好、好的很！”元秋先回答。

　　高瓴慢了片刻，跟静漪汇报的却详细。从饮食睡眠，到用药后的反应情况，都细致的很。静漪听了点头，说：“有劳高医生。孟医生这两日忙，恐怕无暇顾及这里，烦你及时向他汇报，更新医嘱。”

　　“是，程院长。”高瓴说着，看看静漪，“不过逄军长的意思，是他身体复原的速度比预计要好很多，有看护在，不需要我二十四小时在这里照看。”

　　“哦？”静漪望着甩开他们一大段路的逄敦煌。他看上去的确恢复得不错。他这恐怕着急回前线去呢……“这可不能由着他。孟医生是他的主治医生，一切都由孟医生做主。咱们都得听孟医生的。”

　　“是。”高瓴脸上露出笑来。

　　静漪看看她，也一笑。

　　她们走得慢，此时遂心和敦煌已经在屋外平台上的小桌边坐了下来。遂心把盒子打开，拉着逄敦煌说：“逄叔叔，这个给你……啊哟！”

　　逄敦煌过来看时，就见盒子里的东西糊成了一团。不过虽然是很糟糕的模样，却也还能看出来，是一只撒了一层朱古力粉的小熊蛋糕。可是这会儿小熊嘴巴也歪了，耳朵也掉了……逄敦煌噗嗤一乐，摸着沮丧的遂心那小脑袋瓜儿，说：“你这个礼物很好、很好、很好。”

　　“本来是很好、很好、很好的。”遂心嘟着嘴，忽然就眼泪汪汪的，“我请费烈博教我的……逄叔叔爱吃起司蛋糕和朱古力嘛。”

　　“嗯，逄叔叔还像大狗熊，是不是？”逄敦煌笑着问。陶遂心这小魔头，能花时间花心思给他准备这样的礼物，他都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心情了。正好侍女出来送茶水，他吩咐准备刀叉和碟子。

　　遂心还是不太高兴。

　　逄敦煌笑着说：“囡囡呀，逄叔叔要夸你这回做得特别好……你看看，这回做的熊正好和逄叔叔一个德行，是不是？可太像了！”

　　遂心抬头看着逄敦煌戴着软帽的样子，忽然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这一下，原本都还在笑的大人们，都不知所措起来。

　　静漪抚摸着遂心的后脑勺，说：“囡囡别这样。你来看逄叔叔的，高兴一点儿好么？”

　　“陶遂心，你要是哭，我可也要哭了啊。”逄敦煌离了座位，过来蹲在遂心面前。他眨着眼，看着眼泪汪汪的小姑娘，“大狗熊可是你给我起的名儿不是？你不是说，大狗熊最厉害，最聪明的猎人都打不……”

　　“我才不要大狗熊死呢！”遂心抢先说着，眼泪更是吧嗒吧嗒往下滚。

　　静漪被遂心哭得心里发紧，手扶着遂心的后脑勺，一时也不敢乱动。遂心抽抽搭搭的，不住地擦着眼泪。

　　“大狗熊这不是好好儿的么？你哭个啥嘛！”逄敦煌眼睛有些湿，笑还是笑着的，表情也僵硬了。

　　遂心抽抽噎噎的，伸手摸摸他头顶的软帽，问：“逄叔叔，还疼不疼？”

第473章 番外二：思君迢迢隔青天 （二十七）

　　“早就不疼了。你看，这不就是丑了点儿嘛？”逄敦煌哈哈大笑，差点儿就摘了帽子给遂心看。可是他想，自己的大光头和伤疤，还是不要吓到孩子的好。于是他笑着，搔着耳后，看了看坐在一旁发愣的静漪——她看上去是既心疼女儿哭，又不知该怎么哄她——这母女俩是同色的衣饰，雾蒙蒙的灰蓝色，仿佛看得人眼中能氤起一层水汽一般……他笑，学了遂心的样子，扁起嘴来说：“囡囡别哭了，一哭就不好看了。”

　　他可是知道遂心爱美。一说不好看，准是要听话的。这会儿这话却不怎么管用，遂心的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落。他一看这一招儿不好使，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静漪见状，拿手帕给遂心擦眼泪，轻声说：“囡囡，在家里答应妈妈什么来着？不是说不会吵着逄叔叔嘛？逄叔叔没事了，不是该高兴？”

　　遂心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带着哭腔儿说：“我答应不吵着逄叔叔，可我没答应不哭。”

　　逄敦煌一听就乐了，伸手就拍了一巴掌，说：“这小鬼！果然聪慧！”

　　静漪又想笑，又无奈，说：“一早知道你是这样的，奶奶都不会答应你来看逄叔叔。好啦，不是不让你难过，也不是不让你哭，只是今儿咱们来，总共就这点儿时间，你要都花在哭鼻子上，可就太亏啦，是不是啊……来，来，你来切蛋糕给逄叔叔吃。”

　　侍女拿了一摞小碟子和刀叉来放下，静漪就想借此转一下遂心的注意力。逄敦煌是很会哄人的，对付小孩子，也通常都有办法，不想他对遂心也是没招儿……她看看遂心。这孩子真是……哭起来，让人心神俱乱，真恨不得她要什么、就都给她拿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