遂心坐在秋千上,一旁是白狮和雪球。这画面看着让人心里暖洋洋的……他仿佛是在个午后,喝着茶远远地看着女儿荡秋千,那么慵懒而又惬意。
“好像长高了些。”陶骧说着,又看了眼,将相片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我不觉得呢。”静漪轻声说着,把从手袋里摸出来的眼镜包打开,戴上眼镜。
“是长高了。”陶骧低声。低的就像是在叹气。
静漪挽了陶骧的手臂,摇了摇,说:“走走?”
“好。”陶骧答应着,顺手将被静漪搭在铁栏上的外衣又给她披上。这回静漪没有表示反对,但是她轻轻哼了一声,说了句“也不知谁是小气鬼”。他笑出来,“着凉了可不好。”
“要是我生病了,你会晚点儿走么?”静漪眨着眼,问。陶骧的步子迈得很慢,步幅也小,和她几乎一致。她简直有种错觉,这是他和她在一同舞蹈呢……她没听到他回答,也知道这不过是个笑话,他真留下来,她都不忍心。
“那我把你带走吧。”陶骧说。
静漪笑道:“带走?你要怎么安置我?”
陶骧指了指右边胸口那个口袋,说:“放在这儿,走到哪儿都揣着。”
静漪怔了怔,忍不住抬手捶了他一拳,说:“可见这会儿,最要紧的是囡囡了。囡囡在这边,离你的心最近。不行,我也要在这里……”
陶骧却还是一本正经地在说:“不行,一边一个,口袋太小,你又胖了,更塞不下。”
“你敢说我胖?”静漪一转身,拦在陶骧面前,睁大了眼睛。
陶骧抱着手臂,看她这有些气恼的样子,点头。
“哪里胖?母亲和秋薇都说我瘦了呢,还担心你瞧着心疼。合着你这儿根本就不心疼,还嫌我胖。哪里胖?到底哪里瞧着胖……你看看这裙子,看看……这里,还有这里,都窄的很……”静漪细巧的手指,捏着胸前、腰部的绸子,气哼哼地说:“看,胖么?”
陶骧终于绷不住笑起来,抬手捏了她的面颊,说:“你呀!”
她柔腻的肌肤在他指间,奶油般的柔滑,简直稍一用力,单靠他手上的温度,就会捏化了。
他笑着,目光落在她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略低了低身子,说:“好吧,胖么,倒是不胖,可是也不准再瘦了,知道么?”
他低低的声音里有种蛊惑的味道,让她一瞬间有些迷醉。
可也只是一瞬间,她忽然意识到这是在哪儿……她的脸上颈上乃至胸口,都火烧火燎起来。
“哎呀,你真是作……”她扯着陶骧的手,一跺脚,甲板偏又砰砰响,反而更引人注意似的。她又忙停下来,也不知该怎么惩罚这人才又不着痕迹又能达到目的,只好瞪着他。
“没人留意。”陶骧知道她害羞了。看她那可爱的样子,由不得他不笑。
这一笑,他眉眼弯弯的,面部线条显得柔和好些,朦胧之中,就更好看……静漪心砰砰跳着,迅速看了眼身前身后,发现卫兵距离都很远且看上去都没有望着这边呢,她搓了搓手。
“好,没人留意就好。”她轻声说着,又使劲儿搓了搓手。
第482章 番外二:思君迢迢隔青天 (三十六)
正当陶骧不知她要做什么时,静漪伸手捏住了他的腮。
“让你胡说来欺负我。”她咬牙切齿地说。手指都搓得热乎乎的了,捏着他热乎乎的脸,像两块热乎乎的黄油,只要相互碰触,就能立即融到一处。“让你胡说……哎哟。”
她松了手,看看自己的手指,瞪了他。
他胡茬儿真硬,扎的她手上火辣辣的。
陶骧大笑。
“你还笑。”静漪吹着手指。
陶骧捉了她的手,替她吹了吹……热气让她手心痒痒的,又想笑,又要忍住,一颗心更是抖得凶。她要抽手,陶骧便让她去。她刚要松口气,陶骧一低头,已经亲在她鼻尖上。没等她反应过来,亲吻便落在了她唇上。也只是浅尝辄止,却把静漪定在了那里,让她的呼吸和心跳都停住了。几秒钟之后,静漪的心狂跳起来,仍然是目瞪口呆地对着陶骧。
他怎么敢!
“喂,你你……”她结舌,想立即看看四下里有没有人会看到他们这样,又觉得这样蝎蝎螫螫的不好,于是极力保持着原样,只瞪着大眼朝陶骧使狠劲儿。
“来。”陶骧轻声在她耳边说。
他拉着她的手,一路往前走。
舰上没开几盏灯,离了那亮处,越往前走,就越是黑。还好陶骧是对这里再熟悉不过的,借着一点光线,也能带着静漪大步地往前走。静漪需要不住地倒着脚步,才能跟上他。她也听不到身后是不是有声音、是不是有人跟上来,想想路四海总不会离了他左右的、还会不会有其他人在警戒,但随着脚步越来越快,她渐渐也忘了其他……她和他的手紧紧握在一处,她只要信任他、跟着他往前走……这里是黑的,不知还要走多长一段暗黑的路,但是他总会带着她走出去的……她周遭都是他的味道。随着清凉湿润的空气扑到她面上的他的味道……那烟草味,仿佛能把这份清凉湿润烘干了、撵走了。
啊,她总叮嘱他要少吸烟的……看样子,他一点都没有少抽呢。
本来发现这一点,她是该狠狠地抱怨他一通的,但,他们就只能有这一点点见面的时间,她亲眼看他忙得难得松快松快,不但抱怨的话说不出口,更要心疼他起来……她吸了下鼻子。她还得忍着,不能让他看出来她觉得难过了。
走了好久,陶骧才站了下来,静漪跟着停下,气喘吁吁的。她看看四周的环境,发现他们站在了舰尾。而这里,有好大一片空地。
她靠在他身前,仰头望着天空。云层很厚,月被遮住了,星星也不见踪影。
甲板上仅有几盏很小的灯亮着,那是方便水兵检查设备的吧,就是这么一点光,恰好可以让他们两人看到彼此。
他看得到她在暗影中明艳的容颜,她看得到他起伏的胸口……她微微抬起脸来,微笑着看他。
他也微笑。
她拉着他的手,在他身前走了两步,抬眼看看甲板上的空地,算计了算计,小声问:“想不想在这里跳支舞啊?”
陶骧戏谑地低声问道:“怎么,今晚舞没跳够么?”
“嗯……”静漪点头。她看陶骧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顿了顿,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地算给他听,和谁谁谁只跳了个开场舞、和谁谁谁只跳了一支华尔兹、和谁谁谁约好了等在谁谁谁之后一起跳方阵舞……这一张名单是越列越长,听起来华丽丽的清一色都是名门公子、青年才俊。她说着说着,就见他的眉越抬越高……她忍着笑,面上并不露出来。“……好久都没能好好儿跳跳舞了,本来还想趁这个机会玩一玩的。谁知道,临了给我来了这么一出。”
她果然重重地叹了口气,简直就是遗憾的不得了了。
“那梅三公子,这回没踩着你的脚么?”陶骧问道。他低头,看看静漪翘起脚来,纤细的脚踝上缠着细细的带子,越发显得她的脚秀气而小腿修长……她轻轻晃了晃脚,跳舞鞋子上的蝴蝶结舞动着,翩翩然像是立即就要扇着翅膀御风而去……他揽着她的腰,让她贴近自己,“嗯?”
静漪轻声笑道:“你这个人,偏这些就记得清!怎么可以总拿这个开人家玩笑呢……没有。其实他舞跳得极好的,只是偶尔有点紧张,故此发挥失常罢了……唔,他不久要去重庆了。”
“是么?”陶骧漫应着,“他也要去重庆?”
“是的。他刚刚同我说起来,很是佩服你能为国出力。但是他没有打仗的本领,不能去前线冲锋陷阵,只好去那没有硝烟的战场。笔杆子也是武器。他是这么说的。”静漪靠着陶骧,柔软的手臂围在他腰间。
他们的身影可以被雷达遮住的……唔,这些障碍真好。虽然有这些障碍,会妨害他们自由自在地跳舞,可是这时候,又觉得这些障碍的存在实在完美。
她忍不住笑,摆着下巴,蹭在陶骧的胸口。
“你刚刚说‘也’?还有谁也去了?”静漪仰着头,问道。
“哦,最近很多人去。”陶骧说着,低低头,下巴碰了碰静漪的额头。没敢用力,她这吹弹可破的皮肤,被他的硬胡茬儿蹭到,回头额头准是要红肿的。“不过梅季康的身份还是有些特别的,是各方争取的对象。此时他既不去美国、也不去香港,去重庆,也是他的态度。”
“是呀,我倒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觉得从前看起来,他人贪玩得很,很多事都不太在意。时至如今,许多人逃散的逃散、避难的避难,大家的身家性命都放在前头,恨不得三头六臂地裹着财产带走——当然这并没有什么错处,无非为了安身立命——两下里一比较,他们梅家上下,真让人敬佩。”静漪轻叹。梅季康那笑眯眯的模样也觉得分外可爱,而且他在她面前总诚惶诚恐,起先自然是拘谨,后来是不想着了痕迹,就有些故意显出些笨拙的样子来,令她开心些,又滑稽得很,真的会时时让她发笑。她又一笑,看了陶骧,轻声问:“怎么你对今晚舞会的事知道这么多?”
她眯了眼,歪头看陶骧。
“唔,我能掐会算,哪里有我算不出的事?”陶骧笑微微的。
“那你算得出我今晚筹到了最多的善款么?”静漪笑着反问。
“那最大的一笔可是梅季康贡献的?”陶骧问。
“呀!”静漪向前一步,正踩在陶骧的脚尖上。他眉挑了起来,握着她的腰将她向上一举,让她坐在缆绳墩子上,“呀,对不住……疼么?”
静漪抚着陶骧的肩膀,好像她弄疼了的是他的肩膀似的。
陶骧看她紧张,笑出来,问道:“疼,你要怎么办?”
“还不是你害的……你有耳报神吧?猜怎么会猜得那么准?我又没有什么了不起,理所当然能筹到许多善款,筹得多了真的很值得高兴……不过,是真的呢,你说的都对。”静漪这才得意地笑起来。
“这是应当的。你就是这么了不起。”陶骧手撑在静漪身侧,看着她亮闪闪的眸子、光彩照人的面孔。
今晚,她就是这样,令舞会添彩了吧?
之慎说,其实他也不必一定留守在舰上,趁这个时间,去探望下她们也好……或许他去了,就能看到她在杜家花园里风采夺人的模样了。
不过就算不亲眼看到,他也不难想象那是什么样的场景。
这么光彩照人,怎么会不成为全场的焦点?这么努力工作、热心助人,谁会不看在眼里、敬在心里?
“我陶骧的太太,这点能力是起码的。”他说。
静漪哼了一声,手指戳戳他的胸口,听到嗒嗒的纸张被敲打的声音,知道或许口袋里放着是那么要紧的东西,于是又换了一边戳着,说:“那,我做什么你都知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
陶骧手臂收了收,让她靠近些。静漪索性翘着脚尖,树熊似的赖在他身上。
陶骧问:“想知道什么?那你倒是问呀。”
“我问,你要老老实实回答我。”静漪微微笑着。水汽氤氲的眸子里,陶骧的影子莹润极了。她弯弯的嘴角,轻轻颤着……且每一个音节都让这双唇诱人地颤动着。她自己仿佛毫无察觉,这种美丽和诱惑,丝丝缕缕地从她身上扩散出来……“嗯?”她声音低低的。
“好。”陶骧也微笑,浓眉一挑。
静漪眉也一挑。只是比起陶骧那潇洒劲儿,她学起来,竟完全是温柔妩媚……余光扫了扫远处,没见一个人影,她抬手抚着陶骧胸口的衬衫。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身边多了女参谋?”她问。除了情报和机要单位,陶骧甚少在关键位置任用女性军官。作战部队里,据她所知,这些年也只有一个马家瑜身居高位。现如今连马家瑜也不再亲自上一线了。
“翻译。”陶骧纠正她。
静漪没忽略,陶骧还省略了“女”字。她眉挑得更高些。
“我是用不到翻译。可是旁人需要。是不是?”陶骧脸上,笑意更深。
静漪轻轻踢着小腿。
这跳舞鞋子跟太高,她站了整晚,脚有些酸胀了。
陶骧的目光落下去——静漪那纤细柔美的脚,后跟踢在缆绳桩上,发出轻缓低微的声响来,不知怎么的,就敲在他心上似的……他盯着她鞋上的蝴蝶,等着那蝴蝶的翅膀停止扇动,才说:“怎么我身边多个人,你都能留意到?”
“这怎么会留意不到?”静漪反问。她推了推他,想让他离远些。“何况……”
陶骧却倾身过来,靠得更近了,低声问道:“何况什么?嗯?”
“哼。”
“嗯?说啊。”陶骧催促着。
静漪也不好意思使劲儿推他,其实从心里,到底也是舍不得的……她抿了唇,不说话了。
陶骧忍着笑,说:“洪参谋是暂时从情报二科借调过来的。这次任务结束了,她仍回情报处,归马家瑜管的。”
“我又没说什么。”静漪有些不好意思。她好像从来也没有关心过他身边都有些什么人在工作吧?这一回破了例,自己都觉得自己小气……“她样子很好呢。”
“这倒排在末位了。洪参谋很有才华。出身名门,能吃得来苦,不易。”陶骧说。
静漪想了想刚刚洪小玖那爽利精干的劲头儿……的确是个很不错的姑娘。气质也好,不同于马家瑜那有些咄咄逼人、不输男儿的气概。有点儿……摄人心魄。
“有没有被你骂哭过?”静漪问。她笑得有点儿不怀好意。陶骧的脾气她知道,达不到他的要求,他可不管对方是什么人。
陶骧故意想了一会儿,才回答:“我对女下属,向来要保持一点风度的。”
“是呀,陶司令,你最有风度了……”静漪边说着,一字字咬着,眸子闪闪亮的,简直要恶狠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