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慎说：“没有旁的事，就是为了大女儿的婚事。他们家大小姐在英国留学的时候不是和祝家的老二订了婚？这两年祝家倒是急着把婚事办了，可大小姐不愿意的。这其中有些缘故。祝家那孩子有点不像话。他比石家大小姐先回国。刚刚回国的时候，就在上海和一个百货公司的柜台小姐闹出绯闻来，生了个儿子的。那个儿子祝家是认了，现在家里养着，都已经挺大了。石小姐大概因为这个事就不愉快的，婚期就一直拖着。没见她都不在社交圈露面的？”
“Hellen 嘛？她有在长安医院做事的。祝家那件事我也听过风言风语，如果事情属实，Hellen 解除婚约也是应该的。石家那样的门第，Hellen 那样的品貌，何必呢。石将军和夫人也不是守旧的人，既然订婚是尊重 Hellen 的意思，解除婚约一定也会。”索雁临说。称心被她抱在膝上，她说起话来声音就格外柔和。
慧安点头称是。
之慎不以为然地道：“哪里有这么容易呢。祝家与石家是几辈子的交情，一个弄不好就伤了彼此的面子。石将军当然不守旧，可轻易也不会允许解除婚约的。牧之，石将军是不是这两日都没有露面？”
陶骧一点头。
石将军的确是好几日没参加高层会议了。但到底是不是因为家事也很难说。石将军事务繁忙，操劳过度病倒也不是第一次了。
慧安等之慎发表过意见，才说：“又不是从前，一定要听老家儿的话。况且既是自由恋爱的，就该两人商定，和平分手。石将军难道会想不开这个？”
陶骧沉默
石将军与他共事很久，他多少了解些石将军的性格，是个非常讲究的人，从来都是给人留足面子，给自己留足体面的。
“或者不是为了这，我猜猜罢了。”之慎又说。
陶骧却觉得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简单。
他惦着静漪，看看里头，岳父母正同冯孝章夫妇交谈，便悄声说：“我去打个电话。”
“怎么静漪走一步你不确定，就不放心么？”雁临见他这样，笑道。
陶骧被揭穿，也不觉得尴尬，从从容容地走开了。
雁临和慧安相视一笑。
索雁临笑着拿了称心的小手儿，摇了摇，说：“称心称心，跟舅妈回家好不好？之忱今儿还问我，好久没看见囡囡和称心了。”
“哎哟，可不能把称心带过去。我瞅着你们俩这样疼爱称心，弄不好哪天三哥把称心能扣下来做闺女。”之慎笑道。
慧安借着起身倒茶，背过身来，微微瞪了之慎一眼。
之慎被太太这般一提醒，这才觉察失言，只好笑道：“称心这丫头一贯爱哭，牧之和静漪都受不了她的。谁要给带走，那还求之不得呢。”
“称心还是很乖的呀。”索雁临似没有听出任何异样来，照旧抱着称心和她说话。
称心虽然小，却很知道谁待她好，对着雁临笑啊笑的。
雁临也笑。
里头屋子里有低低的交谈声，偶尔有笑声；外头孩子们在院子里玩耍，声音不大，吵不到人的小小热闹……听到脚步声时，她以为是陶骧进来了，却不想老九夫妻俩同时叫了声三哥就站起来。她转头一看，果然是之忱来了。
之忱边往里走，边脱了大衣和手套交给侍从。他轻声问了问是不是冯老先生和父亲他们都在里头，走到雁临身边，看她抱在怀里的称心，难得地跟孩子亲近亲近，又说：“这丫头，怎么不见长个儿啊？”
“有当舅舅的，见面儿还没亲够就这么着说的嘛？怎么没长个儿啊？今儿抱就比前儿沉了不少呢！”雁临笑着说。见之忱是想要抱抱称心的样子，说：“先进去看看吧。老爷子好些了，父亲和母亲陪他说说话呢。”
之忱这才往里走。
雁临仍抱着称心，紧随其后。
称心还不会说话，偶尔咦喔做声。之忱听见，露出微笑来，刮了下称心的小鼻子。
雁临轻声说：“要不，我们收养个女儿吧？”
之忱没出声，进门前看了她一眼。
雁临也看他。
称心对着之忱张开手臂，就要他抱抱。
之忱只是逗逗外甥女，并没有抱她。他看着雁临，说：“你高兴就好。”
他说完，转身向内。
雁临抱着称心，停了停，才跟着走了进去……
……
此时静漪还在石家。
石家舞会取消，一众客人都提早接到了消息，唯独把她给遗漏了。
她的车子到了石家大门口时，已经觉得有点异样，司机问过她，说太太您没记错时候吗，怎么石公馆门前这样冷清。
当时她看看石公馆门前果真门可罗雀，不禁也诧异。石将军和夫人交游广阔，石公馆就是平时也车来车往络绎不绝，今天按说要来的人不少，不该如此的。
汽车略等了一会儿，石公馆大门才打开。静漪下了车，就看到石夫人亲自出来了，但是显然她来得有点仓促，神情气色都有些不大好。不过见她仍是客气的，立即请她向里走，说：“真是抱歉得很，静漪。我是忙昏头了，竟然忘记告诉你，今天晚上的宴会取消了……不不不，请进来坐坐。”
静漪听说取消就要走，石夫人的样子十分抱歉，于是她想坐一坐再走，于是就跟石夫人进了门。
石夫人一路挽着她进了小客厅。这里稍私密些，平常石夫人只跟亲密的朋友在这里喝茶聊天的。石夫人忙吩咐人上茶点。她等静漪坐了，也坐下来先看看静漪，微笑，“瞧瞧，多美丽。难得见你盛装，我倒要多看两眼。”
石夫人是不觉得自己在说笑。平日里都忙碌，见面也是匆匆的。静漪不管是去医院上班，还是参加活动，衣着总是素净得很，并不多在装饰上下功夫的。这么看着，真赏心悦目。果然美人，是无论在何时、怎样装扮，都是美的……她还记得多年前静漪那气派，那时也美。
静漪却发现石夫人虽然同她说说笑笑的，脸上是有点忧愁的颜色。不过石夫人向来修养极好，轻易也不露出异样来的。她心想自己还是不要耽搁太久的好……她同石夫人聊着妇救会名下学校的事，过一会儿茶点来了。她抬眼看看，代替佣人上茶点的是石家的二小姐，见了她，称呼声陶太太。
“是安娜吧？我来府上这么些回，总共就见过你两三次。”静漪微笑。石家的孩子们都不常露面，参军的参军，上学的上学，只有这个二小姐常在身边。“大小姐我还从没见过呢。”
安娜微笑，过来给静漪斟茶，轻声说：“我姐姐在您工作的医院做义工，倒是说起过您。”她说着，偷偷看了母亲一眼。
“是嘛，那还真的是……怎么也没听您提起？”静漪问道。
石夫人说：“她不过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去帮帮忙，做些小事的。她自己也要说，不要同人提起。”
静漪笑笑，对安娜说声谢谢。
“不客气的，陶太太。”安娜忙说。
静漪看着安娜的模样，忽的心里一动，问道：“大小姐的闺名是……”
她心想难道难道会这么巧？
石夫人说：“海伦。都说我们家孩子名字取的太洋派，名字是祖母取的，是老太太洋派呢。”石夫人看静漪是愣了一下的样子，说到这也就停下了。安娜没有得到母亲的命令，也坐在一旁没有离开。
静漪愣了一会儿才抑住自己的惊讶，说：“这真让我意外。那么海伦小姐我是见过的。今天医院的人事部陈太太还同我讲，好可惜石小姐辞工了。石小姐平常在医院里工作尽心，人又和气又善良，好舍不得她的。我接手医院时候短，只见过她几次，根本没有想到竟然是您家里的大小姐。您应该跟我说的，咱们两家如此亲近，还同我见外。这么优秀的姑娘在长安做义工，我都觉得面上有光的。”
石夫人倒也不想静漪对海伦还是上心的，不过听她赞扬女儿，总是高兴。她于是说：“海伦能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当然好的……就是这孩子性子不那么开朗，这两年因为一些事情，尤其是很少同人接触，无非是教教英文，闲了才去医院帮帮忙。做不了多少事，给你添麻烦也不好。从前索夫人负责医院的时候，她们父亲就说，平常填写表格都不要太详细。也是担心索夫人知道了，会额外照顾。去做义工是想多做事，受到照顾不就适得其反了么？再说，我们也担心孩子们身上会有些娇气，多受些锻炼总是好的。”她见安娜还在这里，想了想，就吩咐安娜上去叫海伦下来，“就同她讲陶太太来了，要她来打个招呼。”
静漪点头微笑。
她看安娜显然是觉得为难，不过她还是听话地去了。
只有她和石夫人两人在，静漪看了石夫人，斟酌着下面该怎么开口。石夫人看她的神情，以为她有点不自在，无奈解释道：“海伦正同我们闹些意见。若等下她不肯下来，静漪你不要见怪，要怪只能怪我家教不严……”
“夫人您这是说哪里话呀！海伦的年纪，在我看来也不过是个孩子。在父母面前，别说二十几岁，八十岁也是孩子呢，偶尔撒撒娇也是有的。”静漪微笑道。
石夫人轻轻摇了摇头，似有难言之隐。
静漪一顿，就说：“我倒是听说，海伦辞职是因为要办婚礼的。”
第509章 番外三：鸳鸯锦 （十二）
石夫人闻言，轻叹一声，半晌才说：“若果真要办婚礼也好……静漪，你我相交多年，不是外人，我不瞒你。海伦一向还算是有分寸的孩子，在外头做事我们是很放心的。她这么大了，少有让我们操心的时候，唯独在这婚事上。”
静漪看石夫人说着，从衣纽子间抽了手帕擦拭了下下巴。
她抿了口茶。这思忖着该如何是好……
“她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是订婚了的。虽说当时她年纪还小，我们觉得是急了些。男孩子家里我们是认得的，小时候也曾见过，样子学识都不错，不会离谱，既然他们自由恋爱，订了婚，没有一定要反对的理由。哪知道回国之后，男孩子渐渐不那么上进，这两年尤其有些不像话。海伦要解除婚约，拖了一两年都没能够……男方家庭，或者你也听说过，是宁波祝家，举家迁至上海的。同石家，是几辈子的交情。就是祝先生和太太也都是极好的人，很喜欢海伦，希望能看在他们的面子上，原谅男孩子犯的错，不至于解除婚约。我心疼海伦，但凡是她真有心要原谅，我也只能同意。毕竟也是看着那孩子长大的，我们还是希望他们能和好的。祝家的男孩子总是没改了毛病，海伦不容忍，我们做父母亲的，这样的情形，的确是不能硬是把女儿交过去的。这一样我们是有共识的……就是这厢没有弄清爽，不好先接受旁人的追求的。否则外人不知情况，未必不会说石家的大小姐脚踩两只船，太难听。海伦这孩子，以为她稳重有主见，遇到感情的事一样昏头。敬昌同海伦谈过一次，没有奏效。他是讲究体面的人，担心闹出不好的传闻来，让人议论，对海伦将来也不好。海伦平时性子安静，这回不知为何反应如此激烈，还跟她父亲顶撞起来，把她父亲气得不轻。敬昌才不许她出门，让人替她辞了医院的工、向学校告了假。你看，静漪，这家里忽的出了这桩事，我只好两头劝说……敬昌原先就有点老毛病，这下气得犯了病。还好他虽说生气，毕竟还是心疼女儿，正式出面，同祝家商定解除婚约。祝先生和祝太太听说，急的不行，又要亲自来一趟。我们原也不想再这样麻烦，那里又传出来，说是海伦为了旁人才嫌祝家的男孩子不上进的……真真儿的，这一样事情，满身是嘴也说不清。”
静漪听着，这情形和家里是差不多的……陶骧也气得很。只不过单单是为了麒麟不顾纪律和前程胡作非为，还没想到其他。
要是知道了麒麟追求的是海伦，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心里一阵乱。
石夫人见她不语，认为她这是不便发表意见的缘故，就说：“你整日家里家外忙着，这些事是不上心的吧？不然该听说一些了。我家海伦，凡事都静悄悄的，不见波澜，哪里知道最近成了人家的话题……海伦说是祝家的男孩子散布的谣言，她父亲说这里头有误会，让她不要乱揣测旁人的心思——我呀，劝了这头劝那头，父女俩一样的倔，哪一个听劝？不过这一次我倒有些赞成海伦的看法。”
“是我不够上心，总归是跟各位太太坐下来说说话的时间太少了的缘故……先前是晓得大小姐订了婚的，并不知道是祝家。祝家的男孩子我见过大公子，还是不错的。”静漪中肯地说。祝家是官宦世家，从早前不论哪一任政府，都能混上个一官半职的。祝家大公子现在交通部任职，是很有前途的。“是哪一位公子呢？”
“唉，是二公子希亚。学识相貌都不输给大公子，聪明也有一些，只是没用在正路上。如今啊，太不像样了些……若能都改了还好，可我看是难了。讲真心话，祝家是好人家没错，可是要讲祝家老二做我的女婿，我不情愿的。这是家事，不好意思，静漪，让你笑话了。”石夫人叹气，同静漪道歉。
静漪忙摇手，说：“我这么听着，既是祝家那男孩子已然是同海伦解除婚约了，就让海伦自由选择好了。总归她的幸福，还得她做主的。”
“当初订婚，我觉得她年纪还小，不过十八九岁，懂得什么呢。有人对她好，又在外头求学，自然就什么都信赖他的。订了婚才告诉我们。那年险些立即就要答应未婚夫的要求，放弃学业结婚了，幸而我们阻拦了一下，要她先完成学业。好在海伦理智还是有的，知道学业为重。不过后来战事紧了，不得不中断学业回国。我总是想着，坏事变好事，虽说一年年拖得久了，海伦年岁大了，可眼见着她稳重下来，我也很安心。”石夫人叹道。“海伦是大女儿，我心里对她很是信赖的。有什么事情，我也同她商议。”
静漪点头，轻声道：“哪里就谈得上年岁大了呢，正在好年纪。如今也不比从前，十几岁就要成婚了。”
石夫人笑道：“到底是留过学的人。说起来，这一次也不是说追求她的男孩子不好，听说是空军的小伙子……我同敬昌讲，要不就看看那孩子，或者通过空军那边调查调查。敬昌在气头上，坚决不肯。说是那小伙子不稳重，战时驾着飞机乱飞跟姑娘家求爱太不像话。我悄悄使人打听，被敬昌知道了大大地发了一通脾气，我再也没辙。静漪啊，还有一样，可让我担心，听安娜说，那孩子似乎比海伦小上好几岁呢……”石夫人说着说着，开始担忧这个。
静漪在这样情形下，居然想笑。
石夫人毕竟是慈母啊……
静漪正要说什么，安娜敲门进来。因跑得有点急了，安娜进门微微喘息，对她母亲道：“妈妈，姐姐没有在她房间呢。”
石夫人眉头一皱。
安娜看看静漪，没有出声。
石夫人问：“花园呢？都找过了么？”
“找过了，都没有。”安娜说。
静漪不作声。她看看安娜，觉得这石家的二小姐可不像是发慌的模样。她心里有些猜测，当然不便就说什么。看石夫人着急，她想要告辞，也只好暂且不提。
“让六姨过来。我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石夫人显然也着急的，只是得耐着性子
此时恰好石家的佣人来，说陶司令有电话来。
电话接进来，石夫人先接了起来，不一会儿便转交给静漪。静漪见陶骧突然电话来，想到他要带遂心姐妹去外祖父家的，许是有什么急事，不想接了电话，陶骧在电话里从容地和她说，他和孩子们都在冯公馆，让她回来直接过来。静漪也明白陶骧话里的意思，挂了电话，对石夫人说：“外祖父这两日身上不爽利，牧之过去探望了。夫人，这会儿也不早了，我就告辞吧。”
石夫人因为海伦的事难免心焦些，也就不强留静漪了。
她亲自送静漪出来。
静漪上车前执着她的手，紧紧一握，说：“改日再见。不要过于担心。孩子们虽然做事冲动些，也都大了，会明白什么是好的。”
石夫人点头。等静漪车子离开，她一回身，看到站在身后的安娜。
安娜被母亲盯着，立即过来搂着她的肩膀，说：“妈妈，您干嘛这么看着我的，我好怕的。”
石夫人拉着她的手让她站好了，仍是盯着她，过一会儿，说：“你跟我进来说话。”
她走在前头，疾步如风。
安娜跟上去，母女俩仍在刚刚招待静漪的小客厅里坐了。
“你刚刚来送茶点的时候，海伦就出门了吧？”石夫人问。
安娜抿了抿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