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将军放下豪言壮语,脸上全是慈爱,央及海伦再弹几首拿手曲目,说要有好几年听不着了……
陶骧看着他们一家其乐融融,不禁有些感触。
海伦的钢琴弹得好,好在技巧娴熟,更好在情绪饱满,很能令人感动。看得出来海伦是真心热爱音乐,也热爱演奏的。只是石将军想让女儿学习将来能够报效祖国的专业技能,想来不会支持女儿学习音乐或者艺术,如果不是这样,海伦也许在声乐和演奏上都能有更高的成就……
他常听尔宜说七嫂的琴弹得很好,可他几乎没有听她弹过。也许这是他总不在家的缘故……她的愿望,应该也是读书上进、报效祖国吧?如果不是嫁了他,她的生活会是什么样的呢?如果她的父亲,和石将军一样,那么她此时此刻,是不是应该在大洋彼岸某座高等学府里追逐她的梦想呢?
他沉默不语,只管坐在那里看着那架跟前已经空无一人的钢琴。
郑梦醒看看他,提议早些离开,说:“也打扰老师和师母太久了。”
石夫人性情极为豪爽,笑着说并没有,家里向来欢迎大家来做客的。她笑着说:“过几天家里办舞会,你们呀,都要来哦,更要紧的是带太太来——陶太太和郑太太都是美人,也都很会跳舞,请来帮帮我,让舍下的舞会更添些光彩。”
梦醒笑着答应,与陶骧一同告辞出来。
上车前,梦醒问道:“你怎么了,是真有心事?在老师家里,我不好问你太多。”
陶骧看了他,说:“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梦醒上过几天军事学院的短训班,石将军不过给他上过一堂课,梦醒就一直称呼石将军老师。
陶骧心想梦醒真是朴实又长情的人。当年同窗并不算久,可大家的日常小事,点点滴滴都在梦醒心里。
他们都忘了的,梦醒还记得……
梦醒后来叫了石将军一辈子老师。当然这是后话了。
陶骧抽出一支烟来,递给梦醒,点上。
“梦醒,这两天方便替我安排一架飞机吗?我想飞一飞。”
手中的烟吸了一口,他抬眼看一眼郑梦醒。
梦醒看了他,点头。
似乎是没有什么特别想要说的,又一切都在不言中。
梦醒问:“要我陪同吗?”
“不。不必。”他说。
梦醒微笑,道:“我会给你做好后勤保障的,放心飞吧。”
他伸出手去,与梦醒相握。
这是他肝胆相照的同窗、朋友和战友,总时时处处为他着想的。
他抬眼看了看天气……她生日那天,但愿阳光普照。
“希望你飞的那天会是个好天气,起降都顺利。”梦醒看出他的心思来,笑道。
“阴雨天也不怕,更考验我的技术。”
“是啊,你唯恐天气情况不够复杂,好向我们炫耀你的飞行技巧。”梦醒大笑。
他也笑了。
啊,不,这好像不是炫耀飞行技巧的时候……把她平安带上天,再平安带她落地,才是他该做的。
自她母亲过世,她总是心情沉郁,难得展颜一笑。
毕竟是她的生日,能让她快活些,总是好的,不是吗?
第516章 番外七:《雪人》
“……你也不要只顾着外头忙。静漪这几天伤风了,也不见你回来探望……老七?”陶夫人发现儿子只管站在那里,皱了眉。
“是,母亲。我知道的。”陶骧忙答应。
“我看你呀,只听你父亲的。我说了什么,都不往心里去。今天在家歇半天,晚上在家里吃晚饭。这会儿就回你们那里去,陪陪静漪。”陶夫人说。见陶骧不言语,她皱眉道:“下这么大的雪,难不成有谁想自寻死路、这个天气来犯?不被你的骠骑兵打败、也要被暴风雪打败的。有风雪寒冻挡着,你且休息几天也不妨事。”
陶盛川听了,露出笑容来,看着儿子,说:“你母亲难得讲笑话。静漪这些日子帮你母亲做了好多事,也是累坏了。有她这个贤内助,你在外才能安心。”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看着儿子。
“是,父亲。那我先过去。”陶骧说着,站直了身,行个礼,又向母亲行个礼,“母亲。”
“去吧。”陶夫人说。
陶骧从父亲的书房出来,站在廊下看了眼外面纷飞的大雪。今冬特别冷,雪又大,下的时间又久。往往清早起来,便是大雪封门……这场雪眼见又下大了。
“七少,这就走吗?”图虎翼跟上来,问。
陶骧下着台阶,说:“吃过晚饭再走。”
图虎翼愣了下,忙跟上他的脚步。出了院门,见他没往南走,而是转了弯,向东走去,就知道他要会自己屋子了。
“七少,上车吧?”图虎翼问。
“我想走走。”陶骧看了看停在路边的车,“你们解散吧。有事我会摇电话去值班室。”
“是!”图虎翼站下,对着陶骧的背影敬了个礼。
陶骧拿着手套的手在空中划了半个圈,转回身来,说:“等下。你出去的时候,到了门上,摇电话去雅陇堂,就说,要……”
他一时想不起该点什么,图虎翼马上问:“可是要下午茶的点心和甜汤?我听说少奶奶伤风,再单要一客他们特制的药膳可好?他们知道规矩,该预备多少份是有数的。”
陶骧的手套又点了点,说:“就这么着。”
他说完,就转了身。
图虎翼忍不住扑哧一乐,低声咕哝着“祖宗啊,这是哪一尊菩萨显灵了,多咱才想起来这一出儿……”他望着七少潇洒的身影走远了、穿过窄巷转了弯,才退回去上车离开。
陶骧走在雪中。青石路面落了雪,扫不及,就有些滑,他走不快。偶尔遇到家仆,见到他都欢欢喜喜地说给七少爷请安……他都点点头,说:“下着大雪呢,回去,有什么事停了雪再干。”
从父亲书房到他们住处,他走了好久。待来到院门外,已经全身是汗了。
院门开着,他往里一走,先听到白狮“嗷嗷”两声。他迈步进了院门,抬头看看。院子里的雪被扫走了一些,新落的还没有完全覆盖地面,白狮雪球似的朝他滚过来了。他拍了拍手,那白狮冲的太快、被积雪滑到,真的打着滚儿来到他脚边。
他忍不住笑起来,边走边说:“笨哪!”
他弯身扯了白狮的前爪,拎起它来。
“姑爷!小姐,姑爷回来了!”秋薇的声音脆生生的。
“七叔!七叔!小婶婶,七叔回来啦!”
陶骧放开白狮,直起身,这才发现秋薇和月儿,还有麒麟儿和他的看妈、跟着他的老陈,都在外头。只是不知他们聚在廊下做什么。麒麟儿先甩着他的两条小短腿朝他跑来——那火红色的大毛儿衣裳在雪地里真红的耀眼。他穿的又多,正像个火红的球儿……陶骧脸上笑意加深。
他张开手臂,待麒麟儿扑进他怀里,就把他一把抱了起来,看着他冻的红扑扑的小脸儿,问:“怎么不在屋里,带着这些人在外头做什么?你又淘气了不是?”
麒麟儿亲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说:“七叔,我要陈伯给堆个大大的雪人……大大的……”
“哦?堆起来了?”陶骧故意看看院子里。“在哪儿呢?”
“七少爷。”陈伯过来给陶骧请安,“孙少爷说要堆个大雪人,我正想法子呢。”
“等雪停了吧,怪冷的。”陶骧说。
“不,等会儿我们就家去了……小婶婶说想要的。说今年冬天下了这么多雪,还没堆过雪人呢。”麒麟儿着急,“陈伯你快点……七叔你会不会?”
陶骧看着他着急的样子,捏了捏他的小鼻子,说:“小看七叔不是?七叔有什么不会的么?”
“七弟不要说大话哦。”符黎贞挑门帘出来,恰好听见这句话,笑着打趣。
“大嫂。”陶骧微笑。看到静漪跟着符氏出来,果然有些恹恹的模样。见了他,她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说什么。倒是符氏笑着说了会儿话,让陈伯背起麒麟儿,说他们也该回去了,让陶骧快些进屋暖和去……麒麟儿还闹着说要看七叔堆雪人,符氏轻轻拍了拍他,让他不要闹。
“七叔难得回来歇歇,别闹,让七叔清清静静在家呆会儿。七妹,我们走了。明日闲了再来看你。”符黎贞笑着说。
“大嫂慢走。”静漪和陶骧忙说。等他们走出院门,他们才回屋。
陶骧看了眼堆在阶下的雪堆,显然是陈伯预备堆雪人用的。这离成型还远着呢……
“怪冷的,快进屋吧。”静漪见他站着不动,说。
陶骧点点头。
进了屋,静漪帮他扫去身上的雪,边给他解着钮子,边问:“跟着的人呢?下着雪,没人跟着,跌了跤怎么办?”
“我是小孩子么?”陶骧说。
静漪不响,从月儿手里拿了热茶给他。看他坐下来,喝了两口,发现他靴子也蹭了雪,忙又让秋薇给他拿鞋子来换……正忙着,外头听差来说,雅陇堂的伙计来送茶点。她吩咐让送进来、又吩咐给赏钱,一转身的工夫,就见陶骧已经进了书房。
她交代张妈把茶点备好,等会儿请七少一起来用。回头再看,书房门开着,他站在那里,在讲电话呢……“嗯?”她听到张妈在请示她。
“伙计说,这一份是单给七少奶奶预备的。雅陇堂特别熬制的药膳,对伤风感冒有特效的。”张妈说。
静漪愣了下,点头。
“我问了伙计,说是图副官摇电话去让人预备的。那是少爷交代的了……”张妈麻利地摆着盘子,仿佛她的七少爷这么交代,是做了多么大的事一样,让她得意。
静漪又看看书房门,陶骧的身影却不见了。
她看着送来的药膳。按说这个味道是很重的,可她一点都闻不到。这几天伤风症状正厉害,闻不到味道、也尝不出味道,别提多不舒服了。刚刚大少奶奶和麒麟儿在这里,她强打精神陪着坐了会儿,这会儿更是难受,恨不得倒头睡下呢。可他回来了,她还得撑着……
“吃点东西上去睡吧。”陶骧踱着步子进了餐厅,手里拿着一叠报纸和文件,闲闲地说。见她病中憔悴、又有点呆呆的,他继续道:“我晚上陪父亲吃饭。你去休息下,好有精神和我一起过去。”
“好。”静漪说。
他坐下来,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一边,自己不怎么吃,倒是看着她把那一大碗药膳都喝下去了。静漪本来有点勉强,被他这么盯着,只好老老实实地照办。不想这一碗热乎乎的汤喝了,马上就出了些汗,倒觉得舒服。他说要去打电话,指了指楼上,示意她上去歇着。他一走,她又坐了会儿,果真回房去了。
卧室里特别安静,她躺下来,还想,毕竟下雪天么……下雪天格外安静不是么?他回来了,连平常片刻不离她左右的白狮都不见影子,一定是趴在他脚边、陪着他去了呢……啊,这个见了真主儿就把她抛在一边的家伙……她鼻子痒痒的,狠狠打了几个喷嚏,更觉得痛快些,翻个身,安然睡去……
待她听到叮铃铃的电话铃,睁眼时,时钟恰好敲了六下。
她忙爬起来换衣服,推门出来,就见陶骧坐在沙发上,显见是刚接了电话。看到她,他略皱了下眉。
她有点窘,说:“我起晚了……怎么不叫我……”
“没关系。我跟父亲说了,下着雪,你又病着,我们不过去了。”陶骧合上报纸,看看她。因才睡起,面颊酡红,极其娇艳,又有些慵懒。“进去吧,我跟张妈说,你什么时候有胃口,给你端来。”
“哪里就至于这样了……”她低语。
她忽的想起来,有一次看到报上批评洋派的太太们,早餐在床上用,他很有点不以为然,说外国人的习惯嫁接到中国来,究竟是有些不对味道……这是看她病着,给她开了特例么?
陶骧没再出声,她过去坐下来。刚刚坐稳,他伸手过来,覆在她额头上。她吓了一跳,僵坐不动,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说:“倒是不发烧了。”
“嗯。”她鼻音很重。额头上滋出汗来。
“你这几天停课没有?”他忽然问。
“嗯?”她有点恍惚,“……没……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