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倩给江鹭和宋魁夹两块鱼肉,“来,别嫌弃,尝尝阿姨手艺。”
宋魁忙道谢谢。
她就势将两人关于工作职务的话题岔开,插上话:“你们这个工作挺辛苦的啊,收入怎么样?”
“以前在基层,派出所不太行,现在到市局能好一些,”宋魁一五一十地给她汇报,基本工资是多少,公积金多少,警衔补助、生活补助、值班补贴、车补……
他之前就几次提出要给江鹭上交自己的工资卡,只不过那时她自认还没有管他钱的资格,就委婉谢绝了。对他的收入,她只清楚个大概,从来没仔细问过,今天才第一次听他说起这么具体详细的工资构成情况。
杨倩琢磨着,又问:“那这个收入,应该还会随着工龄逐年上涨吧?”
“是,但涨幅不会很大,有的补贴可能还会因为岗位变化取消。毕竟是国家公职人员,工资待遇不能和企业里比。”
“福利待遇应该挺好的吧?”
“那倒是。鹭鹭知道,反正一到过节,各种米面油,日用品,劳保什么的发得挺全。平时都用不完,也基本不用自己花钱再买了。”
江鹭点点头。
江冠华提酒又跟宋魁走一个,把话接过去:“你们干刑警的,危险吧?我看你这脸上,手上,都是缝了针的疤。”
又是这个问题,江鹭自从跟他在一起,各种场合听人家问起都不知道多少次了。别说他自己,她都快听烦了。
但他还是耐心地答:“其实也还好。脸上这道疤是因为当年确实经验不足,抓捕时没有做好团队协作,疏忽大意了,所以才受的伤。这么多年也就那一次,现在基本很少再遇到这类情况。像手上这种也就是小磕小碰,没什么大事。”
江冠华来了兴趣,“平时抓人都带不带枪?”
“七八年前我刚回市局那会儿还给配,现在很少,除非是要案,预判有较大危险,领导特批才会配。”
“哦,你枪法怎么样?”
宋魁谦虚,“一般。”
“你们现在用的枪什么制式?还是64吗?”
“大部分都换成92了,64也还有,但是以后应该会逐步淘汰。”
两人就着枪械的事聊起破案来,江冠华兴味盎然,跟宋魁一杯酒接着一个问题,聊得不亦乐乎。
杨倩看越说越偏题,逮住个机会便把话题扯回来,“小宋,你父亲也在公安系统吧,听鹭鹭说是厅里的领导?”
“对,我爸在厅里。”
“那婚房家里应该是给准备好了?”
宋魁点头,“前几年买的,在昕悦湾。”
“哦,挨着双河湿地公园那个小区?我一个同事就在那儿二期住着呢,听说环境不错。”杨倩表示认可,“那儿房价不便宜,你是背的贷款还是全款?”
“家里当时积蓄够,就全款了。不会让鹭鹭跟我背贷款的,这个您放心。”
杨倩放心这个,却疑虑这婚前财产能不能加江鹭名字。但这问题不便这么早问,她就及时打住了。
江冠华把话茬接回去:“你刚说现在这个刑侦技术手段都发展到这步了,能从打印纸就找到凶手?”
宋魁给他科普了原理,江冠华表示大开眼界。
接下来杨倩和江冠华两人就以这样奇异的方式轮番对宋魁提问,江冠华只对破案过程和刑侦技术感兴趣,也几乎只问这方面的问题,杨倩则不停给他使眼色,示意他多了解一下家庭情况。在屡次暗示无果后,只好自己来,江冠华一偏题,她就想法把话题拉回来。
两人好像接力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台。被这样连续高强度盘问了一个多小时的宋魁,心理紧张,精神高度集中,疲惫不堪。喝到后边大脑都有点反应迟缓了,还得强打起精神来斟酌措辞。
无论如何,总算是把这顿饭吃完了。
下午还得再去江鹭姑妈家,两点多,两人就告辞离开,杨倩代表江鹭父母这方也回给宋魁一万零一的红包。
出了门,江鹭看宋魁脸色有点红,心疼问他:“要不送你回家休息吧,晚点再去姑妈家?”
他摆手,“不用,我好着呢。”
“真的能行?”
“车上缓会儿就行。”
江鹭便陪他上车坐进第二排,椅背半放下去,还能稍躺一下。
宋魁放松地将腿抻开,胳膊绕过去将她搂在怀里,问她:“等会儿你开过去?能不能行?”
“试试吧。过年路上车少,应该还好。”江鹭考驾照都是大学时候的事了,很久不摸车,担心自己手生。
“没事,你不敢开等会儿就叫个代驾过去。”
江鹭往他怀里偎紧些,“今天委屈你了。”
“委屈啥?”
“我爸和杨倩阿姨一直问个不停……不像昨天你爸妈对我那么迁就照顾。”
她起初很介意杨倩和她爸对宋魁的怠慢,吃饭时三句话不离家庭条件、经济情况,听了半天,本来是有点不痛快的。但临走前,看他们态度似乎热络起来一些,回的礼也不薄,心里的疙瘩才解开。
宋魁揉揉她头发:“傻鹭鹭。我家是娶媳妇,你家是嫁女儿,那能一样吗?不把我和我们家的情况都审查清楚,你以后嫁过来,万一跟着我吃苦受委屈怎么办?问这些都是为你好,我委屈什么。”
江鹭明白道理,也知道自己对杨倩一直有些偏见。
其实她这人心思不坏,问这些经济方面的问题,除了担忧她找个条件不好的家庭拖累她自己,多少也是在尽为人父母应尽的责任。只不过她无法接受这些问题不是由她亲生母亲来问罢了。
两个家庭,那边是其乐融融,这边却有着无法消弭的隔膜,她一下又生出那种伶仃无依的孤寂感。
抱住宋魁的腰,闷闷道:“要是我家也能像你家那样就好了。”
宋魁收紧手臂,吻她:“以后不用分那么清,我家就是你家。”
下午在姑妈家的氛围轻松了不少,江鹭心情好,自在,话也就密起来。在姑妈姑父跟前,她就不必有太多包袱和心里负担,可以暂时回到孩子的身份里,随心所欲一点。
姑妈和姑父也不怎么问那些尖锐的问题,只是单纯闲聊。姑父这人温和随性,顾及宋魁,怕他拘谨,只简单问了些工作上的问题就打住,把舞台让给姑妈,自己主动当倾听者了。
姑妈性格大大咧咧地,又健谈,逮住赵宋魁就唠个没完,从江鹭小时候讲到她跟介绍人龚阿姨、宋魁母亲之间的渊源。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欢,江鹭看得出,姑妈对他也是打心眼儿里欣赏。
有时候,她其实更希望姑妈家才是她真正的娘家,也愿意让她来做那个真正的丈母娘。
中午宋魁已经收了杨倩和她爸的见面礼,可姑妈还是又给他封了红包。
这回他自然怎么都不肯收:“姑妈,我拿这么多真不合适。”
“啧,你看你小宋,两件事不牵扯。这是我的心意,你不收就是不肯认我这个姑妈了。”
“主要是这太多了……”他掂量着没有一万也有大几千。
“拿着,钱多钱少不重要。”姑妈道。“你要是真算账,你给家里又是送酒,又是送的进口水果和补品,这些不也都是花费?咱们两家人既然要处,以后就不计较这些。我好歹也算你半个丈母娘呢,你得听我的话。”
一句半个丈母娘,宋魁被压得只好低头,收下了。
从姑妈家出来,往停车场去的路上,迎面走过来个人,身形、步态让江鹭越看越觉得熟悉。
等近了些,江鹭才一眼认出来对方,居然是发小何崴。
第0089章
何崴跟她算是青梅竹马,他父亲与姑父是大学同学,姑父姑妈搬到新房以前,两家人在一个家属院里住着,江鹭小时候还时常去何崴家里吃饭。她们俩年纪相差不算太多,初中那会儿何崴是院子里的孩子王,她则总像个小跟班,跟屁虫似的被他罩着。
但这种孩童之间的单纯感情后来却变了味。上大学以后,何崴忽然毫无防备地向她表白了。
他问她愿不愿意做他女朋友的时候,江鹭整个人都是懵的,还以为他是开玩笑,连拒绝都是稀里糊涂地。
从高中开始许多同学就早恋,她却对谈恋爱这件事懵懵懂懂,一直没有这根筋。何崴在她眼里也只不过像个死党、朋友罢了,哪里有什么男女情爱。
这些年,回想起来这段她总会有些尴尬,但何崴倒是表现得相当云淡风轻,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似的。她也只好认为那时是他不够成熟,做事冲动罢了。后来他被家里安排去了部队,她们便少了联系,也已经有三五年没见过面了。
她还没叫他,他已经认出她来,有点激动地朝她喊了声:“鹭鹭!”
这声“鹭鹭”灌进宋魁的耳里,这么热情、这么亲切,他心里头顿时很不舒坦。眉凝起来,放慢步子,询问地看向她。
江鹭只得先简短给他解释:“我发小。”
回应着朝何崴打声招呼:“好久不见啊,你怎么过来这边了?也搬这儿啦?”
何崴飞速瞥了一眼江鹭身边这个脸上有疤、高大魁梧的男人,他跟在江鹭很近的地方,似乎想要拉她的手。
他不好判断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即便目前来看很大可能是她男朋友,但他也只装作不在意,眼神一扫而过,不闻不问,只晃一下手里拎的礼品:“我这不是来给梁叔叔和江阿姨拜年嘛,他们搬过来以后我还是第一次过来,正找不着他们单元楼在哪儿呢。”
江鹭了然,便客气地问了声:“我刚好和男朋友从姑妈家出来,要不然我带你过去?”
果然是男朋友。
心里这根刺确定地扎下来,一瞬刺痛了他。
何崴不得不再次、认真地看向面前这个男人。
他自认身高刚刚好,一米七八,穿上鞋得有一米八到一米八二左右,但对方显然不需要考虑什么鞋底厚度的问题,因为他比他高出将近半个头来,目测得有一米九了。整个人粗粝、粗犷,甚至可说是粗糙、粗鄙,总归在何崴眼里,那道疤配上那副面容,就像刚从戈壁里穿越出来的亡命之徒,或者深山里茹毛饮血的猎户。很原始。
何崴审视他这几秒钟,宋魁也快速地打量了他一番。
中等身高、体格匀称,样貌可算是标致,短发打理得一丝不苟,看起来文质彬彬。北方二月,大部分人都还裹着羽绒服,显得很臃肿,他却自成一派、已经过上春天了,身上穿了件军装式裁剪的黑色羊毛大衣,皮鞋擦的锃亮。
宋魁很少负面评判一个人的样貌打扮,但放到此刻的场景中,身为一个男人、一个雄性的感知则让他打心底里觉得对方油头粉面、装腔作势。他显然想打造一种生活品质很高、品味不俗的个人标签,但在他看来不过是猪鼻子插葱,驴粪蛋表面光,纯纯只靠矫饰。很浅薄。
无需否认他对他存有敌意——即使江鹭甚至还没有介绍他,只说他是发小,宋魁也已经从对方的眼神里解读出来某种微妙。她们之间的关系绝不是发小那么简单。
先有前男友,后有发小,她身边这一个接一个的……
宋魁心下里酸不溜丢地嘀咕,下意识靠近江鹭半步,似乎是想借此宣示什么,主动向何崴伸出手:“你好,宋魁。鹭鹭男朋友。”
他其实很想介绍自己是“未婚夫”的,但又觉得这样有些太刻意了,最后还是决定让自己尽量显得从容一点。
何崴微笑一下,“何崴。我跟鹭鹭是发小。”与他蜻蜓点水地握了一下手就松开了。
江鹭莫名其妙看他俩,她还没引荐他们认识呢,这两人什么情况,怎么就自动自发地互相介绍上了。
“你俩挺主动,看来是不用我介绍了。”
何崴的目光便从宋魁身上转开,什么也不追问,似乎对她们之间的感情故事不感兴趣、也不关切,只道:“不是带我认门去嘛,劳驾斑比开道了。”
江鹭听他用童年时玩伴给她起的绰号喊她,无语道:“都多大了,快别用这绰号了。”
“咋了,挺可爱的啊。”
“我又不是那个鹿,斑比什么呀,就你跟那谁老带头瞎叫。”
何崴笑笑,“咱俩多久没见了?”
“得有三年多了吧。”
他认真瞅她:“你看起来真一点没变,还跟个大学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