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九利说:“香味和口感还可以。”
栀栀横了心,吃下一杯,挟起糟猪蹄,送他碗里:“你最欢喜吃的。”
九利看着猪蹄,一声不响,低头垂泪。
栀栀唬了大跳,连忙拍他肩膀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九利摇头,哑声说:“为啥我在谢瑛面前,永远这样卑微,失去自我?她要像你这样温柔体贴多好!”
“像我,你又不欢喜了,说抛弃就抛弃。”栀栀苦笑。
“我知道我混账,对你不起。”
“没啥,都过去了。”她说:“你为何要讲这种话,你这样的优秀,无论在哪样的女人面前,你都不必觉得卑微,失去自我。”
九利喃喃问:“我真的优秀吗?”他此时像个落水的小狗,湿汪汪的眼神,能激发女人的母爱。
“这点你不必怀疑。”栀栀忽然冲动地抱住他。
柔软的身躯,在怀里颤抖起伏,栀栀独有的栀子花香味儿,催化了酒精在血液中的侬度,他浑身发烫,眼眸赤红,喉咙焦渴,栀栀不知何成变成了谢瑛,他有些上头,一把抱起,往卧房里走,她先还微弱地挣扎两下,后就搂紧他的脖颈,温顺如羊羔。
奔腾集团衡阳工厂车间自动化系统招标发出公告,嘉宏软件顺利取得MES和APS,项目合计一千两百万,预付百分之二十的首款。谢瑛高兴又不高兴,高兴是前期各种辛苦没有白费,不高兴预付款给的太少了。
公司会上,她咬牙切齿说:“这些甲方看人下菜碟,要是西门子、SAP、西尼霍尔这些大公司,最少30%预付款。”
梁颖笑说:“所以我们才要做大做强,有了话语权,40%预付款不是梦。”众人皆笑了。
李晶晶问:“预付款除去采购硬件,所剩无几。但我们的人员成本费用,翻了两倍,这个月勉强解决,下个月工资怎么付?”梁颖看向易春秋。
易春秋说:“我和西尼霍尔的魏总谈判过了,宝钢APS项目,还是与我们合作,八百万项目,三七分,我们三,会先付20%的预付款。但研发上线时间,从之前的六个月,缩短至四个月。”
他拿出协议,一式四份,递给梁颖说:“你看没问题,盖章签字,五个工作日内会打款过来。”
梁颖接过没看,压在手腕底下,再听下一个部门汇报工作,待会议结束,她让谢瑛和易春秋留下,李晶晶关上门,她才问:“易总,怎没有知会我一声,就去和西尼霍尔谈判?”
易春秋不以为然:“我身背五百万业绩,有机会自然不放过。”
谢瑛笑说:“易总不厚道了。这个项目之前是梁总、和西尼霍尔的傅总谈下的,属公司项目,你这样一搞,倒有鸠占鹊巢的意思。”
易春秋说:“鸠占鹊巢这罪名可不小,谢总要慎用。我不否认,宝钢APS项目最初由梁总和傅总私下达成协议,但失败了,不但协议无效,傅总还由此受到违纪处罚。既然从零开始,我为啥不能再去谈,谈不谈成是我的本事。而不是受你指责的理由。”
谢瑛还要开口,梁颖先说:“易总,我知你的出发点是好的,都是为解公司现金流紧张的困境。我也不是小气之人,失败的项目你还能谈回来,我由衷高兴。只是。”她微顿:“我记得你曾说过,再从西尼霍尔手里拿项目,只合作不分包。但从条款可以看出,三七分,20%的预付款,我们仍处于分包的角色。且六个月的研发上线期,改成了四个月,时间紧急,你有困难么?”
“不用担忧,只要干活的人配备到位,我及我的团队早做好夜以继日的准备。”易春秋又补充说:“三七分,20%的预付款,确实少了些,但是魏总向我口头承诺,宝钢要上的生产管理系统,周期长,难度高,定好的分包商,临阵脱逃不是没有,一但有此状况发生,会让我们优先补上,这才是大头。”
谢瑛笑出声来:“西尼霍尔的尿性,你有梁总和我熟?魏总那张嘴,死人也能说活,吹的是花好稻好,没有一次兑现。你被他们忽悠了。”
易春秋脸色微变,看向梁颖,梁颖点头说:“这份协议我先押下,里面条款还有待商榷,我会和魏总再约时间,到时我会通知你一起去。”
他没再反驳。
第四十三章 易春秋(9)
魏昌祺是个爽快人,接了谢瑛邀约电话,二话不说答应了。
到达罗斯福牛扒馆,正好晚上七点钟,赶上陆家嘴亮灯,坐在窗前,对岸浦东三件套瞬间流光溢彩,实在是赏心悦目。
牛排鲜嫩,红酒醇厚,俊男靓女,谈笑风声,放眼望着熙攘都市繁华,浦江淌不尽纸醉金迷,魏总感叹:“谁能想到,当年默默无闻的小渔村,能发展成现今的国际大都市。”
梁颖和谢瑛只是笑。
易春秋反问:“魏总听啥人讲,上海当年是默默无闻小渔村?”
魏总说:“老一辈皆这样讲啊。”
易春秋说:“人云亦云,可笑。”
魏总微怔,笑问:“好像易总有不同的见解?讲来听听,我也学习学习。”
谢瑛要开口圆场,梁颖给她个眼神,谢瑛不响了。
易春秋说:“苏轼有诗,当时共客长安,似二陆初来俱少年。二陆指得是西晋陆机、陆云兄弟,出身华亭。‘华亭鹤唳,岂可复闻乎!’亦出自陆机之口。华亭到元朝改为松江府,当时已是棉纺织业起源地之一,成为工商业发达重镇。至民国改为上海。还有,上海自古至今,从来不是如苏锡杭那样的江南小桥流水人家,经历了无数大风大浪,天灾人祸,但经济方面,从未中断和没落过。再讲得通俗点,上海城隍庙建于永乐元年,1403年;而北京故宫,1406年始建。这是小渔村的配置么?”
魏总说:“我随便讲讲,易总还当起真来。”
梁颖笑说:“搞技术的人,不较真做不出好的产品。”魏总想想有道理,也笑了。
甜点送上来,梁颖吃了两口提拉米苏,然后问:“傅行简最近在忙啥?有段辰光不见了。”
魏总说:“去日本了,他不是有个姑姑,在山梨县忍野村开旅馆,每年都要去看看。谢总去过嘛?”
谢瑛点头:“去过,像我们的大农村,不过旅馆对面就是富士山,景色确实美丽。”
“看来傅行简和姑姑,感情蛮好?”梁颖问。
“这位也算奇女子。”谢瑛笑说:“一生未结婚,只为自己活,随性潇洒,淡泊名利,有些像得道的世外高人。”
“当今社会不结婚的女人,越来越多了。”魏总感叹:“还是怪我们男人不够好,令女同胞失望了。”
梁颖和谢瑛大笑,谢瑛倒酒:“冲着魏总敢于自我批评的勇气,我得敬你一杯。”
易春秋眼见一顿饭结束,关于项目的事只字未提,他想提,但话刚要说,不是被梁颖,就是被谢瑛岔开了,他索性闭嘴,冷眼看她们怎么收场。
走出牛排馆,魏总和她们告别,魏总这才问:“和易总谈的宝钢APS项目协议,你们流程还没走完?”谢瑛笑说:“梁总讲要考虑考虑呢!”
“哦?”魏总不解:“梁总,还有啥顾虑?我记得和易总讲得很清楚了,对你们还是有利的。”
“压缩掉近半的研发时间,分成比率和预付款金额,肯定要重新谈了。”梁颖微笑说:“人力成本的压力全在我这里,现在劳动保障部门,及社会舆论,对用工规范抓得很严格,我们更不能顶风作案,凭良心讲,谁的命不是命哩。”
魏总也笑了:“我回去反应一下,你等我消息。”
梁颖眼睛发亮,示意谢瑛,谢瑛领会,马上说:“魏总,必须坐我的车,我寻的代驾已到了,正好顺路送你回去。”
魏总没推辞,目送他们的车走远,梁颖看向易春秋:“要不要走走?”
“好。”他是愿意的。
两人沿着江边走,虽然天黑了,但四处又都是亮的。
“这要耗多少电啊?”梁颖问。
易春秋脱下西装答:“这不是我等屁民操心的事。”
“唉哟,我以为你又要追因朔源,演算出个结果来。”
“我没那么闲。”
“你让魏总下不了台,我看是闲的。”梁颖大笑。
“我没有你们商人肚里那些弯弯道道。”易春秋说:“我听得不对就要反驳他。”
“不。你比谁心眼都多。”梁颖说:“你在我们面前立人设。”
易春秋惊讶:“你竟是这样看我的?”
梁颖笑而不语,忽看见一个老阿姨,在卖油墩子,她问:“吃不吃?”
“不吃,看着不卫生。”
“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梁颖要两只油墩子,扫码付款。老阿姨问:“甜口,还是咸口?”
“咸口。”咸口是萝卜丝馅的,甜口是豆沙馅的。
老阿姨将面糊倒进模子,再加萝卜丝,洒调料和葱花,再浇一勺面糊,梁颖说:“浇面糊学问大了,要把萝卜丝裹严实,不能露出来,否则难相看,还费油。”浇好面糊后,连模子一起氽进滚油里,吱吱作响,定型后,才将模子拿出来。一对情侣催促:“好了没有,再快些罢。”
梁颖说:“炸油墩子不好急,油里要多滚几回,一定要炸透才好吃,否则外面看着炸金黄了,里面萝卜丝还夹生,口感就差了。”
老阿姨打量她:“蛮懂的,也卖过油墩子?”众人都笑起来。
易春秋以为梁颖会生气,却见她笑得最欢,这是个谜一样的女人。
油墩子在铁丝网上滤油,再夹进纸袋,梁颖一个,另一个给易春秋:“尝一尝,吃不死你。”
她咬一口,烫得呼气,直赞:“正宗的,有小辰光的味道。谢瑛在就好了,她肯定欢喜吃。”
“给她买几个带回去。”
“油墩子就吃刚炸出来这口,放凉变味了,宁愿不要吃。”
易春秋尝试了口,还行罢。他说:“你其实吃的,是一种年少回忆。”
梁颖笑看他:“再过些年,我再吃油墩子,回忆里应该有你了。”
易春秋看她的嘴唇,油汪汪的鲜亮。
靠江的围栏空出位来,梁颖走过去,立在那,夜晚没了白日的酷热,江风含潮吹来,分外沁凉,有一种即时入秋的错觉。
她慢慢吃油墩子。
易春秋很快吃完,见她半天不说话,便问:“你在想什么?合同的事?”
“你上过东方明珠几次?”
他笑:“我高看你了。”
“我本就是个很俗气的人。”梁颖微笑。
“上过很多次。”他坦诚:“多是带朋友去,我是个不错的向导。”
“看的出来。”梁颖咽下最后一口,忽然手机响了,她接起说Hello。
男人说:“看来你有存我的号码。”
她笑:“无聊。”易春秋接过她手里的纸袋,和他的一起,扔到五步远的垃圾桶。
她说:“你不看你的富士山的雪,打电话给我做啥?”易春秋走回来,坐她身边。
“看久也就习以为常了。”傅行简问:“你在做什么?”
“逛外滩,看夜景,吃油墩子。”
“和谢瑛?”
“不是。”梁颖告诉他正确答案:“和易春秋。”
傅行简沉默后说:“你口味真重。”挂断了手机。
易春秋看她脸上的笑容,忍都忍不住,忍不住问:“什么事这么高兴?”
梁颖不回答,站起身,一阵江风很大,吹得头发飞扬,她说:“又过了美好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