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颖喜不自胜,深知这可能是公司、最后一次生还的机会,彻夜难眠,天亮后做头发、化妆打扮,挑选衣裳,再开车往浦东去,不曾想堵车严重,好容易抵达世纪大道,又为停车苦恼,终于停进附近小区,保安千叮万嘱:“只能停一个钟头,逾时不来,拖车拖走,后果自负。”
梁颖无奈答应,一路疾走,进了金茂大厦,至22层,电梯门打开,迎面是鸿盛创投四个鎏金大字,前台个个模特气质,听明她的来意,恭敬地引领往内走。
梁颖环顾四周,心中大为震撼,竟租下了一整层楼面,一排玻璃落地窗外,黄浦江、东方明珠及半城风景,尽收眼底,暗自咂舌,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每月光租金已高达数百万。
她被安排在接待室,见到了蒂娜,蒂娜很客气,表歉说:“曹经理还未到公司,请梁总稍等片刻。”
梁颖微笑:“没关系。”
蒂娜走后,前台送来美式咖啡、一碟点心。这一等等了许久,眼看快一个钟头了,梁颖坐不住,打算去问问,刚出接待室,蒂娜走了过来。
她欲开口,蒂娜却抢先道明:“实在抱歉,曹经理来的途中,接到重要客户电话,赶去见面了,若梁总不急,改日再约,可好?”
梁颖面不改色:“我比较急,曹经理何时能回来,我可以继续等。”
蒂娜这才说:“曹经理也讲了,若梁总急,去城隍庙的绿波廊酒楼寻他,他在那陪客户吃饭。”
梁颖连忙称谢,转身大步往外走,气喘吁吁赶到停车的小区,保安冲她嚷嚷:“我讲啥了,一个钟头,你不来,车已经拖走了。”
梁颖看看手表,不过超过五分钟,没有时间生气,到路边拦辆出租车,直往城隍庙赶,司机放歌,唱:
这人间两茫茫/把利字摆中央/是喜是伤呢/自己去品尝/这人生何其短/愿你我尽其欢/何为苦乐多/此生也迷茫......
她闭上眼,窗外万物哗哗往后倒,晃得人视线模糊。
走进碧波廊酒楼,她和前台说寻曹经理,立刻被领往包间,服务生让她门口等,自进去通传,片刻后,曹经理出来,他其貌不扬,矮矮胖胖,一脸堆笑,面貌显亲切,和梁颖握手,忙不叠地真诚道歉,倒让她不好意思了:“曹经理不必客气,我能理解。”
"不不,你不理解。"曹经理说:“投资嘉宏,鸿盛管理层非常重视,我们总裁想与你亲自洽谈,不知梁总可愿意呀?”
梁颖怔了一下,苦笑问:“你们总裁,现在何处?”
“他现正在苏州太湖高尔夫球场,梁总若急的话,我可以给他打只电话。”曹经理说:“若梁总不着急,就改下趟再约。”
“下趟是什么时候?明天还是后天?”她问。
“这不好讲,可能明天后天,也可能一个月、两个月、几个月之后,要候机会。”
候机会!梁颖候不起,当机立断:“我现在就去,他贵姓?”
“姓潘。”曹经理说:“我加你微信,把详细地址发给你。”
梁颖走出酒楼,天阴沉沉要落雨的样子,也顾不得许多,直奔虹桥,买了票往苏州,在高铁上吃得盒饭,出站赶到太湖高尔夫球场,经理很遗憾告诉她:“你来晚一步,你后脚到,潘总前脚就离开了。”
梁颖如晴天霹雳,追问:“你可知他去往哪里?”
“对不起,我们不能泄露贵客的隐私。”
她打电话给曹经理,曹经理问明情况,回拨说:“潘总往昆山阳澄湖吃螃蟹去了,你,要不要去?”
“发地址给我。”梁颖必须去,她不能功亏一篑。
从高尔夫球场出来,下起蒙蒙细雨,她没带伞,也打不到车,只能慢慢往闹市方向走,这里太僻静了,仿佛天地万物间,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她躇躇独行,满头雨珠,心情很坏。
一辆车从后面驶来,划下窗,是个年老的妇人,探出头来,友善地要载她一程,她没力气拒绝,终于登上开往昆山的火车,才到阳澄湖,曹经理来电话了,他十分抱歉:“梁总,不好意思啊,刚刚接到潘总的电话,他有个家宴,直接回上海了。”
梁颖怔怔地问:“所以,今天见面取消?”
“潘总邀请你去他家做客,如果梁总不愿意.......”
“我愿意。”她打断,毫无情绪地说:“请把地址发给我,谢谢你。”今天就是爬,也要爬到那位潘总面前。
她乘上一辆旅游大巴,一车的老年团,精神矍铄,有说有笑,司机开始放音乐,男人在唱: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可是你却并不在意/你不像是在我梦里/在梦里你是我的唯一/Time and time again you ask me/问我到底爱不爱你。
叔叔阿姨跟着大合唱,真是好精神。
一位阿姨请梁颖吃萝卜干,梁颖咬一口,嘎嘣脆,就是有点咸。
她下了大巴,打车往目的地,天色近黄昏,又因落雨,已经全黑了,满街霓虹灯光,流淌的到处都是。窗外街景分外熟悉,这才后知后觉,将地址细看一遍,电光火石之间,什么都明白了。
她一天吹风淋雨、马不停蹄,不过是他人的小把戏。
梁颖此刻连愤怒也提不起劲儿,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句话:“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
她站在别墅门前,不停摁门铃,佣人来开门,吃了一惊,问她是谁,她说:“你告诉潘云鸿,嘉宏公司的梁总求见。”
佣人请她站在屋檐下等,窗户玻璃照出她的面孔,长发造型早没了,湿漉漉贴在肩上,精心化的妆容,因为汗和雨水,粉底淡褪,深一道浅一道,眼影晕开,像被人打了一拳,假睫毛也掉了一只,唇色发白。她伸手要把另一只假睫毛撕了,想想算罢,解开衣襟扣子,故意弄得凌乱,他想看她的狼狈相,她如他所愿。
佣人带她进了客厅,说话轻笑声渐近,主人们正在愉快用餐,听到响动望过来,梁颖也看向他们,认出了潘云鸿、傅行简姆妈、傅行简,还有虞兰。
虞兰精心做了头发,面孔粉光融滑,眼线梢角轻挑,颧骨拍了两团胭脂,嘴唇涂了不脱色唇膏,粉莹莹的,香奈儿露肩裙,现出修长白晳的天鹅颈,十分优雅。
梁颖心如明镜,这般一对比,她就是个上不了台面的落汤鸡。
潘云鸿的目地达到了。
梁颖望向始作俑者,正慢条斯理地享用美味多汁的牛排,她虽没有胃口,却饥肠辘辘。
倒是傅行简看到她,大出意料之外,放下刀叉,欲要起身,潘云鸿说:“吃你的饭,勿要多管闲事。”又吩咐佣人:“带梁总去书房,我稍后过来。”
第七十三章 潘云鸿(3)
傅行简起身,走到梁颖面前,握住她的胳臂,低声说:“颖,你跟我走。”
梁颖怔了一下,再看向那些人,神态各异。傅行简姆妈气质出众,难掩一脸惊诧,虞兰目光充满敌意,倒是潘云鸿,他虽不悦,表情却多了些玩味,甚还笑了笑,却让她有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梁颖心如明镜,她此刻若和傅行简走,将改变很多人的命运,也包括她的,所以她不能任性,要三思而后行,否则对不起今日所受的戏弄。
她只思了一分钟,果断抽出胳臂,礼貌地说:“傅总,我是来和潘先生谈合作的,不能和你走。”转而看向潘云鸿:“潘先生,我还没吃晚饭,有些饿了,麻烦送一碗面到书房,一碗面就可以。”朝佣人说:“走吧。”
傅行简的脸色,非常难看,他站在那里,梁颖已经不见人,仍没有动,不知所想。
“行简!”傅母担忧地唤他。
“还不快来吃饭。”潘云鸿叱喝:“要我们等你?”
他默默坐回桌前,低头吃饭,没人说话,直到饭毕,喝茶时,气氛才有所缓和,傅母问:“阿兰,你的画展准备怎样了?”
虞兰笑答:“多亏舅舅帮忙,安排在了浦东美术馆,计划下月开展,具体辰光,我再通知阿姨。”
“好,到辰光我让行简陪我去。”傅母笑说:“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我没有艺术细胞,不感兴趣。”傅行简很冷淡。
“那更应该要熏陶。”潘云鸿起身说:“阿兰,我有客人,等些让行简送你回去。”他往书房走,推开门进去,梁颖连忙站起,叫了声:“潘总。”
他微微点头,坐下,见她还站着,屈指敲了下桌面,示意她坐。然后问:“想喝什么,咖啡,茶还是果汁?”
梁颖说:“不用......”
潘云鸿已吩咐佣人:“给我拿铁,给梁总一杯橙汁。”这才面朝她、打量她,已经洗过脸,干干净净的,嘴唇微红,气色不再如前的苍白,有了精神。
“潘总。”梁颖才开个头,被他打断:“叫我潘先生。”
“潘先生。”她顿一下说:“你也可以直呼我全名。感谢你给我这次机会,我先介绍一个嘉宏软件的情况......”
"不用。"他再次打断她:“听你介绍,我更相信调查公司出具的报告,嘉宏我早已摸透,不必要你浪费口舌。”他说:“不过,从你迫切的态度来看。我的钱,将是你保住公司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的,潘先生明察秋毫。”梁颖并不否认,她是敢于面对惨淡的人生的。
“我可以先投五千万。”潘云鸿说:“但我额外有两个条件,梁颖,希望你认真听我讲完,再做决定。”
梁颖点头:“好。”
佣人送进来咖啡和橙汁,他慢慢喝了一口,忽然问:“你可知道,傅行简对你,与其它女人不一样,也包括谢瑛。”
“有吗?”她答:“我没有感觉。”
他轻笑:“你不用和我打马虎眼,你很精明,不会不知道。坦诚,是你现在最重要的利器,在我面前,你要擅于用它,没有坏处。”
“我记住了。”梁颖面庞发热,强自镇定:“谢谢你的提醒。”
潘云鸿说:“第一,你要远离傅行简,与他不过份亲密,不欲拒还迎,不留宿,不上床,让他对你绝望,断掉所有念想。”
“第二呢?”她问。
潘云鸿喝口咖啡,然后说:“我有时也会觉得寂寞。”
多矫情啊!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在她面前说寂寞,寂寞你个锤子。
“我懂,高处不胜寒,古人诚不我欺。”她言不由衷附和,语气深表同情。
他脸色一沉,语带警告:“我讲过,如果你不能坦诚,可以离开了。”
五千万也会成为泡影。梁颖咬唇:“只要你愿意,无数的男人和女人,会抚平你的寂寞。”
“是。”他认同说:“他们会察颜观色,依照我的喜怒,讨好我、顺服我,伺候我,心里却在一面咒骂我,一面觊觎我的钱财。梁颖,我第二个条件,在我需要你的时候,你要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能为你做什么?”她问。
“陪我吃饭、说话、应酬。”他说。
“那,还要陪你上床睡觉?”她面无表情地问。
“不需要。”他笑了:“如果你想的话,我也不会拒绝。如何?你同意么?”
她站起身:“你要我为了五千万,出卖我自己?”
“不是出卖,是心甘情愿。”他摊摊手说:“五千万保住你的公司,你并不吃亏。”
“你找别人纾解你那该死的寂寞吧!”梁颖讽刺一笑,身板抻直往外走,书房很大,走过一道门,二道门,脚步越来越沉重,至最后一道门前,她的鼻尖都能嗅到木材的檀香味,手却忽然没了力气,连门都推不开。
身后安静的可怕,潘云鸿没有跟过来,甚至没有叫一声,毫无挽留之意,是去是留,悉听尊便。她呆呆地站着,走出这道门,嘉宏或被收购合并,或破产清算,嘉宏承载了她所有青春、梦想和希望,没有了嘉宏,她何去何从,找份工作不难,然后结婚生子,照搬父母一生,这绝不是她想的,接受潘云鸿的条件,便还有改变人生的机会,全在她的一念之间。
她转身,一道门、二道门的往内走,潘云鸿在看电脑,听见动静,抬眼看她,并没有惊讶,似乎在他意料之中,他说:“我知道你会回来。”
梁颖稳定了情绪,问:“要多久?”
“什么要多久?”
“陪你总有个期限,不可能一辈子。”
潘云鸿告诉她:“傅行简结婚的那一天,我们即关系解除。”
梁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如果傅行简明天结婚呢?”
“一样有效。”他说:“当然你除外。”
“为什么我不行?”她问完,恨得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潘云鸿对她的自取其辱,还算有风度,只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