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裴,裴秋芷,叫我裴老师就行。”
裴秋芷,这个名字很贴合她的模样。
郁雪非默念了两声,将ID卡交给她登记。在看见韩语罗马音的一瞬,裴秋芷愣了下,“你是韩国人?琵琶还学得那么好,中文也很流利。”
她尴尬地笑了下,只解释说在中国长大。还好裴秋芷没有多问,谈好时薪和工作时间,郁雪非就准备打道回府。
她出电梯时又遇到于小萌,后者见状得意不已,“还以为你不会来呢。”
“都用上了激将法,总不好让你扫兴。”
“得了吧,你那么久不弹琴,难道就不会手痒?那天我摸你的手指,茧子都薄了。”
事实上,她还没能习惯一下子跟于小萌变得那么亲热,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只抿了下唇。
于小萌噗嗤一下笑出声,“还防着我呢?出来一年多,我想开了不少,当年针对你是我不对,其实也就是见不得你比我受欢迎。”
“嗯,我知道。”郁雪非声音很轻,“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ok。”
她刚走了几步,于小萌却又追上来,“诶,忘了问了,裴老师收你了吧?”
郁雪非点头。
“那我们以后会经常见。”于小萌打个响指,慌慌张张跑向即将关上的电梯,“拜!回头见!”
今天的气温已经将近零度,郁雪非被扑面的寒风吹得骨头都冷透,脑子却还像一团浆糊:于小萌到底是真成熟了,还是哪根筋搭错,居然对她这么好?
她害怕是个圈套,可是这个诱饵实在让人无法拒绝。
斩断前尘绝对不是嘴唇上下一碰那么简单,就算说得再决绝,在缠上指甲的那一刻,郁雪非才真正感受到灵魂的震颤。她生来就该是要拿起琵琶的,只有在舞台聚光灯下,一次又一次演奏那些谙熟于心的曲目,她才算真正地活着。
郁雪非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生日,在家里出事之前,父母慈爱地看着她许愿,她闭上眼,心里想的是:以后一定要在最高殿堂表演一次,哪怕只是一支独奏曲也足够。
那应该是哪儿呢?国家大剧院?
年轻时候的梦想真是没轻没重,可偏偏就是这么荒唐的念头,在心里扎根后,时不时回想起来,都觉得遗憾。
才出地铁站,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是Chelsea发来的消息:那个MIT的小帅哥又来找你了:D
说的是江烈。
他只要有空,就会想办法过来看她,而且绝大多数时候江烈的防范意识比她更高,如果不是绝对安全,他不会贸然行事。
看来是那封请柬起了作用,商斯有放松了对江烈的监视。
想到这,郁雪非一颗心狂跳不止,不知道是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自由而激动,还是对他的放弃感到遗憾。
“等很久了吗?”
把人迎进来后,郁雪非给江烈倒了杯水,让他待在卧室,然后锁好门。倒不是对Chelsea有什么看法,下意识避免身份泄漏已经成了习惯,她必须时时小心。
“没太久,而且你室友挺热情的。”江烈说,“我记得你今天没课,才这个点过来的。”
“我去了个琵琶教室,那边招兼职。”
他眉头皱起,“这样风险会不会有点大?毕竟在多伦多,会弹琵琶的人那么少……”
郁雪非心跳停了一拍,慌乱地捏着衣摆,“我知道,本来也只是想去看看,结果到了那儿,再次拿到琴,我还是舍不得就这么放弃。”
“况且之前不是编了个假请柬给他么,这么长时间了,他那头没有任何动静,是不是就说明翻篇了?”
她就是抱有侥幸心理。
江烈思考良久,又问,“但你的id是韩国人,登记的时候怎么解释?”
“我说我从小在中国长大的。”
“但愿没什么事。”他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也只好妥协,“我只是觉得商斯有找了大半年,就这么放弃有些蹊跷,担心会是他请君入瓮的把戏。”
“那只能说他着实高明,我是真的无法拒绝琵琶。你知道么?今天我第一次弹,感觉都完全不会了,可是第二次就找回了肌肉记忆……这才是我真正喜欢的东西。”
江烈看着她那双亮晶晶的眼,很轻地点了下头,“我知道。”
所以他一直竭尽全力,拿奖学金、做项目、省吃俭用,就为了之后能有资金,为她办一场独奏会。
如果不是商斯有,她何至于隐姓埋名,过着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还必须放弃自己的职业与爱好。
彼此沉默了一阵,江烈又开口,“不过要是这一切真是他的计划,被发现了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没考虑好。”郁雪非实话实说,“可能跟他摊牌吧,我就是不喜欢他,强求也没用。”
“但你之前跟我说过,你想试一次,哪怕没结果,我还以为你们会好聚好散的,为什么又突然变成这样?”
这半年来,江烈无数次想问,无数次欲言又止。他隐约猜到,短时间内郁雪非的态度天翻地覆,必然是遇到了什么难题——至于是什么,她愿意的时候,总会跟他开口。
郁雪非看着眼前的男生,感觉出国的这一年多,确实让他成长了不少。也许是在课业之余也健了身,整个人不再那么羸弱,看上去相当可靠。
或许是距离削弱了以前的熟悉感,现在郁雪非很难再用看小孩的眼光来看待江烈,甚至像这样独处时,都会觉得有些赧然,连心事都不好如实奉告。
她支支吾吾,想要岔开话题,“饿不饿?我先带你去吃点东西。”
“是不是他家里为难你,把你赶走了?”江烈追问,“如果是这样的话,就算他不来,我也要找他讨个公道!”
“冷静一点小烈,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哂笑,“所以确实是因为他家里人对你不好,你才逃出来的吗?”
“不是。”
“你骗不了我。”
江烈直直看进她眼底。
与商斯有那种山海倾覆的压迫感不同,江烈的眸色清冽得像是阿拉斯加的冰川,让人藏不住秘密。
郁雪非呼吸稍窒,徐徐道,“我承认是有一点他家里的因素,但那不是全貌。归根结底,还是我们本身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晚要分开的,不是这件事,也迟早会有别的契机。”
“话是如此,你舍不得。”江烈说,“不管你愿不愿意承认,哪怕都这样了,你心里还有他。”
郁雪非沉默。
“假如今天来到这里的不是我,是他呢?你还会斩钉截铁地拒绝吗?我打赌,只要你见到他,就会害怕、屈服,再度投入他怀抱,难道你不认为这一切太过病态么?”
他拉过她的手,紧紧握住,“郁雪非,这是心理问题,你是因为他的威压与强迫而痛苦,为了减轻自己的负担,才告诉自己,你们之间的感情是爱。”
“以前在北京你摆脱不了他,我也没法帮你,可现在不一样。你只有跳脱出那个属于他的世界,才有可能真正审视你们的关系,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走出来,好不好?”
“小烈,我……”
“相信我,我能带你走出来。钱的事不用担心,硅谷那边有投资人看中了我,之后我和几个同学一起做项目,很快就能把他的钱还清。”
江烈轻轻将她拉到怀中,让她倚在自己肩头,“因为他你放弃了太多,是时候让生活回到正轨上,去做你想做的事,接触新的人……”
他的动作尽可能温柔,却不曾想,郁雪非会一把推开。
她睫毛微颤,像不安的鸟羽,整个人退到数步之外,“对不起,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这件事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他选择跟我在一起,要放弃的东西更多——我不忍心。”
“我已经背叛了他一次,不能再背叛第二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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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川哥下章回归,马上要去找老婆咯[害羞]
第69章
秋冬之交, 整个林城氤氲在一片雾蒙蒙的雨里。大抵是山地地形的缘故,这儿的空气潮冷得厉害,还未到深冬, 气温便已逼近零度。
商斯有刚下车, 夏哲的电话追了过来, 说谢清渠在打听他的去向。
他给京元董事会递交辞呈后就不知所踪, 商家找人找疯了,却还联系不上, 连夏哲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连着打了好几通电话,才瞎猫碰上死耗子这么一回。
“现在不光是夫人在找您, 就连主席也……”
“劳烦转告她, 如果是劝我辞职的事情免谈。这次无论董事会是否批准、什么时候批准,我都不干了。”
电话里传来一道女声,“非要做到这步吗小川?现在老爷子的身体状况随时可能恶化, 你……”
商斯有打断她,“谢二小姐,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林秋实是你的人吧?”
谢清渠默了一瞬,声音冷下来,“你说什么?”
“我都查到了,郁雪非是他带走的,现在化名Shirley Kim住在多伦多, 平时通过这个姓林的跟你联络。还有什么想说吗?”
“所以呢, 你要去找她?”她发出一声不屑的谑笑,“难道你以为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我能强迫她哄骗你,让你同意她出国,然后又销声匿迹这么久,不让你找到?我没那么大本领。”
“为什么不可能?您想做的事, 从来都有法子做到。”
“但这次不一样。她有那么多次求助于你的机会,哪怕是稍微表现出一点为难,你都不可能放她独自出国,可是她没有。怎么让你点头,怎么瞒天过海,怎么隐姓埋名……一切的一切,哪怕她有丝毫的不情愿,我都做不到。”
“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她想要离开你这个事实?”
林城的冷空气灌入肺里,像锐利的割刀,刮得他连呼吸都痛。
商斯有摘下眼镜,捏了捏眉心,“不可能,她骗不了我。”
“她骗你的也不少吧。”谢清渠下了最后通牒,“玩够了就赶紧回来,你爸打过招呼,辞呈先不处理,就当你去休假散心了。好不容易进了董事会,不要没轻没重地胡闹。”
“我不回又如何?”
“那你试试看。”
他默了默,准备挂断电话,又听谢清渠厉声道,“想清楚了,离开商家,失去现在所有的东西后,你什么也不是。”
他轻笑了下。
“商斯有”这个身份,到底是他需要,还是商家?
“请便。”
这是商斯有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之后就关了机,与所有人都失去联系。
除了——
“小商,你真不用这么千里迢迢来看我,非非走的这段时间,我也没什么消息。”
郁友明叹着气,给他递去一杯热茶,“说实话,非非走之前唯一联系了我一次,就说你们分手了,以后你要是来,叫我千万别搭理。我是看着你一趟趟地跑过来不容易,你对我们非非是真心的,可我也确实帮不上忙。”
“没事的郁叔,我来看您不光是为了她。”商斯有神色很淡,“我们之间有点问题,需要花点时间才能解决,她不在国内,我有义务多照顾您。”
“哎,我跟你何阿姨作伴,一切好着呢。你每次来又是送钱又是提东西的,我们都不好意思了。”